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后悔了?
面对她的反问,凤泽毫不避讳,“见过一只鸟。”
顾青半挑眉毛,“殿下的眼力真好。”
凤泽望着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站在高处,视野总比别处好些。”
这条街虽比不上朱雀大街的繁华,一到夜里仍是张灯结彩,沸反盈天。
卖糖糕的、捏泥人的、杂耍伎艺、卖诗算命……都在沿街两旁支起了摊子。
有孩童牵着母亲的手,伸长脖子往摊子上瞧,一停下来就压根走不动道。
一群小孩儿追赶在口喷焰火的杂耍艺人后面,惊奇地拍手欢叫。
顾青看着他们,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你喜欢孩子?”凤泽突然开口。
“嗯?”顾青回神。
凤泽目光中带着深究,“你后悔了?”
顾青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所指为何。
她不假思索:“没有。”
面对凤泽质询的眼神,顾青认真想了想,道:“殿下想必有所误会,孩子对我而言,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他们天真无忧的样子总能让人感到一些喜悦,仅此而已。”
凤泽打量她的神情,提醒,“你跟我在一起,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那又怎样?”顾青笑了笑,“人生如蜉蝣,今日的福分,或许明日转瞬即逝。我只求平安长久,至于别的,实在不敢奢望。”
“我以为你不是如此消极之人。”凤泽道。
“那是殿下还不够了解我。”顾青面上带笑,眼底却含着一丝倦懒,“我一向贪生怕死,与殿下这样的人其实大不相同。”
凤泽侧过脸,眉眼带着轻嘲,“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脸一半映着灯火,一半沉于暗夜,顾青的目光从他硬挺的眉骨滑至轮廓分明的下颔。
凭心而论,凤泽是长得极好看的。
可惜这个人只能远观。
她想起他俩成婚那日,她拿下遮脸的团扇,凤泽就站在她身前,两人靠得很近,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凉薄与冷情。
“殿下的心思不在儿女情长。”顾青如实回答,“殿下心里应当装着更广阔的天地,这个京城对你来说,实在太小了。”
凤泽眼底凉意不减,语声亦是清寒,“你今日……”
他的话音微微一顿,酒楼的小二敲门进屋,送来热腾腾的饭菜。
“暖寒花酿蒸白鱼、五味羊头肉、素蒸果羹、玉灌肺、杏酪蒸奶糕。”
小二摆好饭菜,又放下一只玉瓶,“这是本店特酿的瑶光,昨日刚从酒窖启封,掌柜让我送来特请两位贵客品尝。”
凤泽往桌上扫了眼,“上一壶沉香熟水。”
小二应声退下,不久便将熟水送来。
在凤泽的示意下,小二将熟水摆在顾青这边,顾青见了,唇角微微一弯。
待小二走后,她低笑一声,“殿下担心我不胜酒力?”
“不,”凤泽睨她一眼,“我怕你酒品不好,传出去有损雍王府的名头。”
顾青以手抵着唇,眉眼间漾起明亮的笑意,“殿下真是好人。”
凤泽微微拧眉,这还没喝酒,怎么就开始胡言乱语。
“殿下日后若有机会回到封地,打算做什么?”顾青不再惹他,信口找了个话题。
凤泽为自己倒上一杯瑶光,酒色清冽,寒香扑鼻。
“没想过。”他说。
“怎会没有想过?”顾青奇道,“就算是我这个开药行的,也会想象有朝一日店铺开满大江南北的样子。”
“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毫无所求?”
顾青淡笑,“刚才我们议论的是孩子的事情。”
“所以你对子嗣没有一点期待?”
“我说过我是贪生怕死的人,”顾青慢慢道,“女人与男人不同,女人生子无异于以命相换,倘若运气好,自然皆大欢喜,倘若运气不好,不说一尸两命,至少……总有一个人要做出牺牲。”
凤泽的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你在说你自己吗?”
他这话半点也不含蓄,像忽然扎进指尖的木刺,让顾青手腕一震。
她垂下眼,将那壶沉香熟水注入杯子,端起来浅啜一口,“殿下说话未免太直接了些。”
她的口气微沉,眸色也淡了下来。
凤泽仿佛没发现她眉眼间的不悦,“你说这些难道不就是想告诉别人,你对你母亲的早逝耿耿于怀?”
顾青两手握着水杯。
杯中似有若无的暗香萦绕在鼻端,杯子是银制的,錾刻着一朵五瓣梅花。
顾青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微凉,“我知道殿下对我不喜,但戳人痛处,岂是大丈夫所为。”
凤泽轻轻挑眉,“顾青,不要迁怒。”
顾青忍不住抬眼,对上凤泽的视线。
他的目光依旧冷淡,却又好像多了一丝怜悯,如针一般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但凤泽有一点说得没错,她的确在迁怒。
从小到大,每到清明和母亲忌日,她的父亲都会大醉一场。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她一定要告诉母亲,不用生下她。
尤其当她倍受病痛折磨时,更会觉得,那个女人用她的性命换来她的降生实在太不值得。
她本可以和相爱的夫君相伴到老,如果运气好,他们还会拥有更加健康的孩子。
“母亲怀我的时候,大夫说过这一胎不是很好,但她还是执意要把我生下来。”顾青笑了下,“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生下我的结果是一命换一命。”
她小时候甚至恨过母亲,恨她为什么要拼死生下她。
她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健康强壮,她只有一副随时可能夭折的身体。
她从未见过那个女人,对她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她对她的了解都来自父亲的只言片语。
顾文敏对于她的出生只说过一句话,“这是我们做父母的自己的选择,与你没有关系。”
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心怀内疚,顾青也并不认为自己应该内疚,但她还是很不喜欢每年的清明和母亲的忌日。
她的生辰在母亲忌日的前一天。
那个父亲口中的温柔女子大约不想让女儿的生辰蒙上一层不祥,硬生生拖到第二日才咽气。
但那又如何呢?
逝者总会成为活人心中的一根刺,正如凤泽此时的目光,不会痛得让人无法忍受,却始终扎在肉里。
“殿下可以嘲笑我的虚伪,”顾青神色平静,“因为我并不感激她把我生下来。”
凤泽撤回视线,他的口气漫不经心,“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在昏迷之中,醒来之后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她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