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05章
静默良久。
一直没等到小公主回答。
洛柒好整以暇地看向初翎，代表鲛人身份的浅色瞳仁里、闪过一丝阴恻恻意味。
又顿了顿，他将掌心轻轻翻转过来。
一颗莹白鲛珠浮于掌心之上、正散发着莹莹光辉。
深海好似能将一切亮色堙没。
便叫这鲛珠的微弱光芒愈发引人着迷。
洛柒轻轻笑了笑，引诱般地说道：“殿下，鲛珠就在此处。若是我将这颗的灵力吸收，下一颗，便就要再等百年了。您可得考虑清楚啊。”
初翎条件反射地喝止住他：“等等！”
但事实上，她仍未想好该如何做。
面前这个鲛人，长了一副救世慈悲之相，眉眼皆善，似是比云鹤还要更温润柔和。然而，本人却是小心刻薄，提出的要求叫她措手不及。
初翎并不清楚那些古早恩怨，当时她还未降生。
但按照洛柒的意思，鲛人族脱出天界，竟然与她父君母君也有关系。
“如何？”
洛柒又一次催促。
来不及细细揣度那些陈年老黄历，只意在当下情景，初翎已经不自觉咬住了牙。
她平日随意惯了，倒是并不在意礼数这些。
按照年纪来算，洛柒应该算是她长辈，哪怕脱出天界、身份地位没有她尊贵，行个大礼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但偏偏，天界就是那么一个重礼数的地方。如果她父君母君真与鲛人族交恶，初翎作为帝姬，这一跪，就是将仙台的面子给跪了个干净，再无所剩。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颜面扫地，却不能不作为帝姬、考虑仙台山和整个凤凰一族。
可是……
那颗鲛珠，是夜离哥哥需要的啊。
为了夜离哥哥，她什么都可以做。
既然千年前能烧一次不周山，这一次，自然也可以。
她对夜离哥哥的感情，岂是这些身外琐事可以衡量的？更何况，还是夜离要用来治眼睛的，是大事。
思及此。
初翎再无犹豫，“好。”
洛柒讶异地挑了挑眉。
初翎：“好，我愿给洛柒叔叔行天界跪礼，三叩九拜。请您可一定要遵守承诺，将鲛珠赠我。我虽法力不精，但……”
她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洛柒：“那是自然。这里虽然看似只有你我二人，但我鲛人族在深海里，视线可巡数百里。我为族长，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也绝不会食言。”
初翎点点头，抬起手臂，做了个起势动作。
下一秒。
“扑通”一声。
她朝着洛柒重重跪下。
霎时间，洛柒敛了脸上所有表情，只低下头、定定地看向面前这个小姑娘。
初翎不过堪堪七千多岁，在神仙里头，确实担得上一声“小姑娘”。
所以，冒冒失失、又莽莽撞撞。
似乎也可以宽容几分。
但她一颗赤诚之心坦坦荡荡，却让洛柒忍不住觉得、自己利用这么个小凤凰的真心，好像实在是有些卑劣了。
初翎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按照天界礼节，飞快地行过大礼。
接着，迫不及待地跳起来，往前迈了一大步。
她朝着洛柒伸出手，“多谢了。”
洛柒微微一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模样，手掌往前一推。
那辉月般晶莹玉润的鲛珠，像是生了一对翅膀，稳稳地向初翎飞去。
初翎检查了一下，将鲛珠小心收起。
终于，心满意足。
“谢谢洛柒叔叔，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
她随意地一鞠躬，转身欲走。
洛柒慢声开口：“殿下，留步。”
初翎动作急停。
继而诧异地扭过头。
洛柒：“帝姬殿下，看在你今日这般爽快、解了我族一个心结的份上，我便送你一句话。”
“什么？”
“最是深情留不住，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神仙也别无例外。那夜离仙君若是对帝姬有意，便万万不可能将你置于这般处境。”
初翎笑起来，用力摇摇头，“这是我心甘情愿。我与夜离哥哥的感情，乃是千万年培养出来的默契，旁人亦不可理解。洛柒叔叔，先告辞一步。”
语毕，身影从海底消失。
那宛如裂谷般、被一分为二的海水，也随之缓缓合上，水流又变为了一体。
洛柒眯了眯眼睛。
沉吟片刻。
他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小神仙啊，完全不似曾经了。
竟然会将情情爱爱当做头等大事。
这尊贵无双的仙台凤凰一族，恐是要败落在小姑娘手中。
毕竟，权利和地位这种俗物，自己不去主动筹谋争夺，迟早被虎视眈眈的别族、取而代之，连神仙都无法免俗。
他且拭目以待。
-
宸华宫。
云鹤在外头来回踱步。
数不清转了几千回，终于，炽烈风声从身后响起。
他倏地转过身，快步迎上去，“初翎！”
为了赶时间，初翎是化成原型、从东海展翅飞来。随着一团烈日般的火色坠落，一道娇小身影从红光中飞奔出来，大步跑向云鹤方向。
云鹤眼神微微一变，心疼之色浮上眉头。
初翎倒是没有在意这些，气喘吁吁地问道：“宸华宫如何说？夜离哥哥还好吗？”
沉默一瞬。
云鹤摇摇头，轻声作答：“这里的仙侍什么都不知道，只说宸华宫封宫不少日子了，除却宫里人，旁人都不能出入。”
“拜帖呢？递上去了吗？”
“是。但又退了回来，只推说夜离仙君有事，任何人都不见。”
初翎拧起眉，“看来夜离哥哥真的是伤得很严重。那乐连山的气阵是集天地煞气而成，不惧神佛，夜离哥哥怎么没事跑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呢……算了算了，我先进去看看再说。”
