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百日宴
“小姐,门房有你的请帖。”白桃拿着大红烫金的帖子迈进门槛。
“先放那儿。”顾青头也不抬,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下最后一笔。
白桃凑过去,见纸上整整齐齐写着几行“永”字。
“小姐,这么多年,我看你最爱写这个字,它到底有什么玄妙?”
顾青放下毛笔,“写字能静心,古人说:‘昔王逸少工书十五年,偏攻永字八法,以其八法之势,能通一切。’字写正了,心也就静了。”
白桃似懂非懂,“我知道,小姐最近在家里憋慌了,是不是想出门走走?”她将请帖摆在顾青面前,“我听门房说这家官儿挺大的,小姐要不就去凑个热闹。”
自从她家小姐被皇帝赐婚,递到顾府的帖子就多了起来。除了几家与顾文敏关系较近的,其余帖子都被顾青一一拒了。
顾青打开请帖,“原来是徐副相。”
当朝有三名宰相,一正两副,徐副相全名徐承志,五年前上任,深得皇帝信赖。
这封请帖出自徐夫人之手,她的嫡长孙两日后满百天,特在那日邀请京中贵人前往观礼。
从时间上算,这份邀请来得仓促,可见主家只是依礼而行,并未真正将顾青列入必到的宾客名单。
顾青原想顺势回绝,忽然想到以后入了雍王府,自己或许也要筹办这样大的宴席,她想了想,生出取经的心思。
她回了封帖子给徐夫人,“后日定到。”
且不管徐夫人收到回帖作何感想,到了徐家长孙百日那天,顾青准时出现在一众宾客面前。
有人不认得她,向旁人打听了几句,面上浮现古怪的神情。
他们早就听说有位小官之女痴恋雍王,还求得了皇帝赐婚,如今见着真人,既想多看两眼,又怕被人发现,纷纷拉着熟人在旁窃窃私语。
顾青面色自若,拈起盘中的樱桃,悉心品尝。
主家将宾客们安排在临湖小榭中赏景,顾青这边的美人靠上没几个人,空出一大片位子。
有人走过来,扶着腰坐下。
这是一名小腹隆起的妇人,她穿着雪青色的直裰,眉清目秀,发顶束髻,妆扮利落。
她剥了颗枇杷正要送入口中,就听旁人劝阻,“夏侍郎,枇杷性寒,你已经有了身子,须得当心饮食。”
妇人颔首道谢,说完,仍将那颗枇杷放入口中。
她接连剥了几颗枇杷吃掉,见旁人一直盯着她,一副想劝又不好劝的样子,索性侧身去拿隔壁的樱桃。
不料手伸到中途,又被人按住指尖。
顾青对她盈盈一笑,“枇杷味甜,樱桃味酸,不如先漱漱口,一会儿再吃。”
妇人听她说得有理,收了手,让侍女去为自己倒水。
顾青含笑看她,妇人奇怪,“你认得我?”
顾青道:“户部侍郎夏茗,女中英杰,天下的女子少有不敬慕大人的。”
夏茗问:“阁下是?”
“礼部员外郎顾文敏之女,顾青。”
夏茗“嗯”了声,目光中带上些许疑惑。
一旁有人悄声追补,“这位是雍王府未来的王妃。”
夏茗仔细想了想,恍然。
她突然朝顾青欠身致了一礼,“户部刚提出折银税法时,曾得雍王殿下仗义执言,我那时不在朝中,未能致谢。这些年政务繁忙,与殿下难得一叙。顾小姐他日见到殿下,请代我转达谢意。”
顾青心中微讶,她从没想到凤泽与户部竟有这样的渊源,她对夏茗道:“折银税法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侍郎当年为推进新法,在剑南一待就是五年,亲身试行,实在令我敬佩。”
夏茗摇摇头,“新法尚有许多不足之处,若想完善,至少还要耗费五十年之功。”
顾青笑道:“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侍郎大可宽心。”
“此处非官衙,你叫我夏茗便罢。”
两人寒暄了几句,夏茗本是沉默寡言之人,见顾青对近年来户部的举措如数家珍,惊讶之余便与她多聊了一会儿。
旁人原想与夏茗交好,此时竟然半点插不上话,只得眼睁睁看这二人聊得越发投机。
不久,有徐府的婢女过来请众人移步正厅观礼。
顾青见夏茗挺着个大肚子,身边只带了一名侍女,便有意放缓脚步,与她同行。
她们刚到正厅附近,就听前方一阵喧哗。
一名年轻女子被几个婆子推搡着从正厅出来。她身单体薄,被婆子们抓住全无反抗之力,只在嘴里厉声说着什么。
徐家少夫人出现在正厅门边,她向婆子们吩咐了几句,那女子就被她们迅速带走。
众宾客远远看到这一幕,有眼尖之人轻呼一声:“那不是林……”
她忽然想起这是在何处,左右望了望,默默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宾客中自然不只她一人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顾青微微一怔,若没看错,那女子分明就是古安寺内与凤泽相见之人。
顾青打听过她的底细,林秀嘉,前任副相林素之女。
林素原是皇帝在皇子时期的伴读,皇帝登基后,他深得重用。
后来他因侵占良田获罪,又被查出卖官鬻爵一事,皇帝将他下狱审查,没过几日,林素就在狱中自尽身亡。
林家全族被削为平民,林秀嘉作为林素唯一的女儿,自请前往古安寺寄居清修。
正月十五的元宵灯会上,正是因为她,凤泽才与隋有贤起了争端,拧断了隋有贤一条胳膊。
这等风流韵事很容易被人查个底朝天,所以才有了数日前顾青的古安山一行。
顾青对这姑娘本已没了兴趣,却没想到今日会在徐府撞上。
她轻声向白桃交待了几句,白桃悄悄退下。
观礼完毕,顾青借口要去更衣,离开正厅。
转过几条小径,就见白桃疾步而来。
“小姐,”白桃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她被婆子关进了一处庵堂,说是她弄坏了给孩子祈福的《药师经》,要她重抄一遍才放她出来。”
顾青拧眉。
若林秀嘉当真弄坏了经文,徐少夫人此举并不为过,但林秀嘉为何会来到徐府?她的父亲死于非命,徐承志又顶了她父亲的相位,两家人不说结仇,起码也会互不往来。
这林秀嘉不安生待在古安山上,偏偏在徐府大办喜事的日子出现,难道是成心想给徐府添堵吗?而徐少夫人将前任副相的女儿私自扣押在府中,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恐怕也不会那么好听。
顾青暗自揣测,对白桃道:“你回那边盯着,如果发现什么异样,立刻回来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