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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洞房花烛夜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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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圆月高悬于空。

    凤泽回到雍王府的主院,人未进屋,便有一股腥苦的味道扑面而来。

    师阳正在屋外候着,“殿下,黄大夫已把药送来了。”

    凤泽点了点头,跨入门槛。

    卧房侧室内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硕大木桶,桶中装着黑乎乎的药汁,离得越近,腥苦的味道越重,令人几欲作呕。

    凤泽面不改色,脱去外袍与里衣,仅着一条贴身长裤跨入木桶。

    在他身体浸入药汁的一瞬间,熟悉的疼痛将他包裹。

    皮肤上仿佛爬满蛭虫,无数细而密的利齿慢慢啃噬着他,尖锐的疼痛深入骨缝,如同凌迟一般一寸一寸切割着他的躯体。

    凤泽仰头靠在桶沿,闭上眼睛。

    这样的疼痛他已生受过四十七回,加上今晚这次,一共四十八回。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用药浴压制蛊虫时,只熬了两个时辰就晕死过去。

    而现在,他已经可以清醒地从夜晚待到天明。

    银色的月光铺满屋檐,仿佛一层细雪落在山巅。

    黄大夫拎着一只竹篮,从外面慢慢踱进院子。

    师阳抱着剑,安静地守在廊下。

    自从凤泽能够在药浴时保持清醒,他俩就再也不会守在房内。

    黄大夫曾私下告诉师阳,“我们这样干看着又能如何?不如让他独自待着,强忍也罢,发泄也好,至少他不想让我们看到的时候,我们可以当作不知道。”

    既然谁都不能代替凤泽承受这种痛苦,那么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留下喘息的空间。

    在每一个这样的夜晚,凤泽不需要面对任何人的关心和担忧,他只需要专心与自己作战。

    “殿下的身体就是一个容器,”黄大夫说,“我们所用的药材没有一个不是剧毒之物,它们与殿下体内的蛊虫相互克制, 一旦遇上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绞杀。”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不管身体要承受多大的折磨,凤泽都必须将这场战斗坚持下去。

    “一旦他泄了那口气,药物和蛊虫的毒素就会侵蚀他的神智,不但这次治疗徒劳无功,之后的治疗也会更加艰难。”

    “我们谁也帮不了他。”黄大夫说,“只能靠他自己挺过去。”

    这一挺就挺了四年。

    黄大夫来到师阳身边,抬头看天,“今晚月色不错。”

    他从竹篮里取出两碗粥和两碟小菜,“来,吃点东西,今晚还得熬一宿。”

    师阳拒绝,“没胃口。”

    殿下还在屋里受苦,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在外面吃吃喝喝,成什么样子。

    黄大夫自顾自将碗碟摆在长椅上,“你们这些年轻人哪,就是心思太重。光担心有什么用,把自己的身板养结实,随时能够指哪儿打哪儿才是正理。”

    他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慢慢嚼了几下,“味道不错,不比今晚的喜宴差。”

    师阳问:“您老从哪儿弄的?”

    听这口气,不像是府里厨子做的。

    黄大夫喝了口粥,“老夫在王妃的小厨房拿的。”

    师阳愣了下,“您老要是饿了,叫人给你现做就是,去王妃那边做什么?”

    黄大夫瞪他一眼,“你当我老不休吗?”他气哼哼道,“还不是你家殿下,到了药浴的时辰还不回来,我不得去找吗?”

    这一去才知道凤泽已经走了,黄大夫正要离开,忽然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

    他年纪大了,晚上经不住饿,喜宴上又是些大鱼大肉,他没吃多少,当下就觉得饥肠辘辘,索性进小厨房去看了眼。

    顾青身边那个年纪较长的侍女正好在里面看着火,黄大夫一问才知道是给王妃准备的宵夜。

    没一会儿就见年纪小的那个过来,说王妃已经歇下了,黄大夫这才厚着老脸找她们分了些吃食。

    师阳听完,面色复杂,“黄老,以后别这样了。”

    殿下给王妃单独辟出一个院子,就是为了互不打扰。黄大夫大半夜地跑去人家院子讨食,不知道的还当他们王府多苛待人呢。

    黄大夫慢条斯理吃着菜,“我又没打算常去。”

    这道芥菜炒蛋不错,芥菜鲜甜,鸡蛋滑嫩,赶明儿他得让王府的厨子去学几招,不能每次做饭都搞得重油重口,府里可不只有那些青壮大小伙子,还有他这样的老人,嗯,还有娇滴滴的姑娘家呢。

    年纪大了的黄大夫一人吃完两碗粥,两碟菜,摸着肚皮心满意足。

    还没来得及抹嘴,一个黑色的身影如风筝一般从房顶飘落,被黄大夫瞧个正着。

    黄大夫乍然一惊,打了个嗝儿。

    院中伏在暗处的侍卫跟着跳出,刀已出鞘,却被师阳叫住。

    “自己人。”

    师阳迎上前。

    黄大夫看清那人长相,脸上一喜,“小花大夫!”

    他三步并作两步,抢在师阳前面跑到那人跟前,一把握住他的胳膊,“你可算来了!”

    他将人上下打量几眼,见他一身风尘仆仆,赶紧道:“走走走,先回房歇着去,这大半夜的,怎么也不找个地方住下,赶什么路啊。对了,你吃了没?要不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吃的?”

    他一通嘘寒问暖,来人面上透出几分不自在,转头问师阳:“殿下还在药浴?”

    “是。”

    “还早着呢。”黄大夫凑过去,“就算你要为他诊治也得等到明天。”

    来人面无表情点点头。

    他身材削瘦,面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脸上的轮廓还未变得完全硬朗,一双眸子暗沉沉的,看着不大容易亲近的样子。

    黄大夫与师阳等人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寡言,黄大夫热情地拖着人往外走。

    “你的房间还在我隔壁,天天有人打扫,被褥床单都是新换的。咱们先去厨房找些吃的,吃完以后你好好睡一觉,等明天起来再见殿下不迟。”

    “我想先看脉案。”那人说。

    “好好好,”黄大夫如同哄孩子一般,“这半年的脉案我都好好存着,就等着你来看。别着急,咱们回去边看边说。”

    他一路絮絮叨叨,将人带了出去。

    这一晚,雍王府中有人酣睡,有人清醒,有人彻夜不寐,有人殚精竭虑。

    仿佛转眼之间,玉兔西坠,金乌东升。

    一只山雀跃过枝头,跳上黑色的瓦脊。

    主院里紧闭了一整晚的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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