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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燕山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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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隐隐放亮,大地冰封,寒风凛冽。

    遥遥天穹边缘,那最后一抹晦暗、惨淡的夜色,一点一点,逐渐褪去。一束明耀的雪色光芒,穿透云层,投向了苍茫大地。

    茫茫星河,浩瀚宇宙;北风呼呼,雨雪霏霏。

    凌厉、强劲的如刀朔风,呼啸席卷而过,夹杂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雪虐风饕。

    一大片已然泛黄、贫瘠的广袤荒原,如同一张褪了毛的兽皮,显得无精打采,为皑皑白雪所覆盖,银装素裹,玉鳞飞舞。

    帝都城郊郊外,北军大营。一派庄严肃穆,军威赫赫。

    整个北军大营,背靠山脉,依山势兴建而成。

    顺着无数映着冲天火光,鲜艳夺目的朱红虎纹大旗,通过眼前最后一道关卡,便是大营营外一片广阔、幽深的丛林林地,直至通向山脚脚下,通向大山山外。

    此时此刻,北军大营营中,营房四下火光渐弱,篝火已然熄灭。各处营寨寨门,复归明朗。

    方圆数十里的演武军校场,亦在熹微晨光的普照下,愈发清晰可见,横跨在沃野平原之上。

    与此同时,大营营中,早已按照三军主帅的军令吩咐,布置齐全,筑起了若干座高达数丈的烽火台。

    烽火台前,约莫三十丈开外之处,即是一座由全军将士临时搭建而成,大秦三军统帅亲自登临阅兵的高台,——“拜将台”。

    大秦王朝以军武、刀剑、弓马立国,倚仗着所向披靡的强悍军力,扫平群雄,入主中原。

    文成帝萧世渊、武定帝萧礼、孝靖帝萧恪,三代大秦帝王,皆是文韬武略,底定乾坤的马上天子,国人向来尚武善战。

    因此,每逢冬狩时节来临之时,大秦国境疆域域内,各地的军镇、卫所、主营,以及大小堡寨,都要举行声势浩大,军容雄壮的阅兵演练,用以彰显大秦军力之强盛,国朝带甲百万之激荡。

    曾经听一些参与过开国大战,和亲身经历灭南楚、亡西越、平东赵等九州国战的秦军老卒讲述。

    冬狩时节的阅兵演练,将从五更天正式开始,三军列阵校场,主帅升帐点将,燃起烽火,震慑外敌,三军将士在各自主将的统领下,排兵布阵,大演操练,显示天朝上国的赫赫军威。

    缓缓举目望去。

    那座烽火台上的无数硕大柴堆,已经层层叠叠,高高架起,垒成了一座迷蒙有山丘模样,巍然如塔。

    正当此时,天地间,顷刻为之黯然失色。

    “呜——呜——”

    蓦然间,一声低沉、清彻的号角齐鸣,猛然吹响,响彻了方圆几近百余里的北军大营,不绝于耳。

    而后,平坦的大地地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声的滔天震动,好像凭空响起一串炸雷。

    蒙蒙天色下,在军校场的四面八方,滚滚烟尘,漫天雪泥鸿爪,顿时飞溅腾起。

    但就在此时,一支声势雄壮,气吞万里的重甲铁骑,马蹄铮铮,在军校场东方原野的地平线一带,公开悍然,闯入了众人的视野以内!

    那一幕,犹如旭日升东海!

    这支事先毫无征兆,以神兵天降之敏捷、机动,突兀而至,出现在东方原野之上的精锐铁骑,迅速一字排开,恍如饮马湖一线大潮,由东往西,疾猛推进散开。

    渐渐地,渐渐地,这支铁骑的强悍兵锋,以雷霆万钧之势,化作了一道滔天烈焰,彻底席卷了整座广袤、开阔的校武场。

    不难看出,这支横空出世的重甲铁骑,必然是大秦铁骑当中,除去“白马轻骑”以外,最为容易被辨别身份的一支边军铁骑。

    因为,只见,这支重甲铁骑的骑军队形里,每一名精甲骑卒的铁盔上,都插有一根雪白雕翎,随风摇曳;每一名骑卒的马鞍两侧,挟刀持弓,皆有一枝白翎箭羽,透囊而出,恰似两团芦花胜雪,分外耀目!

