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优秀的试金石4
队站办公室里，孟特不在，只有李东一个人在看来福士高层的灭火作战预案，来福士是解放碑辖区里目前最高的摩天大楼，其中t3n和t4n两栋建筑高达355米，两栋建筑与旁边的6座塔楼面朝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处，形成了朝天扬帆的造型，早已成为了重庆地标性建筑。
李东看得很入神，高层建筑的火灾扑救一直是世界难题，尤其是像来福士这样的超高层建筑群，体量大，结构复杂，又混杂着商业、住宅、酒店、写字楼等功能，一旦发生火灾事故，那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李东总觉得这个预案做得还不好，针对性不强，尤其是后面战术展开、力量调派和供水都存在很大问题，可是他短时间内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这样看了好一阵，一转头，突然看见向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站在他背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干什么？想吓死人？”李东说道。
“站长。”向阳冷着一张脸，站姿笔挺，开始对李东大吐苦水，“我跟你反映个问题，马冬冬这个人必须调走，他根本就不适合在我们站工作，准确地说，这人根本不适合当消防员。”
“为什么？理由是什么？”李东问。
向阳很是愤慨道，“第一，他毫无组织纪律，我跟他反复强调的事，他当耳边风，上次捅马蜂窝，差点就闹出人命，到现在问题还没解决完，还害得我们要陪他一起去跳广场舞赎罪。第二，他没有任何吃苦耐劳的品质，安排他参加训练，每次都是各种理由，今天让他跑5000米负重跑，他居然跑去打出租车，这像话吗？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消防员。第三，谎话连篇，欺上瞒下，个人素质极差！我觉得我是带不了他了。说不好听的，再留下去，我担心会捅出更大的篓子，他自己犯错是小事，到时候真砸了我们解放碑消防站的这块招牌就完蛋了。”
李东听完，只是淡淡地回应道，“还有吗？”
向阳想了想，说道，“目前差不多就是这些，反正我没见过素质这么差的新消防员。尤其是今年我们秋季运动会还要随机抽1名新消防员参赛，这万一抽到他，我们肯定完了，所有人的训练都白费了。我建议，给他上报支队办辞职处理。”
李东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样，你把孟指导也喊过来，现在队伍管理是他在分管，让他也提下意见，毕竟要辞职消防员是大事，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就拿了主意。”
很快孟特也进来了，听了向阳的痛诉，孟特表示，“马冬冬目前刚下队，虽然作风懒散，纪律较差，但是也没有较大的违纪行为，直接办理辞职恐怕有点困难。”
“有啥困难？”向阳瞪大眼睛问，“我们不是改制了吗，文件里写着随时可以辞退的嘛！”
“话是这样说，但是也要有充足的理由……”
“那要不给他换个站吧，菜园坝、大坪、化龙桥站都行，反正别放我们站了，会拖累我们的。”向阳说。
“你都管不好，你觉得我们支队其他站的班长能管好吗？”李东问。
“应该不能吧……但这家伙确实太恼火了。”向阳说。
“所以你把他调其他站，不也是坑其他人吗？他还是要一样地犯错，犯错，再犯错。”李东说。
“但是……”
“行了，阳阳，我知道你的意思，正好孟特也在，我就跟你们说实话吧。”李东沉吟了片刻，说道，“我那天专门问了张政委，他跟我说，马冬冬是新过来的总队长秦先河专门点名分到我们站的。”
“马冬冬是总队长的关系？！”向阳火气更大了，“那有关系也不能乱来啊！”
“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李东示意向阳先坐下来，稍安勿躁，“马冬冬在新训队表现就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洋相百出，带训的干部也反映了很多次，认为马冬冬不太符合消防员的素质要求。但是谁也没想到，在分配新消防员的时候，秦总队长直接点名要把他分在了我们解放碑消防站，你也知道我们解放碑站这几年一直在打造全国先进消防站，很多人都说秦总刚调过来，其实对我们这个队站并不是特别满意，认为我们这个先进是占了政策和解放碑地理位置的光，徒有其表，没什么实际成绩，是个花架子，所以这次分了个最差的消防员过来，意图很明显，就是想检验我们的成色。”
