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辛乡
屋外冷风卷携秋叶,一片凄凉。
屋内却氤氲气氛浓重,黑暗中两人都有些呼吸急促。
还是周寻先退后两步,手扶在床棱,目光紧紧地盯着榻上之人。
林落落眼眸清亮,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
她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讶中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起身倚靠在床沿边,愣愣地看着周寻。
“就这么没有勇气说出口么。”她说。
“什么?”
周寻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本该是黑暗看不清东西的环境,但林落落能明显感觉到他眼神闪烁,有些慌张无措。
“说喜欢我,就这么难?”
“非要在夜深人静之时,在我进入梦乡毫无防备之时,才肯在榻边偷吻我?”
“周寻,你就这么点胆量?”
连问三句,把周寻当场问在了原地。
他打算开口,却张嘴支吾片刻什么都没说出来。
说来惭愧,君子坦荡荡,他却用了这种方式去对待自己和林落落的感情。
如同小偷掩耳盗铃般,被当场逮了个干脆利落。
林落落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放,周寻只能试图躲避。
两个人无声对峙了许久,屋内寂静无声,谁都没有说话。
就在林落落打算开口打破这沉寂时,忽然窗外出现了一点声音。
林落落起床,越过周寻,走到了窗边把窗户打开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只信鸽在啄窗。
她伸手把信鸽带进来,从信鸽的脚丫上取出小木桶中的卷纸。
本以为是出门多日未曾写信给家里报平安,这信件大抵是爹爹寄来的,没成想打开的那刻,林落落却皱眉不展。
周寻看她一直站在窗口,久久没有回头,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他两步上前,站到了林落落身后。
“什么事?”他问。
林落落气还没消,暂时不想跟这个可恶的胆小鬼讲话。
她没理他,只自顾自地把信件上的内容再次读了一遍,而后递给了身后的周寻。
周寻尴尬接过一瞧,大抵就明白了方才林落落为何会露出那种神情。
信件不是来自林氏布行,但确实是来自东篱。
只不过,是东篱一家古玩行的老板寄来的。
信中说:东篱镇落落大方小卖部一家独大,这不是个好兆头。况且小卖部的商品虽各式各样,但就是缺少了这最值钱的古玩。若能把古玩市场加入小卖部中,不仅可以为小卖部生意添光加彩,更能加紧两家的友好合作。
最后总结,希望林落落能好好考虑一番。
“你打算怎么办?”周寻问她。
林落落没回头,怔愣地望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当初我要把布行改造成小卖部时,就考量过这个问题,要不要把那些值钱的玩意儿也加入到小卖部的经营之中。”
“但你也看到了,就连价格有些昂贵的锦缎布料都卖不出去,更何况那放在寻常百姓家只能当做摆设的古玩呢。”
听罢,周寻点点头,明白她说的意思。
不然,林落落也不会放着自己家优渥的生活不待,非要跋山涉水,跑到那穷乡僻壤的辛乡去学习染布技术。
她为的就是能够学到低成本制作布料的办法,回家之后把昂贵的布料全部下架。这样既能保住布行的生意,又可以让普通百姓都买得起布料,穿得起衣服。
“所以,给他回信吧。”
“嗯。”
林落落转身,故意和周寻拉开一些距离,侧着身子走回去。
周寻在她身后立着,顺手关住了窗。
林落落拿起纸笔,坐在木椅上,铺展开信纸。
片刻后,她把写好的回信读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又拿红绳捆住,放到那木桶内,绑在信鸽脚上,走回窗边,把信鸽放飞。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才回头,看着依旧站在一旁打量她的周寻。
她皱皱鼻子,嗔了一句:“我还要放信鸽走呢,谁让你关窗的。”
周寻低笑,立即认错。
“抱歉,又给林大小姐添麻烦了。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说完,他抱起地上的被褥,就打算往外走。
林落落赶紧追上去拦住了他,“你要做什么?”
周寻斜瞥她一眼,抱着被子答:“不想让林大小姐继续气闷,所以我选择暂时消失在你眼前。”
说着,他歪头一想,又学着林落落的口气补了一句:“像你说的,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你去哪儿睡啊?”
林落落急了,连忙拉住他。
不是说这店里就只剩下这一间房了么,这傻子不会打算去流落街头吧?
林落落想想就冷。
但她却没想过来,明明没有空房,为何方才周寻还可以在隔壁房间洗漱呢。
周寻没走,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又加着些试探。
“只要能让你开心,我去走廊打地铺也可以。”
“那……那不行!”
林落落扯掉他的被子,把他摁回被子上坐着,“那明日早起,其他房间的客人若是出门看见一个傻子在走廊的地上睡,那成何体统!”
“我不嫌丢人。”
“我嫌!我嫌丢人!你哪儿也不能去,就在这儿待着!好了,不跟你废话了,赶紧睡觉,明日还要赶路呢!”
说完,林落落大步流星,朝榻边走去。
她一把扑到床上,被子蒙住脸,看那架势马上便打算呼呼大睡。
周寻把地上的被褥铺平,远远瞧着林落落那一副“我不想搭理你”的背影,勾起一边唇角。
_
转眼间,一夜过去。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秋高气爽的感觉很不错。
两人都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后太阳才升起。
车夫早已等候在外,时刻准备启程。
林落落和周寻坐上车,一路顺风,到了辛乡县内。
进了城,林落落才发现这辛乡虽和东篱隔的不远,但风土人情却是另一番模样。
在东篱,但凡有新人进城,无论是安居还是走亲戚,东篱的百姓都会远远迎上去,热情招待。
路边给你撒个野果,新人在车上接过道谢,这就当是进城礼了。
一路下来一路接,直到你的目的地,手里攒的果子可以装满一果篮。
但在辛乡,百姓连瞧都不打算瞧你一眼,更别说给你扔果子了。
林落落不免在心中感激系统,死后给她投放到了一个人情味十足的地方。
可能是她内心感激的声音太大,系统坐不住了。在她脑中疯狂示爱,并弹给她了许多么么哒亲亲?