    铁骑突进,好似茫茫大雪,翻涌于天地之间。

    ——“雪狼突骑”。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虽然不复见黄沙裹铁甲的景象;但是举目远眺,那条本就结冰,未曾解冻的大河河水,沉沉死寂一般。

    冰河再往北去,尽是一幕冻水伤马骨,铁甲凝霜花的荒芜与苍凉,千村寥落。

    一时间,四下里,校场之上,一列列铁骑兵马,赫然重装列阵,渐次依序,缓缓前行。铁蹄战靴之声,整齐划一,撼天动地。

    大军所过,卷起了一道又一道如银龙般的雪白雾尘,踏在了白茫茫一片的校场平地上面。

    仅仅是短促一瞬,三千余人的秦国步骑大军,由东至西,从左向右,分成了两块巨型军阵,中间留出了一线路径。

    那座高耸、巍然的拜将台上,此时空无一人。除了一架巨大的“燕山游龙鼓”外,便也算是空无一物了。

    战鼓并未擂响。

    对于那三千闻战则喜,战辄摧锋的大秦锐士而言,此时最为熟悉不过的三军号角,亦是尚未吹响,一切都是那么得平静。

    这个时候,那座南北两端方向,尽皆筑有青石石阶的拜将台,终于愈发醒目,渐渐露出了一座小山般的轮廓。

    骠骑将军、司空、并州牧、都督幽并二州诸军事、上柱国、义宁王萧晟,自灭赵、平胡归朝以来,首次全身精铁甲胄,披甲现世!

    义宁王萧晟通体铁甲,威猛无边,站在拜将台正中稍稍靠左的位置,双手拄着一柄金铁横刀,目光凝重,笔挺屹立。

    身为上将军、上柱国、太尉、卫国公,被当世兵家冠以“大秦第一名将”之称、素有“白袍兵圣”美誉的一代将星苏廷寒,与那位早已扬名立万,号称“阎王杀将”的车骑将军、楚国公杨汉超,一左一右,同时走上拜将台,拄刀而立。

    苏廷寒其人,本来就是一位举世皆知,儒雅风流的玉树临风美男子,此刻披白衣白甲,握金铁战刀,更显气势惊人。

    如果单论身高体型,这位车骑将军、楚国公、阎王杀将,只怕是望尘莫及,远远输给了大秦义宁王和白袍兵圣,颇为自惭形秽。

    杨大将军身材中等,比起那些江南文弱男子,兴许还要矮上几分,看上去其貌不扬。

    殊不知,这位阎王杀将,早早就在战场上左冲右突,身先士卒,为流矢射伤了左腿,留下了无数伤疤。

    结果,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不高不壮的秦军大将,竟然生生拔出箭镞,血流如注,继续挥刀再战。

    昔日,公主陵一战,南楚覆灭前夕。大楚神将平原王顾北江,无敌于九州诸国。

    大秦军中,除了摄政王萧弈、上将军苏廷寒以外,只有杨汉超麾下的飞虎军,才能跟顾北江的南州重骑,打了个平手!

    西越、东赵两国,易于大秦铁骑纵横驰骋,亦信马由缰,是他杨汉超立下的汗马功劳。

    他杨汉超站在那里,天下谁敢小觑?

    继苏廷寒、杨汉超之后,分别又是宁朔将军桓欷、建武将军耿济、武典中郎将莫西风、骁骑校尉慕容云虎等一干军中大将,环绕在拜将台的周围,按照军阶、职衔的高低,依次站立。

    此时此刻,萧晟、苏廷寒、杨汉超、桓欷、耿济、莫西风、慕容云虎,七位军中大将,身披铁甲战袍,立于高台上方。

    只见,七人拄刀,一字排开!

    忽然,就在这一刻,拜将台上,一面铁划银勾,威势凛凛的银色衮龙大纛旗,赫然高高升起,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银龙王旗”。

    不一会儿,“咚,咚,咚——”

    终于,游龙鼓响,鼓声直冲云霄。

    这架燕山游龙鼓,这声游龙鼓响,曾经最早响彻于公主陵古战场,由此掀开了灭楚国战的浩荡序幕。

    鼓声响起,三千步骑大军的后方阵线,整整齐齐,拢共八百骠骑营骑兵,尽皆人马披甲,佩刀持槊,背负元戎夹弩。

    三声低沉、威严的游龙鼓响,齐齐过后,主帅升帐。

    战鼓擂响,号角齐鸣。

    一道万丈霞光,明媚迷眼,跃然冲云破雾。登时,天际顶端风云翻涌,气象万千。

    那面银龙王旗,迎风席卷。校武场中央地带,两列数十名亲卫虎豹骑,犹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两骑人马,并驾策马驰出,登临高台。