“检验我们的成色？”向阳不解。
“对，就是检验我们的成色。”李东问道，“你觉得先进为什么是先进？”
“那肯定是各方面都优秀，啥都是前列。”向阳不假思索地答道。
“对也不对，先进的意义不在于你做的有多好，而是你能不能让其他人做的更好。”李东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光一个队一枝独秀地先进，那这种先进典型塑造就没有任何意义，先进最大的意义是成为一面旗帜，引领其他人也变得优秀。我想，这可能就是秦总把马冬冬分在我们站的真正目的。”
“还有这样操作的啊！”向阳挠头。
“对，你没发觉这批的新消防员对比往年普遍素质要差一些，但是我问了其他队站的干部，他们分到的新消防员普通素质是提升的，你说秦总在给我们出难题也好，考验我们也好，终归这是一道已经摆出来的考题，就是看我们能不能把最差的消防员带出来，如果我们能把马冬冬这样的消防员都带上来，还有谁会质疑我们的成色？还有谁会觉得解放碑消防站不够优秀？”
向阳不说话了，作为一名班长，很多时候他考虑事情都比较直接，确实没想过李东想得这个层面。
“这样一说，我们还非得把这帮人带好不可？”孟特点点头道。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带这帮人，不要让任何一个人掉队。”李东跟他分析道，“你看这段时间出了这几个事，都是可以避免的。取马蜂窝的事，其实你已经知道马冬冬这小子不靠谱，你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守着，应该叫李家豪也在外面看着，当时李家豪在干什么？”
“在看车子……”
“你看，那车子需要驾驶员一直看着吗？现场你忙不过来，就该果断叫李家豪也过来一起负责，让有经验的老同志帮忙引导。第二个体能训练的问题，马冬冬的问题确实很多，但是最主要的是他基础太差，然后对训练没有兴趣，缺乏成就感，你要想办法从成就感上去引导他，只要他进步了，有收获了，他就意识到训练是有用的，他自然就有兴趣了。”
“我明白了。”向阳紧锁着眉头，经过李东的分析，他也觉得自己在这几件事里其实也是有责任和问题的。
“既然总队长想要看看我们成色，那下一步我们就要更认真，明天我会跟你一起完善下新训计划，我们要保证这帮人一个都不能掉队。”
“是！”
回到班里，向阳第一次找马冬冬认认真真地谈一次心，他想先在思想上引导下熊小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半个小时后，马冬冬在向阳的面前活生生睡着了，是站着睡着的，还打起了呼噜……
向阳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剑，心想，这人还有救吗？还能带的出来吗？
不过经过李东的开解，向阳的带训心态上明显也有了变化，他决定更加主动地跟5名新消防员沟通，也针对马冬冬的特点，专门制定了一轮训练计划。
不过这个训练计划刚实施就被人无情打断了……
七星岗的李大妈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要跑到消防队来质问，什么时候来合练广场舞的事。
李大妈态度强硬，加上一群大妈帮腔，孟特实在推脱不过，就让向阳带过去陪着练一次。
七星岗老旧小区门口的广场上，几十个大妈早已穿得花枝招展，看过去阵容非常庞大。
这群队伍显然是以李大妈为首，她得意洋洋地领着消防员来到队伍之中，非常兴奋地说道，“姐妹们，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哟！我们勒次比赛有希望了！我今天给姐妹们请来了解放碑消防站的小伙子们，帅哥加美女，我们勒个搭配在全市各队伍那都是绝无仅有的，我们这次必须是奔着拿冠军去的，姐妹们，有没有信心？！”
一群老太太激动地挥舞扇子，高高低低地叫唤着，“楞个多帅哥，有撒！肯定有信心撒！”
“又是这几个哟？没得多的迈？”张大妈还不满足，她觉得消防队应该也派个几十号人过来才有气势。
“张雪玉，你莫楞个贪心哈，有六个已经很不错了。”一旁的老太太高兴道，“今年我看我们这个舞蹈肯定不一样。”
“那肯定撒，我得好好重新编排一哈。”张大妈看来是他们的舞蹈总编排。