“周寻,我想吃糖葫芦!”
林落落晃晃脑袋,把烦人的系统晃出去。
她掀起帘子,左瞧右瞧,相中了街边的一大串糖葫芦,她馋地流口水,恨不得马上窜下车去。
钱袋子都在周寻那里,林落落想吃都得报备。
周寻扯过钱袋,倒出来几个铜板递给她,“自己下车去买。”
“啊?这么点儿怎么够啊?”
林落落接过,一个一个数着手心里躺着的铜板,觉得周寻这人甚是小气。
她又伸出手要,“再给我点儿呀,我不能逛个街市就买这一样东西啊。”
周寻没说话,接着又倒给了她两个铜板。
林落落:……
您可真大方。
“快去快回,入夜之前我们还要赶到染坊呢。”
周寻提醒她。
“我知道,我走啦!”
林落落弯腰跳出马车,冲他挥了挥手。
嫩绿色的罗裙罩在少女身上,给这初秋四处泛黄一片的景色添了几分生机。
就这样,林落落下了车,拿着她手里那仅有的几个铜板在街市上逛了又逛。
她本打算只买一支糖葫芦,想了想,还是给笨蛋周寻也买一支吧。
她大方地翻着铜板,糖葫芦花光了四个,还剩两个。
两个铜板能干些什么呢。
林落落举着糖葫芦边走边瞧,一路上瞧了许多可以买的东西,但都不大满意。
最后,她在一家卖荷包的小摊前停了下来。
“老板,这荷包怎么卖啊?”她问。
那老板是个老头儿,笑眯眯地,看样貌就很好说话。就是年纪大了,身形有些佝偻。
林落落就是想问个价。
毕竟她只剩两个铜板,倘若这荷包很贵,她也买不起了。
老板在摊位前的许多荷包里指了指,问:“姑娘喜欢哪种,看上了我给你拿。”
林落落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只是看看。”
她摸了摸口袋,笑着说:“我没带那么多银子。”
“没关系。”
老头儿似乎有些耳背,得身体前倾才可以听清她说话。
他摆手对林落落说:“我这荷包都便宜得很,不值几个铜板。姑娘若看中了,先拿去即可,明日再来付钱。”
看老板这么热情,林落落视线扫了一圈,从最中间那里够出了一个粉嫩绣着鲤鱼的荷包。
“这个怎么卖的?”她举着荷包问老板。
老板接过瞧了一眼,举起三根手指头。
林落落:“三个铜板么?”
老板点头。
林落落尴尬地低头,再次数了数手中的铜板,她确信自己没数错,只剩下两个了。
“可是我只有两个铜板了……”她小声低喃。
老板挥着手跟她说:“明日再来!”
“不行,明日我就不在这儿啦。”
林落落不好意思不要,人家也是小摊小贩的,但眼下她这钱属实是不够。
“要不这样,您先给我留着这个。我的马车就停在街东头,我去再拿个铜板,立刻回来。”
老板笑着点点头。
“诶,好。”
林落落拿着糖葫芦拔腿就跑,边跑边抬头望了眼天。
周寻说过不让她多耽搁时间,她得赶紧回去。
就在她抓紧步子奔跑,愣神间没看见脚下的路障,一个趔趄,正要摔倒时,却忽然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那怀抱不似周寻那般温暖,透着股秋日的清爽。
林落落抓紧两步从那人身上起来,抬眼,道了声谢。
正当她打算再跑时,那人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姑娘,可是林落落?”
林落落脚步一顿,回头望他。
这人一身麻布衣衫,看上去不大的岁数。
长相倒是周正,浓眉大眼高鼻梁,眼窝深邃,一副良家好男人的样貌。
可是再好男人,林落落也不认识他啊!
林落落没说话,在内心慌乱地问系统:“这帅哥谁啊?”
系统冷冷地回了句:【不晓得】
林落落:“……”
“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那男人看她不言语,又接着问。
林落落想挣脱开他,但她的力气实在太小,手腕被禁锢住没法逃离。
“我不认识你,你快松开我,我还有事呢!”
“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反正比跟你一个陌生人在这儿耗着重要!”
“我何时成了陌生人了?落落,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好伤我的心呐!”
“哎呀天色不早了,我真的得赶路了,你放开我!”
两人在街上拉扯,引来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什么事这么重要,能让你可以假装不认识我?”
男人往她身后瞧了两眼,狐疑地问:“还是说,你在背后藏了什么人?”
“我没有,你放开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好吧!”
林落落有些不耐烦。
大街之上,这么多人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对着一个女孩子黏黏糊糊拉拉扯扯,还要她给个说法。
这是讲的哪门子道理?
“哦。”
那男人眼神紧盯着她,自顾自点了点头。
“看来,是真的有了别的男人。”
林落落简直想踹他一脚。
就在她正无比忧愁,恨不得有个神仙过来救她一把时,那“神仙”就像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唤,及时出现了。
林落落还在不断挣扎,只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走近,最终停在了她的身后。
她疑惑转头,近在咫尺间,对上了周寻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庞。
“周寻?”
林落落又惊又喜,脸上掩不住笑意。
周寻垂眼,抓住林落落的手腕,拍掉了男人那只讨厌的大手。
下一刻,他把林落落搂入自己怀中,垂眸温柔地说道:“抱歉,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