    远远一望。

    当先那人,挟带着一种临千军不改其静,乘巨浪不变其容的雄风锐气,高踞战马马背,策马执鞭,一往向前。

    但见,这位甩缰徐行,立马于一众亲卫铁骑最前排的英伟男子,依然一如既往。

    这位英挺男子,还是一身极为熟悉、幽冥的黑盔白羽,玄甲重铠,身披一领赭黄丝绦的墨色绣金伏龙战袍,借着漫天飞雪,上面一枚朱红虎形徽记,赫然入眸。

    并且,此人重甲佩剑,身形孤傲英挺,高高端坐在那匹通身墨黑,四蹄雪白的“踏雪乌骓”马背背上,按缰执辔。

    他的一袭玄黑大氅,亦是迎着风雪侵袭,猎猎上下翻卷,逆风而立,策马而行。

    就这样,这个熟悉而又陌生,不怒自威,且又正气凛然的高挺身影,不由自主,跃入了三军将士的眼中,分外亲切。

    电光火石间,号角声呜咽高亢,响遏行云;三军众将士,亦是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校武场正中中心,那匹漆黑如墨,四蹄雪白的神骏宝驹,气势凛然生威,一声长嘶,扬蹄立定。

    在军校场上的一片震天动地,杀声遍野当中,那位一身重甲,英姿勃勃的大好男儿,翻身下马,拢起衣甲,一步步登临高台。

    这个时候,拜将台上,王旗旗下。

    七位威风凛凛,铁甲拄刀的军中战将,齐齐转身过来,行至台前,面向男子站立的方位,抬起左右两臂,握刀行礼,声若洪钟。

    “恭迎大王登台升帐——”

    鹅毛大雪下,高台台上,大秦摄政王萧弈,全身玄甲黑袍,高冠佩剑,两鬓青丝如瀑,通体黑如铁柱,肃然伫立,身形巍巍如山。

    不仅如此,在这位“天下第一战神”的腰畔下方,一柄只有大秦摄政王才能拥有,象征着三军统帅赫赫雄威,不败神话的三尺青锋长剑,——“大楚天子剑”,悬佩当间,长剑随身携带。

    在台下三军将士的眼中,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虽然面容渐趋平静,不动如山,却拥有着一双犀利深邃,洞穿万里的明澈眼眸,脸庞棱角分明,面如冠玉,沉毅大气。

    与大多数人常见的浑圆脸庞,截然不同。英武绝伦,盖世无双的大秦摄政王,他的沉稳举止当中,隐隐透出了一种冷峻、高贵与清逸。

    盖世英雄,亘古罕有!

    高台之上,萧弈临风屹立,眉锋尖锐似刀,傲意凌霄,冠盖寰宇,足以镇压一切阴谋。

    他的左手,轻轻扣在天子剑的玄金剑柄上,两截右手手指,随意敲打着长剑剑柄一端;至于他的右手,更是握着一根纤长马鞭。

    一柄长剑,一根马鞭。

    如此英雄骄姿,这才是大秦摄政王的冲天气势!

    霎时间,萧弈一身戎装,紧紧扣着长剑剑柄,手握马鞭,表情漠然冰冷,居高临下,目不转睛,俯视着台下的三军将士。

    忽然,萧弈微微抬手,举起手中的那根马鞭,向后一甩。短短的一瞬息内,军校场上的数千大秦将士,立时肃然寂静,鸦雀无声。

    紧接着,大秦摄政王那威严、沉厚、铿锵的龙虎声音,骤然响起,一句句远远传来,凌空回荡盘旋,余音犹在。

    “大秦的将士们,自古以来,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时皆有田猎古例,一展天朝之威。今寡人亲临京畿,简阅三军,抚定边陲。现下校场点兵,众将士皆依本王号令,操演战阵,扬我大秦军威,以示朝廷威武!”