“姐妹们，机不可失，我们先练起来哟！”李大妈提议道。
“来来来，跳起来！”一群老太太附和道。
第一次排练，向阳都觉得自己尴尬癌都要犯了，因为大妈跳的是扇子舞，动作是柔美优雅，几个小伙子拿着粉红色的扇子在人群里扭捏作态，显得格格不入，过往的路人更是纷纷侧目，几个新消防员也是越来越尴尬，根本放不开。
向阳更是像被逼着上刑场一样，脸上写满了社死两个字，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
“阿姨，要不您看算了吧？我们实在跳不来，您自己也看到了，我们就没有这个艺术细胞，就别为难我们了。”向阳愁眉苦脸道。
“对啊，这个舞蹈太不适合我们了。”刘云霄也是一脸反感，“太娘了！”
“舞蹈还分啥子娘不娘，那是艺术！”张大妈纠正道。
“都是，我看你们这个小伙子就跳得很好嘛！”李大妈指了指马冬冬说道，“你看，勒个娃节奏嘿好，表情也嘿到位，看起来也不娘呀。”
向阳这才发现，马冬冬一改以往的要死不活的死样子，整个人显得异常兴奋，几乎是无障碍地融入到广场舞之中。
这一套动作，向阳他们几个还没完全看明白呢，人家马冬冬就已经随心所欲地跳了起来，而且是节奏稳准巧，动作美如画，要不是穿着一身火焰蓝的衣服，还以为是哪个教练在领舞。
“这家伙原来天赋在这啊？”李润、秦伟这会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一水的甘拜下风，只有刘云霄翻了个白眼，轻哼了一声，“娘们唧唧的。”
“你看他跳得多灵动，同样一套动作，男娃跳得就是不一样，有力量。”李大妈不断地点头赞许，目光里满是欢喜，像极了武林高手找到了门派传承人。
“那，那要不就让他跟你们跳吧。”向阳说。
“那怎么行，一个人跟我们跳有啥子用？”李大妈说。
“但是我们确实也是有任务在身，要执勤，要训练，还要出警，也不能老跟你们跳舞呀。”向阳一个劲地推脱道。
“你们勒些借口之前都说过了，你们领导可是说了，安排你们跟我一起跳的，年底你们还要参加那啥子文艺演出，你可不能这时候拿这个理由搪塞我这个老太太。”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这玩意对我们，哦，除了他，对我们这边这几个确实难度太大了，搞不来。”向阳说。
李大妈突然啪地一声收了扇子，一脸严肃道，“小伙子，我看你你是他们的班长吧，做人可不能勒个样子哈，广场舞再难能有你们消防员救人救火难？我看难的是态度！你这个当班长的态度就不如你这个手下。”
李大妈一顿教育，让向阳脸上一阵火辣辣，他啥时候被一群老太太这样教育过，太没面子了。
“跳广场舞最重要的是态度，一颦一笑，一跳一跃，那都是人的精气神，小伙子，不是我说你哈，你勒个态度就不啷个样，你应该跟你这个手下，勒个小胖娃好好学习。”李大妈一顿鞭策。
“不是，这些动作确实太不适合我们了。”刘云霄也吐槽道，“我们可没有那个胖子那么灵活的身段。”
“我跳不来。”张涛和李润很抗拒。
“我还要考学，时间本来就不够用。”秦伟也是一脸拒绝。
“哎，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舞蹈动作稍微改一哈，设计出几个段落，消防员出来单独一个段落，就跳得简洁有力、阳刚威武一些，我们的动作可以柔美一点，这样一刚一柔，看起还好看些。”张大妈作为舞蹈设计总监，这会发挥出她敏锐的舞蹈编排洞察力，提出了建设性意见。
“阔以啊！”李大妈拍了拍手，“勒个样子一改，肯定好看撒！”
“你看，我们张姐都专门给你们改动作了，还是要尽量配合，一起跳好撒！”其他老太太开始加入劝说大军。
“小伙子，来都来了，肯定要跳撒，我们跳得又不撇。”
“我们还是很欢迎你们哟。”
“啷个，还嫌弃我们老太婆嗦？”
“行行行，您们都别说了，我们跟着跳还不行吗？对了，这广场舞是啥时候开始比赛？”向阳已经有点怕了这群老太太。
“下个月20多号就开始了。”李大妈说。
“那还有二十几天啊？”向阳挠头说。
“最多不到一个月，抖没几天了，小伙子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李大妈说。
坝子里，马冬冬已经跳的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他问道，“班长，你们怎么都不跳了？”
向阳心烦意乱，说道，“谁不跳了？跳跳跳！全部给我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