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c级哨兵
三区白塔中的向导专用教室，与其他房间无异，色调都是以洁白为主。
身着正装、领带却扎得松垮的青年，正单手举起教材，另一手撑在讲台上，向学生们输送书本上的知识。
“五十年前阎摩陨石坠落，末世降临。哨兵在这种环境下更加难以自控，因此在哨向关系中，向导需要向哨兵展示出绝对支配的态度——”
玄少祺照着书页上读出的句子才念到一半，提示下课的短暂蜂鸣已经响起。
今天是他这个班的部分向导与适龄哨兵测试匹配度的日子，不能拖堂。
玄少祺收起课本，睫毛一动，抬眸凝视向前方学生们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平直：“下课。”
“要是我在听你讲课，不睡过去已经算是给足你面子了。你这人，怎么对着一群不到八岁的可爱小向导也能摆出一张臭脸？”
他刚踏出教室前门一步，前方忽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玄少祺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一瞬，立刻转到站在她身后的那人脸上。
“早说了，我不适合干教书这种文绉绉的事。”离开白到让人感到压抑的教室，玄少祺的表情一下子鲜活起来，挑眉示意道：“他是？”
一头浅金色的头发，真碍眼。
玄少祺咋舌，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像是听到玄少祺的话才想起她来到这里的目的，三区白塔的最高负责人伊兰，撤到自己身后的青年旁边，将他往玄少祺的方向推了推。
“忘记介绍了。这位是中央白塔派过来的哨兵，很可能今后就是你的搭档了。”伊兰唇角带着弧度，眼中全无笑意。
由中央白塔硬塞过来的这个哨兵，似乎并不合她心意。
玄少祺更是直接，当即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擦过两人身边就要离开。
伊兰转身面向玄少祺，鞋跟在地面上响起闷脆的两声：“玄少祺，这是命令。”
玄少祺的脚步顿时停住。
半晌，以背影与伊兰对峙着的玄少祺，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仍然是不满与抗拒，身体呈现出的姿态却是尊敬的。
既然是伊兰的命令，那他就会听。
玄少祺叹出一口气，走回他们二人面前，刚要伸手向浅金发的哨兵打招呼，便听到伊兰补充道：“不过你们要先做个匹配测试。”
哨兵原本看向玄少祺的目光顿时浮上些许尴尬，而后心虚地移开视线。
玄少祺紧盯住哨兵的双眸，企图看穿对方此时的想法，同时等待伊兰接下来的话。
“这位哨兵，目前还没有与任何一位向导成功匹配的记录。”
伊兰的话音刚落，哨兵瞬间感觉到体内涌入一股的精神力，霸道至极，将他荒漠一般地精神领域灌了个满。像是溺水后被救起，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都带着撕裂感，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即使如此，他意外的没有之前接触其他向导的精神力时，会产生的那种本能抵触。甚至他的精神领域此刻正在欢呼雀跃，带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他与向导成功连接了。他有向导了。
十九年来，他第一次接触到属于向导的精神力。
玄少祺收回落在哨兵身上的目光，表情了然，对伊兰回答：“没必要测试了。能连接上。”
仿佛早就知道玄少祺会做出这种举动，伊兰没有丝毫惊讶。她托起两人的手，帮他们互相介绍道：“既然连接没问题，那就正式介绍一下吧。凌玉，这是玄少祺，s级向导。”
说着，伊兰的视线落到玄少祺身上，目光中透出的深意让玄少祺野生动物一样的直觉瞬间警铃大作：“少祺，这位是凌玉，c级哨兵。”
似乎是担心凌玉听出她强调等级时别有用心的语气，伊兰立刻接着开口：“人家可是比你小三岁，不准欺负人啊。”
哨兵紧张地抿唇，主动抬起被伊兰托起来的那只手，举到玄少祺身前：“你、您好，玄向导。能成为您的哨兵，我很荣幸。”
c级。
玄少祺将这个在能力等级中代表着低下的分级，在心中过了一圈。
看上去没什么防备，刚才被他强行闯入精神领域，直到现在也没对他表现出任何敌意。对于哨兵来说，迟钝得有些不寻常了。
用“蠢”这个字来描述会更贴切一点。
玄少祺抬起眼，目光在凌玉杂糅着紧张与雀跃的表情上停留一瞬，缓缓伸手与他交握。
两手掌心相触的一瞬间，玄少祺将满溢而出的不耐烦统统藏于笑容背后：“不用那么拘谨，叫我少祺哥就行。”
凌玉的双眼立刻被点亮，润亮的光泽在浅褐的眼瞳之中转了一圈，毫不吝啬地向玄少祺展示出最灿烂的笑颜：“好的，少祺哥！”
配上他那一头浅色头发，在玄少祺面前简直像个发光的太阳。
自己听话地对凌玉展示出善意，也得到了对方兴奋的回应。玄少祺挑眉看向伊兰，像是挑衅，又如同做了好事期望得到饲主表扬的忠犬。
伊兰好笑地摇摇头，嘱咐两个人好好磨合、在近期不会给他们分派任务之后，便离开去忙她自己的事情了。
“凌玉。”玄少祺目送伊兰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忽然开口唤身边的哨兵。
凌玉双眸润润的，看向这位难得能与他产生连接的向导：“少祺哥，什么事？”
“我不知道中央那群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也不知道白塔是怎么教育你们哨兵的，但是我提前给你一个忠告。”玄少祺全然不见之前的笑意，黑得深邃的眼瞳缓缓转动，胁迫般紧紧锁定住凌玉。
向导分明身着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正装，领带偏偏松垮，仿佛一只暂时被看管得当的狂犬。
玄少祺扬起手中随意卷成一筒的教材，在凌玉肩上以最轻的力道敲了两下，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露出虎牙。