    一语落毕。

    校场中央,数千大秦锐士,齐齐高举手中长枪、大戟,兵刃雪亮森森,发出无数声惊天动地的呐喊。

    “大秦威武——”

    “大秦威武——”

    这一声声的震天高吼,犹如山呼海啸,摧枯拉朽一般,令人心旌涤荡不已,耳际不由嗡嗡作响。

    正在此刻,萧弈面无表情,恍然昂首仰头,举目四望,平平直视前方,愈发凝重了起来。

    远远只见。

    数里开外之处,两座巍峨大山,高耸入云,笔挺矗立,横穿于天地接壤的中央。

    一条好似蛟龙出海的滔滔大河,宛若数道雪亮银线一般,隐隐约约,穿出了两山夹峙的崇山峻岭中间,勾勒出了一幅山川湖泽,交相辉映的玄妙画卷。

    那一带,山色苍黄泛绿,北风呼啸席卷,加之冰雪覆盖。一片荒僻无人,凄凉冷清的景象,不禁悲从中来。

    倏忽间,北军大营以西,远方的那处大峡谷内,早已是冰天雪地,大河封冻;淙淙流水,早已静止不动,陷入漫长的等待。

    峡谷里的漫山遍野,迎着朔风如刀,迎着皑皑白雪,尽是白茫茫,明晃晃的一片,寒意肃杀。

    今天是冬狩演武,校场点兵的重大日子。

    将近三千余人的大秦将士,即将在这片广袤、肃穆的北军大营,即将在远方那片隐蔽、开阔的峡谷以外,演武操练,展开一场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攻防对决。

    仅仅是片刻工夫,大营寨门门内,雪雾大起,铁蹄铮铮。一彪神驹骏马,如同一股冲天烈焰,掠地飞驰卷来。

    随着一骑飞马而来。

    不一会儿,一杆带有威严、雄壮之风的玄黑大纛旗,高高擎起,猎猎卷动。

    大旗旗帜正中,一个笔力遒劲,赫然醒目的斗大“秦”字,满满当当,涌入三军眸底深处。

    在这杆玄黑大纛旗旗下,一员黝黑高挑,全身紫花罩甲,手持一条霸王铁枪的英挺将军,骑乘在一匹红鬃烈马上,大红斗篷猎猎舒卷,头顶帅矛灿灿生光,直是一介威武天神下凡临世。

    及至这一骑人马,犹如风驰电掣,海浪翻滚,策马卷来,又在拜将台外半箭之遥,齐刷刷地山岳般骤然人立。

    这时,那名立于三军前方,全副戎装的虎贲校尉苻平,手执霸王铁枪,策马隆隆驰来,行至高台下方,双手捧住铁枪枪杆,深深一躬。

    “末将虎贲校尉苻平,参见大王,大王千岁!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下马全礼,大王勿怪。”

    没有想到,萧弈神情肃穆,依旧傲然如常,高高昂首挺立,只是扫视了一圈台下诸军,轻轻一抬手中马鞭,单刀直入,沉声开口。

    “苻将军,不必多礼,准备得如何了?”

    一听这话,苻平高坐马背,瞬间单手持枪,枪锋直直拄地,眼神炽热,屏气凝神,望向了那座拜将台上的大秦摄政王,正色禀道。

    “启禀大王,三千北营新军将士,外加八百骠骑营精骑,业已集结完毕,准备就绪,请大王训示,简阅三军。”

    话音落点,萧弈微微抬目,仰天凝视片刻,然后举起那根马鞭,遥遥向前一指,高声发令,振音铿锵。

    “三军归制!大演开始——”

    “遵命!”

    一声令下,苻平持枪在手,轰然齐应了一声,转身而去,双腿猛然一夹马腹,一骑冲刺驶出。

    漫天飞雪中,这一骑红鬃烈马,在三军军阵的中间缝隙内,在呼呼北风的吹卷肆虐下,纵马飞奔而去,一骑绝尘。

    拜将台台上,望着那一骑绝尘的英挺背影,大秦摄政王萧弈,照样重甲佩剑,手握马鞭,目光平视远方,深邃且又凝重。

    王旗猎猎,席卷校场。

    那单独一骑,四只马蹄,并未踩踏在结冰河面上,而是连人带马,四蹄腾空扬起,高高跃出。

    铁马跃冰河!

