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晴
“咳咳咳!咳咳!”
林落落连续呛了几口水,终于被周寻拉出水面。
出水的那一刻,她就像一条阴天闷热时水中缺氧的鱼,好容易上岸,赶紧抓住这汲取氧气的机会。
她张着嘴深呼吸了几口,才终于缓过劲来。
“没事了?”
一旁的清冷嗓音响起。
林落落转头,发现自己现在身处一座高坡处的空地。
身下的土地潮湿,在大水的浸泡下浮满了绿萍。
周寻就坐在她身旁。
发丝凌乱,嘴上似乎还破了一个小口?
“嘶~”
林落落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般,霎时间就想歪了。
她轻捂自己嘴角。
“我不会,你不会,你你你!”
她一会儿我,一会儿你,嘴里念叨着不成句子的话语。
周寻一脸嫌弃地瞪着她,保持沉默。
等林落落终于组织好语言,出口的那一刻,却是无比的娇嗔。
她捂住自己的嘴,怒瞪回周寻。
“你占我便宜!”
周寻很无语。
他没理会林落落那戏精的做派,扶了一把身后的木棍,站了起来。
“渔船打翻了,我们两个又都是不会浮水的旱鸭子。现在必须得先找到船夫,才能另做打算。”
他边说边靠着那高地往前走,在泥地踩了两脚,发现没问题,才转头向林落落伸出一只手。
“过来。”
林落落觉得刚才她的表现有些过于浮夸了,因此现在有些尴尬。
她呆愣在原地,就像被人点了穴的木偶,一动不动。
只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思考着对策。
“我没亲你。”
周寻直截了当,伸出的手又往前够了够。
“我嘴角是在船上磕的,落水时不小心磕到的。”
说完,他看林落落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他。
他只能又把另一只手臂抬起来给她看。
“胳膊肘也磕到了,你看。”
林落落上前两步一瞧。
嚯,还真是,手肘处青紫一块。
她这才脸上挂起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我开玩笑的,哈哈哈我根本就不在意,不在意。”
不在意个鬼啊!
我可是个没开过荤,甚至连男人手指头都他妈没碰过的纯洁处女!
林落落表面大度,其实内心早已尖叫万遍。
帅哥虽帅,但她林落落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人,她也是有原则的好不好?!
“所以呢,林大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吧。”
周寻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胳膊都伸酸了。
他递过来的手臂刚好是上次被划伤的那只,可能是不小心抻到了伤口,说完这句话,他还不经意地皱眉轻嘶了一声。
林落落又开始愧疚,赶紧握住他的手跟了过去。
“话说,刚才泡了这么久的水,你受伤的那只胳膊没关系么?”
“没事,不用担心。”
“真的没事么?我可是向陈兄做过担保的,你要是出现任何问题,我得负全责,你可别坑我啊。”
“真的没事,放心,你周哥坑谁也不会坑你。”
“周寻!你又占我便宜!”
_
两人一路拌嘴一路探头四处寻找,顺着坡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
终于在另一处高坡前,寻到了那船夫的踪迹。
船夫虽年纪大,但终究是日常以水为伴,水性比他俩加起来都好。
因此他除了落水后有些狼狈,基本上算是毫发无损。
就像知道他们早晚会找来,此刻他正坐在那坡地上怔愣的出神。
“大叔!”
林落落在远处就迫不及待冲他喊。
那船夫转过头来,支起胳膊向他们摆了一下。
随后他站起来迎着他们的脚步与周寻和林落落汇合。
简单寒暄过后,林落落才发现这一老一女一青年,本该是半百老人和羸弱少女弱不禁风最易受伤,结果现在负伤最多的反倒成了周寻。
周公子很倒霉,林落落莫名有些心疼。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商量一下该如何在舍弃渔船的前提下赶快到达目的地。
三个人商量了约摸一个时辰,从天光乍亮商量到日上三竿,太阳直射。
最终,商量出来的结果是……步行。
“……”
林落落:早说嘛!早说我就不在这儿和你们浪费口舌了,要是有这功夫,我早到粮铺门口了。
不过身在闹大水的荒郊野外,四处无人。
现造渔船肯定是不行了,找人借船那肯定也不是现成的办法。
这些路子都走不通,便也只能用最笨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只能步行。
船夫年纪大了,显然跟不上他二人的步伐。
但又不能耽搁了时间,毕竟丰县境内那些前线干苦力挖水渠的壮丁没法等。
所以林落落和周寻给船夫大叔留了些仅剩下一点没被泡发的干粮,他们自己也留了一些。
而后他们便兵分两路。林落落和周寻在前方先行,独留船夫一人在后边慢慢追赶。
等到了傍晚时分,眼看太阳就要落山。
林落落和周寻才算是终于赶到了赵氏粮铺门前。
那赵家娘子正打算关门歇业,就碰上了俩乞丐模样的人,非得叫着她喊夫人。
起初她还以为这俩人是要饭的,进屋拿了俩馍打算塞给他们。
没成想,这俩要饭的还来路不小。
林落落和周寻见这人误会了他们,赶紧从袖中掏出临行前赵文给他俩的那块玉佩。
玉佩通体雪白,算不上好料子,但对于赵文和他媳妇来说,应该也算是定情信物一类的东西了,可以说是十分重要。
果不其然,等林落落把玉佩放在赵家娘子眼前时,女人明显愣了一瞬。
接下来便把他二人引入到了店内。
“你们是谁?”