话音未落，云鹤猝不及伸防出手、一把抓住了她手腕。
然而，在初翎诧异表情中，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越，又讷讷放下了手。
他低眉敛目，轻声开口：“……可宸华宫说不见客。”
初翎摆摆手，“没事，我们闯进去就行，他们不会怎么样的。虽然在仙台山我破不开这里的阵法，但在门口，距离这么近，它挡不住我的凤凰赤焰的。况且，我拿到了鲛珠，得给夜离哥哥才行啊。”
云鹤阻挡不住她飞蛾扑火。
甚至来不及多说些什么，就感觉到初翎操控着周身气流、将他整个人携起。
眨眼之间。
两人已经破开了宸华宫结界，在宫门口落地。
门外还是上次那个小仙侍，见陌生人过来，大惊失色，厉喝道：“何人擅闯……帝姬殿下！”
看来，倒是进步不小。
竟然已经识得她模样了。
初翎点点头，没心情同小仙玩闹，抬步、大喇喇地往里闯去。
仙侍：“殿下！请留步！夜离仙君已下令……”
初翎一抬袖子，故技重施，将那小仙侍定在原地，开始施法找人。
很快。
她探知到了别殿传来的熟悉气息。
是夜离。
“云鹤，我们走。”
……
初翎闹出这么大动静，夜离自然很快知晓。
别殿百步之外，已经能看到夜离一袭白衣，雪松一般隽秀身影，正站在殿外。
初翎愣了愣。
步子愈发加快，将云鹤远远甩在身后。
“夜离哥哥！你是特地来等我的吗？”
夜离转过身。
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初翎在他冰冷眸光中、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
夜离：“为何又擅闯？是听不明白我之前说的话吗？”
初翎在他面前站定，没说话，先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夜离眼睛如寒潭，冰冰凉凉，似是要让人溺毙其中。
一如从前那般、无悲无喜。
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许是因为注视时间太长、又太过专注，夜离眼神显得愈发不悦起来。
“同你说话，为何不应？”
初翎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夜离哥哥，你眼睛没事了吗？”
夜离蹙起眉。
“无事。”
初翎有些不敢相信，“那乐连山的剑气如此厉害，怎会这么快就能恢复？若是真无事，怎么今日蟠桃会，夜离哥哥没有到场呢？不用骗我，这样反倒会让我更担心的呀。”
“……”
夜离没有说话。
这样倒是让初翎心头一热。
夜离肯定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才做出没有事的样子。他的幻化之术向来精进，她窥不破也是正常。
思及此。
初翎将那颗鲛珠拿出来，双手捧着、递到夜离面前。
姿势看起了颇有点虔诚味道。
似是将眼前之人，奉若神明。
“夜离哥哥，这是我从东海取来的鲛珠，于温养眼睛很有益处。给你。”
“……”
夜离的视线落在鲛珠上。
指尖微微一动。
初翎怕他觉得不好意思，干脆牵起他的手掌，直接将鲛珠放到他手心里，拢着他五指握紧。
“夜离哥哥，你一定要小心呀，切不可受伤。”碎碎念了几句，继而又想到了别处，“……不过，你怎么搬到这别殿来住了？”
夜离：“此处并非我住处。”
“哦这样……”
这种小事，初翎一贯不会放在心上，也只是随口一问。
倒是想问夜离拒婚一事，不过，想到他还在养伤，眼睛还是要避光的好，不便在外头多待，干脆也没有再说什么。
面对夜离的事，小姑娘总是十足贴心。
顿了顿，初翎摆摆手，匆匆催促道：“鲛珠已经送到，那我就先回仙台了。要不然，一会儿蟠桃会结束，父君母君要来寻我了。夜离哥哥，你养好眼睛的伤之后，一定要来仙台看我啊！我被禁足，很难偷跑出来的。”
“……”
“夜离哥哥，说定了！一定要来看我！”
说完。
她再不缠着他打扰，干脆利落地转过身。
拉起数十步之外的云鹤，离开。
……
初翎去求鲛珠这事儿，果然没能瞒住。
鲛人族虽然早已脱出天界，但毕竟东海人多嘴杂，天界重规矩，仙台帝姬向鲛人族长行叩拜之礼这种事，很适合作为谈资。
没几天，自然也传到了九重天上。
初翎父君发了好大的火，将初翎提溜到了仙台大殿。
“跪下！”
初翎不肯，“父君，不知初翎所犯何事，惹得父君这般生气？您不是说过，无人的时候，不必向您行跪拜之礼的嘛。”
“呵，这就是你向那鲛族下跪的道理？还不速速跪下认错？”
果然是这件事。
还好。
初翎松了口气，往前一步，放软了语气，试图冲着她父君撒个娇、蒙混过关。
“父君，人家虽是鲛人，按照辈分来说，却是长辈，行个大礼也不算什么嘛。再说了，不是您说的嘛，有求于人就要有有求于人的姿态。”
“哦？原来在你看来，凤凰一族的帝姬，向别族行礼，不算什么大事？我族人的面子都被你这混不吝的丢光了！”
初翎嘟了嘟嘴，“哪有这般道理的？我代表的是我自己，怎么就扯到族人身上啦？再说了，事急从权嘛，夜离哥哥需要鲛珠疗伤，面子这种东西，看不见又摸不着的，哪就比人还珍贵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胡搅蛮缠！”
她父君冷冷一笑，“他夜离怎么就需要鲛珠疗伤了？是他那个宝贝小徒弟，一届凡人之躯闯入乐连山，被剑气刺瞎了眼睛！初翎，你下跪求来的那颗鲛珠，早进了那凡人的身体里，去供那凡人眼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