    伴随着一骑跃过河面之际,虎贲校尉苻平,他手中斜提的那杆霸王铁枪,猛然一下,插入冰河。

    “叮”的一声巨响。

    霸王铁枪倏然掠出,锐利的锋棱枪头,直直嵌进冰河裂缝当间。整条冰河河面,顿时碎裂不堪。

    怒马长嘶,三军军阵背后,八百骠骑营骑兵,同时驻马停立,不多不少,刚好填满了那一条直线。

    很快,只见高台台上,萧弈不动声色,身形笔挺如松,突然奋臂一振,一掀身后的墨黑大氅,举起马鞭,冷冷下令。

    “点燃烽燧,召告四境——”

    随着高台之上的烈烈烽火,夹杂着一圈圈狼烟,向上弥漫飘舞,熊熊燃烧升腾而起。

    自先前游龙鼓响,三鼓擂动发令过后,一声声雄浑号角,再次凌空响起,高亢震撼,直裂九重云霄。

    号角吹响。

    四名虎背熊腰,立于最高山头的司旗军吏,各自手执一面猎猎令旗,面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肃然站立,岿然不动。

    这四名司旗军吏,随时可以舞动手中的五色令旗,号令三军,指麾各部兵马,统一行动。

    眼见那位虎贲校尉苻平,单骑策马,回归中军主将的大纛旗下,坐镇主将位置。

    此刻,位于中间位置的那名司旗军吏,将一面缠着玄黑红带的军令大旗,立时高高举起,然后猛然甩下,发出猎猎作响之声。

    “咚——咚——咚——”

    令旗断然劈下,置于高山山头的三十面牛皮大鼓,以行进、冲杀的猛烈节奏,同时擂动,整齐响起。

    鼓声隆隆动地,一声声直撞人心。

    闻鼓而进,鸣金而退。

    这是历来两军对垒,数十万虎狼之师,刀兵相向,激战厮杀,皆要遵循的基本法度。

    但听大鼓雷鸣,左右两军主将的军令大旗,亦是高高擎起,顺着北风风势,用力一翻一甩。

    须臾间,校场中央的两块巨型军阵,立即顺着南、北两个方向,呈现出左、右两翼的圆弧阵形,分别疾驰开来。

    区区一眨眼的工夫,无数中军大旗旌斾,上下翻卷,交叉飞扬舞动,遮天蔽日。

    登时,三军将士,四下分散,列开战阵阵形,布成了一个两翼骑兵防御,中央武卒拱卫的却月大阵。

    这方却月大阵,好似万里汪洋大海,星罗棋布,围绕在一座荒凉孤岛四周,密不透风。

    号角奏响,金鼓齐鸣,鼓声渐渐加快急促。

    一队全副武装,跨马佩刀的重甲“雪狼突骑”,率先策马驰突,奔入军校场中,随着司旗军吏的赤红令旗,纵横驰骋,进退有度。

    不经意间,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尘雾四起,校场正中地带,猛地窜起一片火光浓烟。

    与此同时,高台台上,大秦摄政王萧弈,虎视鹰扬,凝然不动如山,一切尽收眼底,淡淡一笑。

    “看样子,左右两支大军,这是要夹攻中军啊。”

    说到此处,萧弈微微垂首,目色却是骤然幽邃起来,左手一扣,按住身侧长剑剑柄,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思,心绪激荡,不禁暗暗喟叹。

    “想当年,大秦征伐西越,折兵数万,铩羽而归。第二年,本王发五倍的兵力,以气吞山河,万军破首之势,大兵压境。即使顽强如西越武贲甲士,也一样在大秦的铁骑扫荡下,灰飞烟灭!”

    “今日,且看中军儿郎,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山头上大旗飞舞,三十面牛皮大鼓,震天动地,轰鸣起来,——这是正式发起进攻前,咚咚响起的第一通战鼓。

    甫闻鼓响过后,即见南、北里面的峡谷谷中,雪雾四溅,旌旗遥指,大演一触即发。

    当即,左右两军的全部精锐铁骑,凭借着其排山倒海,横扫千军的威猛气势,蹄声滚滚卷开,向着校武场中央一带,冲锋而来!

