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罗敷媚（八）
四下寂静之时，这声音就格外明显，钻入了所有人的耳朵，惹得他们纷纷四顾而望。
这一次随行的官员和士兵都是男人，怎会出现女子的声音？
同为女子，江止盈则更敏感了些。
她分明听出来，女子的语气是疑惑且慌乱的。
此人仿佛不知道羌兵今日也会出现。
只是作为帝王，今日的一言一行皆意义非凡，理应规范板正。这时候目光逡巡显然不妥，她也只能将疑窦压在心底。
比起江止盈来，霍骁就随便得多。
他耳目清明，顷刻之间就辨出声音的主人，之后便往向府兵之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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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如萱一身戎装甲胄，站在了太尉府兵之首。
魏哲终究是心疼女儿的，借了她出主意的由头解除了禁闭。也因此，当魏如萱顺势提出想参加祭礼的时候，他思前想后，没有拒绝。
只可惜，这一腔谆谆的爱女之心，注定要化作东流之水了。
魏如萱看见羌军，不由得发出惊叫之声，引起众人纷纷侧目。
魏哲见状，故意大声呵斥了女儿一句：“祭祀乃国之大事，你当谨言慎行些1
众人听出这是太尉的声音，便情知此女与太尉府有些许联系，都默契地扭开头去装作没看见，不再计较。
魏如萱丝毫不理解父亲的一片苦心。
面对呵斥，她眉目之间浮现出极淡的愠怒之意，又生生被压下去：“父亲怎么没告诉我羌军会来？”
魏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本就是羌人们临时起意，三两天前才定下来的。”
“再说，他们来或者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咱们还能怕了他们不成，你可莫要再胡乱说话，被羌人听见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魏哲不知隐情，以为是魏如萱看见羌人样貌有几分害怕，才多嘱咐了几句。
魏如萱表面称是，额角却渗出了一滴滴冷汗——
羌人来了，那他们原来的计划还能怎样实施？
宋矜已经早早出了城，在皇陵之处守株待兔。现在再临时通知他有变，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在场之人，无一发觉她的异常。
就连魏哲手下的五百府兵，也被两个胆大包天之人蒙在鼓里。
待迎接完皇帝仪仗之后，一行人便各自上了车辇，向皇陵出发。
府兵与羌兵天生不对付，他们还没碰头，就默契地分开。一个站在了洛宫的车辇附近，一个则护持着百官的车架，井水不犯河水。
皇陵建在城郊一处依山傍水的福地，离宫中约有一个时辰的车程。
车队浩浩汤汤，笔直地一字排开，从头望不到尾。
车轮在官道之上时而颠簸，惊起了山边的鸟雀纷飞。
最前方的车辇建得十分高大，就连车轮都约有半人之高。轿身堪比一幢小楼，雕鞍精美，美轮美奂，见之不凡。
车轿的珠帘之上，突然覆上一只纤白的手掌，又探出一个面庞皙白娇美的小姑娘。
她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宫外，闪烁着讶异的光彩。
窗外是一片青翠的麦苗，绿意连天，让她分不清路之远近。
“这是到哪了？”
馥枝立在一旁，答道：“约莫还有一个时辰，陛下不若先休息一会儿。”
这句话说在了江止盈的心坎之上。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阖上了困倦的眼皮。
今晨从寅时末，天尚未亮之时便要起身，她险些睁不开眼。到了车上，好不容易强压的困意又涌了上来。
“那劳你辛苦些，快到的时候记得叫我。”
馥枝应下之后，江止盈就放心了。
她小心地卸掉了鬓上瑞气千条的钗环，微微倚在车身之上，眼睛一闭，倏然陷入了沉眠。
……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醒了过来。四望而去，馥枝不见身影，车辇之中悄寂一片。
只有耳畔传来的车轮辘辘之声，证明着车架依旧在前行。
江止盈没由来地一阵不安。
她揉了揉泛着雾气的眼，微微抬高了声音：“馥枝？现下几时几刻了？”
馥枝没有回话，倒是身边传来一个男子轻佻的声音。
“你睡过了，仪式已经结束了，这已是返程的路上。”
江止盈刚睡醒，正是思绪混沌之时。
她先是被突然出现在车里的霍骁吓了一跳，又被他的话撷取了注意。心下一个咯噔，雪白的面庞顿时刷刷一片惨白。
“果真？”声音隐隐颤抖。
霍骁轻咳一声，极力忍住唇边笑意：“自然是真的。方才你没出现，那群当官的急得要死，都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江止盈一个起身，屈身出轿之时，陡然发现了一点异常。
身旁之人簇新的牛皮靴底一片光洁，几无尘埃。
皇陵建在一处山中平地，若是去了那里免不了招惹尘土，绝不是如今洁净无尘的模样。
她立刻反应过来：“你骗我1
“你才发现。”
霍骁的声音隐隐带笑。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好逗呢？让他每一回都忍不祝
江止盈气闷，偏偏不好发作。就垂头不语，只拿自己半边雪白软乎的脸对着他。
孰料，她这副负气的模样更是看得霍骁心尖发软。
他心随意动，丝毫不顾忌待会儿的祭祀典仪。正要把人拉到怀中，好生将那侧脸揉搓一把。刚刚伸手之时，馥枝的声音从窗外遥遥传来。
“陛下，皇陵到了。”
江止盈陡然起身，恰好避开了霍骁的毒手。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见霍骁的手乍然凌在半空，不由微微警惕：“你要做什么？”
霍骁没有回答，悻悻收回了手臂，指尖却有些发痒。
他想，等到了时机，定然要付诸实施一番才好。
皇陵建在山中一处平地之上，一行人下了车辇，在平地站定。守陵人们和事先到达的礼部官员早已列队候在此处。
江止盈见他们行礼之后，才道了一句“平身”。
从前她不喜繁缛的礼节，如今也习惯了不少。甚至她渐渐明悟：如果她擅自免除了礼节，这些人不会有感她的体恤，反而会看她不起，欺压于她。
礼节完毕后，一行人按照官位与勋爵列成长队。
江止盈自然站在首位，而霍骁当仁不让立在她身边，群臣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忽然，人群之中窜出一个女子，挨在了魏哲身边。
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焦急与茫然，抬头四望，仿佛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江止盈心中一凛。
若没猜错，此人便是今晨听见的那个女声的来源。
……她为何要惊慌？
此地莫非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成？
江止盈将不解压在心底，表面一如往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很快，那个“秘密”就被揭晓了。
一行人排成长队，正要走向先帝陵寝时，变故陡生。
坠在最后的守陵人的队伍之中，只听闻“呲啦”一声，凭空出现了几道刀光。
而那几道刀光毫无凝滞，直直行来，所指之处——
是江止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