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意乱
对于小丫头的决心，顾青一无所知。
她迷迷糊糊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身上已没有黏腻的感觉，脑袋也不再发沉。
柔软的里衣贴着她的肌肤，她在锦枕上蹭了蹭，睁开眼睛。
一名侍女守在床边。
她见顾青醒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王妃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顾青慢慢坐起身，“白桃呢？”
“她去黄大夫那儿了，”侍女道，“今天早上绿瑶醒了。”
顾青闻言，心中一喜，“我去看看。”
侍女扶住她，“您别急，您睡了一天一夜，怕是早就饿了，厨房里一直煨着粥，我叫她们送来，您先垫垫肚子。”
顾青摸摸自己的额头，知道自己病刚好，没有逞能，只道：“睡久了浑身发软，我去窗边坐坐。”
临窗的地方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侍女给她拿来外衣披上，顾青下床趿了鞋，来到桌边坐下。
她推开窗，和煦的暖阳照进屋子，洒了满地碎金。
前晚的凶险如同大梦一场，她坐在阳光下，浑身沐浴着暖意，心头最后一丝阴霾逐渐散去。
窗外是个小园子，园中峭立着几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六月花期已过，海棠树枝叶繁茂，郁然成荫。
顾家的前院也种了一株西府海棠。
顾青想起自己在家中时，家里每年都会给她备上一罐蜜渍海棠果。
海棠果果肉微酸，每当她食欲不振就吃上几颗，比什么药都管用。
如今来到雍王府，随着嫁妆一起带来的果脯所剩无几，顾青打算明日就给父亲去信，让他在秋天结果的季节，给她再送一罐过来。
用过早饭，顾青稍事休息了一阵，便让侍女准备热水，进后室的浴房沐浴更衣。
她生性喜洁，前两日因受寒发热，只简单擦了擦身子，如今病气已去，就想痛痛快快清洗一番。
她坐进浴桶，将身子滑入水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侍女在旁舀了温水替她打湿头发，将沐发的香胰子抹在发间。
清浅的茉莉花香随着氤氲的水气四处飘散，走到外间的凤泽脚下一顿。
这两日他住在书房，但许多惯用之物仍在卧房之中，他这趟过来就是取用其中一件。
他方才在外叩门，房中无人答应，这才推门进了屋。
屋中弥漫着一股暖香，浴房里传来时隐时现的水声，伴着女子的细语。
“王妃的头发真好。”侍女给顾青梳理长发，乌黑的发丝在她手中像流水一般垂落，如同光滑柔软的云缎。
她给顾青梳完头，又让她趴在澡桶边，贴心地为她揉捏肩膀。“我给您松松筋骨。”
顾青只觉被按压之处又酸又胀，忍不住呻吟一声。
侍女赶紧住手，“我把王妃捏疼了吗？”
顾青摇摇头，“没事，你再给我按按。”
疼归疼，按完以后还挺舒服的。
凤泽在房中找到了自己想要之物，转身就走。
他回到书房，打开自己取来的地图，地图上用极其细致的笔墨勾勒出山川地形，凤泽盯着纸上的起伏山脉，眼前却似浮现出一片乳白肌肤。
那日上岸后，顾青闭过气去，他为了救她，不避男女之嫌为她按压胸口。
他救人时心无旁骛，如今却发现自己还清晰地记得顾青刚醒时的模样。
她濡湿的发贴在颈边，几缕发丝钻到衣衫底下，她的胸脯随着气息上下起伏。
她睁眼看他，眼神莹润，像一头初生懵懂的小鹿。
凤泽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下。
他心里清楚，顾青并不像她外表那样柔弱，她是个聪明而又冷静的女子，哪怕在山洞中被他那样欺负，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求生而非羞愤。
若她是他战场上的同袍，他会欣赏这样果敢利落的性情，但她偏偏不是。
她是他名义上的王妃，是他的妻子。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与她不曾结发，连交杯酒都未喝过。
他俩之间只有一场做给别人看的迎亲之礼。
而他到目前也未全然放心于她。
她在被高热烧得昏昏沉沉之际曾对他说，她想找一样东西。
但她并未告诉他那是什么。
他至今还记得她微烫的脸贴在他耳畔，口中喃喃道了句“抱歉”。
她嫁他果然是怀着目的而来，这本是早就猜到的事实，却在得到她亲口确认时，让人不那么高兴。
她没有再像以往那样扬着笑脸对他说她心悦于他，哪怕那样的神情并不真诚，但他至少可以嘲讽回去。
但这次却不行。
她的口气中有着无奈与歉疚，却唯独没有后悔。
她与他在这点上很像，他们一旦做出某个决定，就再不会回头。
凤泽提起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被他圈出的位置是一处废墟，上面标着两个字，北都。
下午的时候，顾青去了黄大夫那里探望绿瑶。
绿瑶还不能起身，她望着顾青，眼眶泛起微红。
顾青见状，轻声打趣，“你若是哭了，白桃能记一辈子。”
她这两个侍女，绿瑶沉稳，白桃跳脱，平日总是白桃被她们取笑是个小哭包，就连眼下，白桃的两只眼睛还肿得跟小核桃似的。
绿瑶看了眼一旁的小丫头，嘴角弯了弯。
白桃揉揉鼻子，“想哭就哭呗，我又不会笑你。”
她在绿瑶醒后，抱着她高兴得大哭了一场，惹得黄大夫老大不高兴。
“你在我这药室里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把人治好。”
脾气古怪的小老头儿不许她再待在这里，白桃好说歹说，直到承诺给黄大夫做三顿宵夜六道点心，这才把小老头儿哄得心平气和，允她暂时留下来。
黄大夫进屋见到顾青，如释重负，“王妃你来得正好，这小丫头脑袋上有伤，你把她带她回去，别一天四五回地往我这儿跑。”
白桃撅嘴，“黄大夫你找我要零嘴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黄大夫哼哼一笑，“那是看你可怜，不忍心撵你走。”
他把手里的伤药交给前来帮忙的侍女，“这儿不缺人照看，你们一个有伤，一个病刚好，赶紧回去歇着。”
顾青十分信任这位前御医的医术，见绿瑶状况平稳，略微放了心，起身谢过黄大夫，带着白桃离开了药室。
来到外面，就见凤泽与一名年轻人在院中说话。
顾青见过这位年轻男子，她在床上刚醒时，这人正在为她把脉。
顾青不觉避开那人的视线，领着白桃打算绕道走开。
正在这时，年轻人的话语传入她耳中——
“……三叶朱果不能长久保存，需得……”
顾青听到前面那四个字，再也顾不得他说了什么，站在原地愣住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