    同时,排成方阵的步兵大队,亦在峡谷山根下方,突然出现,从侧翼迂回攻击。

    南、北两军的步骑精锐,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展开凌厉攻势,中军主阵瞬间四面受敌。

    并且,左右两军的总体兵力,满打满算,将近两千余人;而中军大阵的步骑人数,只有一千余人而已,显然处于劣势,不能与之硬拼力战。

    此时此刻,但见,中军军阵当中,大旗交错招展。

    主阵外围,两翼数百“雪狼突骑”,铁刀出鞘,马槊齐举,随时准备策马出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傲气势,要与对手大干一场。

    “嘶——”

    无数声战马长嘶,同时惊天暴起。

    中军大阵深处,数百名手握军刀,横提马槊的“雪狼突骑”,恍若暴风骤雨一般,大举压上,冲向了距离较远的两军步兵方阵。

    至于中军主力的步兵方阵,立刻疾速变换,仅在瞬息之间,分为数道铁流,慢慢凝聚,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战阵:

    外围,布满三百名强弩弓手。

    内阵,纵深足足六层,尽是数不尽的铁甲甲士。

    中军主力的步兵阵形,就在将台山下的一大片旷野地带。如果站在高台之上,俯视校场下方,看得是分外清晰。

    左右两军的骑兵人数,六百虎豹骑;中军主力的步兵数量,却是七百余人先登死士,比对方整整多出了一百余人。

    不过,按照在以往两军对决当中,步骑作战的传统,一支装备精良,骁勇善战的精锐骑兵,凭借自身强悍、雄劲的铁血杀伐,以及各自的战马马速,可以冲击打垮,甚至战胜三倍、四倍于己的步兵主力。

    倘若,在双方兵力相差无几,优势对等的情况下,那么可想而知,铁甲骁骑必战胜无疑。

    忽然,只见,中军大阵外围的一排强弩防线,上百根巨椽木箭,几乎同时发动,凌厉展开。

    顷刻间,万箭齐发,疾如雨下。

    箭雨所及之处,强弩封锁,铺天盖地倾泻而下。四面原野上的无数铁甲骑士,顿时战马惊厥,纷纷“中箭落马”,为强弩箭雨笼罩覆盖。

    但是,不容那些强弩弓手,腾出空闲工夫,填装上第二轮的弩机长箭,再次击射出去。

    左右两军的六百“虎豹骑”,遂从四面八方,暴烈呼啸,犹如秋风扫落叶一样,横冲直撞,杀意弥漫,卷进了中军主力的步兵阵地。

    未曾料到,须臾之间,中军大阵阵外的一排强弩弓手,迅即转换阵形,变成了右刀左盾,以“伍”为战的攻防单元,结阵防御。

    庞大的中军阵内,上百余名纵深步兵,皆是一刀一槊,两人一组,刀槊齐齐外攒。

    百余刀、槊兵刃,形成了一张天然的金铁巨网,扑向了迎面冲来的大队铁骑,与左右两军的六百“虎豹骑”,展开了一场激烈搏杀。

    瞬息间,金铁交击,刀槊纵掠……

    于双方鏖战正酣的关键时刻,堂堂虎贲校尉苻平,作为中军主将,兼任骑兵大将,并没有率领麾下的数百“雪狼突骑”,向着左右两军的六百虎豹骑,发起冲锋反击,而是一动不动,坐镇步兵阵地的中央位置,亲自指挥步战。

    本来,左右两军的攻坚长矛,不言自明,就是那六百凿阵突入,奋勇当先的“虎豹骑”骑军。

    他们的目标,从演武一开始,就非常明确,那便是集中全军精锐铁骑,突破中央,闪击灭敌,力擒中军主将,尽快结束战事。

    依照大秦立国以来的军法通例,以及大秦摄政王萧弈本人,亲自定下的军法、规矩。

    “三军大战,若大将死,从吏五百人以上不能死敌者,斩!大将左右近卒在阵中者,皆斩!其余士卒有军功者,夺一级。无军功者,戍三年……”。

    也就是说,三军冲战当中,主将战死或者被俘,全军重罚受辱:凡领兵五百名以上的军官,全部斩首。主将周围的护卫亲兵,亦是全部斩首,即或部分将士立功,也要受降职一级的惩罚!

    由此可见,领军大将一旦遭遇危难,就是全军将士的危难。大将死伤或者被俘,自然也是最大的战败,乃至惨败。

    惟其如此,苻平作为中军主将,坐镇步兵,对抗敌方骑兵的最危险的中央阵地,对于中军步兵而言,可谓是最严酷的考验!