“向导需要向哨兵展示出绝对支配的态度。如果哨兵不服从，视情况，允许先行以精神力进行镇压，随后再进行报告。”
玄少祺身边环绕着精神力，近乎警告地旋转着擦过凌玉的鼻尖。
“所以最好谨慎行事，凌哨兵。”
玄少祺挑眉笑到。
s级向导，以精神力作为攻击手段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哨兵的自尊心强烈，并且极其敏感。玄少祺以为这种做法会立刻惹怒凌玉，这样他就有理由跟凌玉打一架，从而分出到底谁才是老大。
可是没想到，凌玉居然企图以不被他发现的动作幅度，往他身边凑过来。
“我很听话的，少祺哥。”凌玉用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玄少祺，体内的精神领域无意识地吸收渴求着玄少祺的精神力。
凌玉扯住玄少祺袖口的一个小角，笑得像个小太阳：“不会惹你生气，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
哈？
玄少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片刻后，玄少祺如同触电一般猛地把自己的袖口从凌玉手里抽出来。像是被在脏东西碰到，他把袖口举到胸前，用另一只手连连拍打着。
“你，不是，你什么——”
还从未遇到过凌玉这种类型的哨兵，这让玄少祺的语言系统暂时出现了混乱。
凌玉愣愣地眨眼，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说错了什么话吗，少祺哥？”
玄少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身就走，单听脚步声就知道他的怒气不浅。凌玉不明所以，加紧脚步追上去。
凌玉对精神力的感知不如一般哨兵细腻，这让他的五感敏锐度变得极低，限制了他的能力，却让他能够在大部分时间内保持理智。即使常年没能匹配到合适的向导，也不至于崩溃痛苦而死。
他从来没因此产生过负面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这项先天的缺点感到遗憾。如果能正常调动精神力，他就能反过来安抚自己的向导了。
可惜他连精神体都没有。
记得小时候在哨兵的课程上，同为哨兵的老师，在为他们介绍起向导时，是这样说的：“你们要记住，向导们理智温和，是我们哨兵的光明。他们会对我们哨兵无限包容，所以你们也要拼命保护好自己的向导。”
体型壮硕魁梧的老师，在说出这段话时的那种温柔神情，是一直记到小小的凌玉心里去的。
所以凌玉对于向导的印象，是理智的。
“你现在就跟我打一架！立马，跟我打一架！”
“哨兵怎么能打向导啊。少祺哥，你要是想活动，我陪你去训练室跑步吧。”
是温和的。
“啧，你他妈走路不带眼睛啊，往我身上撞什么？”
“呜……因为少祺哥精神力太舒服了，我想离你近一点。”
“……”
“少祺哥，你刚才踹得我好痛，我起不来了。”
“你就在这儿坐一辈子吧。”
是会对自己的哨兵无限包容的。
“你怎么天天吃这么多。”玄少祺嘭地一声把手里的餐盘砸到凌玉面前，碗里盛的汤剧烈摇晃着洒了大半。
脸上的不满，连二十米外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正常的哨兵，不都是几乎无法食用营养剂之外的其他东西吗？哪有像凌玉一样，顿顿干下去好几大碗饭的。
而且他这穿的是什么？哨兵专用的最轻、最柔软的制服，玄少祺只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见他穿过。现在凌玉穿的甚至是摩擦最严重的麻布衣物。寻常哨兵要是穿着这种东西，一定会把自己的身体抓得血痕斑斑、皮开肉绽。
玄少祺初见时就知道凌玉的精神力存在缺陷，只是没想到造成的影响竟然如此严重，与普通的哨兵几乎完全不一样。
比起说他是个哨兵，倒更像是一个体能稍好的普通人。
凌玉还在因为刚才玄少祺没有拉他一把、果断转身离去的行为而抽噎，被玄少祺踹到的地方也在持续隐隐作痛；可是他又舍不得不理自己的向导，何况刚才少祺哥还去为他打饭了呢。
于是凌玉抬眼委屈兮兮地看了玄少祺一眼，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刚才点菜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委屈。玄少祺好笑，不再理会凌玉，转身准备去选自己的那份午饭。
凌玉的目光追逐着玄少祺的背影，如同向光而生的植物，久久不肯将视线从玄少祺身上挪开。
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忽然从不远处传进他的耳朵。
“刚才那个就是玄少祺吧？”
凌玉目光一动，循声望去，手掌按在桌面，做好了起身的准备。
两位身着八区白塔制服的向导，收回望向玄少祺的身影的视线，交头接耳。
“传言中他杀死了自己搭档的事情，是真的吗？”
“假不了吧。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为什么整整两年白塔都没为他安排新哨兵，让一个s级的向导在三区这种偏僻地方讲课？”
“也是啊。我一直不懂白塔为什么轻易不会接收后天觉醒的哨向，看了玄少祺这种疯子之后，多少能明白一点了。儿时没有做好教育，就是会在出任务时惹出这种事情啊。”
凌玉双眉紧皱，起身迈步向他们走去。
“不过，听说他前阵子被安排跟一个c级哨兵——”
“c级哨兵怎么了？”
平直的声线从身后传来，让两人的背部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同时被他们察觉到的，还有一阵极具攻击性的精神力。就像是那人正用锋利无比的匕首死死抵住他们的颈部的动脉，轻易动一动就能结束他们的生命。
精神力量强大的向导们，此时能感受到的恐怖甚至比起生命被威胁更加强烈。
“大家都是向导，也跟我聊聊嘛。”玄少祺端着餐盘，缓步绕到两人面前，语气听上去轻柔，眼中满是狠戾：“安排给我的那个c级哨兵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