    “中军这个难题选得好啊!大家快看,已经都半个时辰了,他们这一千余人,竟然能在两军夹攻之下,屹立不倒!”苏廷寒万分激动,拊掌盛赞。

    “好个苻平,果然有几分胆略,此举,大大激励了军心士气。”杨汉超亦是频频称快,不由赞叹。

    “亲身入阵,探索步骑之战,倒是颇有头脑,不赖!”萧晟点头。

    “快看,步兵不行了——”

    此时,只见,中军主力的步兵大阵,已经被蜂拥而至,杀气腾腾的六百“虎豹骑”,撕开了五、六道缺口,且又冲得七零八落。

    甚至有好几次,六百虎豹骑,轮番猛冲,络绎不绝,一直冲到中军主将的土台方阵!

    虎贲校尉苻平的中军将台,它的四周,尽是一个由百人义勇死士,包括无数铁盾布成的圆阵。

    这个圆阵里面,百夫长的军令将旗,黑色白带,中间大书一个“曹”字,于乱军之中,尤为扎眼刺目。

    面对汹涌澎湃,如狼似虎的“虎豹骑”骁骑,那面“曹”字大旗,犹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在阵中各个缺口的方位,来回翻飞。

    同时,一个瘦削、矫健的黑色身影,也在那里声嘶力竭,不断地愤怒吼叫,警示部众。

    “长槊刺人!短刀砍马!”

    “缺口两改五!快!”

    这个黑甲男子来来回回,几乎从不停歇,奔跑指挥补救,一个个被撕开的缺口,旋即重新合拢。

    但就在这时,一队“虎豹骑”骁骑,已经突破外围纵深,马蹄如雷,卷起巨大的满空雪尘。

    一百铁骑,席卷破雾冲来,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一举突破中央将台,袭杀到苻平面前,斩断中军帅旗的旗杆。

    当此千钧一发之时,只见,还是那面“曹”字大旗,在雪尘、烟雾的缭绕中,骤然迎风一抖。

    一声狼嗥般的嘶风长吼,响彻山谷。

    随着狼嗥之声,暴烈而响。

    中军将台的百人义勇死士,犹如一股暴风巨浪,狂烈袭来,卷集到“虎豹骑”骑队正面,那一道约半里宽的沟壑地带。

    一阵闪亮掠出,每一名步兵武卒,他们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全都骤然出现一支怪异的木棰!

    紧接着,那些步兵武卒们,纷纷丢掉盾牌,右手抄着木棰,左手握住钢刀,吼叫着,呐喊着,扑向了铁骑马队之中。

    双方步骑两相一撞,那支“虎豹骑”的铁骑马队,三三两两,悉数被分割围困,两军杀在一处!

    仔细看上去,这些木棰,大概长约三尺,细身大头,不是多么引人注目,却是专门齐齐挥舞,砸向带着铁甲面罩的战马马头!

    这样的威力,可想而知。

    那些步兵武卒们,身形敏如猿猱,健步如飞,好似一个个无影幽灵,跻身骑兵马前。

    他们左手持刀,隔挡开“虎豹骑”骑士长剑的同时,右手抄起木棰,对准正好发力的战马马头,如同流星赶月,猛然兜头一击!

    大秦铁骑的精甲骑士,他们所配备的马头面罩,质地精良,可挡弩箭抛射,对于寻常刀、枪、剑、戟来说,确实具有良好的防御功效。

    但是,对于这突如其来,猛力砸来的大头木棰。再怎么强悍的百战精骑,也是极为忌惮的。

    “嘭嗵!

    但闻猛烈巨响之声,凭空爆裂炸开。

    整整一百支大头木棰,舞动开来。木棰所过,一旦砸中马头铁甲,有的良驹战马,无不嘶鸣倒退。

    纵有神骏战马,堪堪躲过木棰打击。另一面的大头木棰,很快纵跃跟进,立即从另外一个方向,猛然打来,一棰接着一棰!

    这种奇异的兵器,这种奇异的打法。

    木棰首次出击,着实令那些骁勇善战,冲阵斩将的“虎豹骑”骑士,防不胜防,不知所措。

    一片迷茫之下,他们有的铁甲骑士,只得反复躲闪,举起手中长剑,上下格挡;或者纵马一跃,避过中军步兵的“木棰阵”。

    这样一来,马上骑士的砍杀战力,自然大大减弱,也被大大消耗,被牢牢牵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前仆后继,此起彼伏的大头木棰,与“虎豹骑”的铁甲骑士,反反复复,纠缠了两个时辰。

    故而,左右两军的六百“虎豹骑”,虽然始终保持着碾压优势,竟是毫无进展,无法击溃面前这个兵力相当,处于劣势的步兵大阵。

    鏖兵苦战,仍在继续,两军打得难解难分。……

    正当此时,高台台上的军中诸将,看得兴致勃勃,人人激动不已之际,却听得不远山头上方,大锣轰鸣,传出了收兵指令。

    “镗——镗——镗——”

    三声钲响,演武至此收兵。

    ……

    片刻过后,校武场中,收兵落幕,三军重新集结。

    而后,作为中军主将的虎贲校尉苻平,一身尘泥,汗透铁甲,飞马驰至拜将台下,却依然雄风赳赳,抱拳行礼。

    “启禀大王,左右两军与中军主力,伤亡相当!中军阵地未被攻破,左右两军未被击溃,胜负难定。请大王评点训示!”

    这一刻,台下三千将士,他们的目光,几乎不约而同,全部投向了高台之上,投向了他们的三军统帅,他们的摄政王殿下!

    刹那肃然,拜将台上。

    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傲岸决绝,重甲带剑,果断放下手中马鞭。

    一领墨色绣金伏龙战袍,随风抖动,猎猎上下翻卷,带出了一阵阵强劲、凌厉的疾风风声。

    只配有一柄“大楚天子剑”,全身穿戴玄甲戎装,内衬一件玉白蟒袍的大秦摄政王萧弈,沿着脚下的青石石板,缓缓踏出数步,向前站到了高台最中央。

    然后,萧弈微微仰首,环顾了一眼台下三千将士,一声暴厉断喝,霸道冲出,声裂云霄。

    “大秦,拔刀——”

    一声“拔刀”令下,三军将士,尽数拔刀出鞘。

    身为大秦摄政王堂弟,宗室名将之冠的义宁王萧晟,不在双手拄刀,铿然拔刀出鞘,手握刀柄,刀锋尤显寒芒外射。

    苏廷寒、杨汉超、桓欷等其余六位军中大将,也是同时如出一辙,干净利落,拔出金铁横刀,刀锋所向,刀光闪烁。

    三千八百名飞雪压甲,却仍是纹丝未动,巍然如山的大秦将士,亦是“哗啦啦”响成一片,拔刀出鞘。

    乱雪更乱,北风更急,抖落了满身积雪,雪水交杂的三千铁甲,愈来愈多,显得气势冲天逼人。

    一束耀眼雪亮,银光交剪的凌厉剑气,骤然划过。

    威名赫赫,豪情万丈的大秦摄政王,冷冷回眸,拔剑出鞘。天子剑横空问世,锋刃无双。一剑光寒二十州,长剑直指苍穹!

    拔剑出鞘之后,萧弈横剑傲立,咬了咬嘴唇,然后深吸一口浊气,缓缓举目,遥遥一望,只有黄沙万里,大雪纷飞。

    面对这遍野翻卷的猎猎战旗,面对这黑色山岳般的万千骑士,这位立志肃清万里,总齐八荒的一代战神,激动万分。

    这时,他,大秦摄政王萧弈,又蓦然想起了一幕幕往事,想起了曾经那些难以忘怀的金戈铁马,血洒疆场,不禁热泪盈眶。

    “新军将士们,你们都是我大秦的勇士,都是秦国父老的好男儿。大秦百姓的土地、房屋、财产,你们的妻子儿女,都要靠你们手中的刀枪剑盾来保护。你们是大秦真正的长城,是国朝的铁军!”

    “你们要保住这个国家,保住你们的家园,保住我们共同的大秦江山……你们的父母与妻儿,想念你们,期盼你们杀敌建功,光耀门庭。你们的汗水、泪水、鲜血,将伴随你们的荣誉和爵位,永远铭刻在你们家族的牌坊之上!”

    话音落定,这短短的一刻,北军大营,军校场内,三千大秦将士,刀剑齐齐高举,骤然间,爆发出了雷鸣般的高吼,直刺云端。

    “大秦万年——”

    “大王威武——”

    曾经震耳欲聋的喧哗,到了最后,沉寂为一个声音,变得悄无声息,渺小有如沙粒。

    随即,一个震彻九霄,穿云裂石的声音,于凛冽寒风当中,从空谷深处,远远荡漾而出。

    “新军今日立营,燕山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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