“怎么会有我夫君随身携带的玉佩?”
“前几日他出门时我就知晓那丰县发的大水不小,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些,再小心些。自他走了这几日,我日日在家担忧,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如今也没有个确切的消息,我夫君他……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女人眼神中透露着焦急,抓紧林落落的手问道。
林落落只能长话短说,把丰县发生的事情挑着重要的同女人说了个大概。
说完这些,她又表明此次前来的目的。
说完后,她等着女人答复。
女人点点头,麻利得很。
二话不说便叫来了店内的手下,还贴心地为他们雇来了往返的渔船,只希望能赶快把丰县的水灾治好,让她夫君快些回来。
林落落和周寻都对她连连道谢。
搬完粮食已经快到深夜,赵家娘子给林落落和周寻安排了一间临时的住处。
她没问他们二人究竟是何关系,周寻也没说。
自然而然地,那娘子就把他二人安排到了一间屋内。
搬了那么多粮食,林落落累得都快睁不开眼了,有张床让她睡觉就行,自然也没管那床是自己单独一屋,还是和周寻一屋。
等到第二天她从榻上醒来,才发现地板上还睡了个人。
是周寻。
周寻正合衣躺在地上,身下只垫了块破布,身上连个搭的被子都没有。
林落落吸了吸鼻子。
她朝窗外看了眼天,见天色还早,但她已经睡意全无。
继续躺着也是浪费这被子的资源,还不如给正在睡觉的人用。
免得伤员到时候生病,她自己又过意不去。
林落落轻手轻脚地起床,把被子抱起,然后向前走去。
刚走到周寻身边,打算把薄被搭在他身上。
还没放下,人家就睁开了眼。
一瞬间,他二人四目相对。
林落落当场就定在了原地。
她哈哈尬笑两声,收回了支在半空中的手。
啪——
被子一整个兜在了周寻头上。
“林落落!”
周寻被蒙在被子里,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却中气十足。
能感觉出来,他是真生气了。
林落落赶紧起身后退两步,两边手支起来作投降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你的眼神给吓到了!”
“你别生气,眼不见心不烦。我先走啦,去看看船夫来了没,你慢点起!”
说着,她抓紧两步,跑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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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家娘子的慷慨关切下,粮食、船只,包括船夫都已经成功就位。
等一开始划船的船夫大叔姗姗来迟时,林落落和周寻已经坐在船舱内笑眯眯地等着他了。
船夫大叔本想到达之后不休息,就算连轴转也可以把他们安全送回丰县的府衙。
只要不再发生那奇怪的波涛漩涡。
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现在好像不需要他了。
林落落热情招呼他上船,而后他们和赵娘子道别。
很快,船只载着粮食和人便行了出去。
一路上,不知是清晨林落落做错了事,还是其他原因,周寻一直皱眉不语。
林落落几次想同他讲话,却都被他兴致不高的寥寥几句回话给噎地闭嘴。
林落落很挫败。
为了保障安全,船行进得很慢。
第二天清晨,他们一行人才终于回到丰县。
衙内小厮见他们回来了,赶紧通知陈廉。
陈廉听到消息后也快步赶了出来迎接。
他这边还未来得及出口问一句:怎得中途还换了船只和船夫,是遇到什么危险了么。
下一秒,周寻随着林落落从舱内出来,踉跄着脚步朝府衙门口走去。
忽然,哐当一声。
林落落惊讶回头,周寻脸色苍白地躺在了地上。
“周寻!”
她快步跑过去,才发现周寻脸上已经布满了一层冷汗,就连身上的衣裳都被层层打湿。
她掀开他那只受伤手臂的衣袖一看,只感觉一阵后怕。
周寻的那只手臂已经完全化脓,此刻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伤处往外流着瘀血和脓水。
“快,快来人把阿寻送进衙内!”
陈廉一声令下,几个壮丁应声而出,拖着人把他带了进去。
林落落焦急地跟在后边进屋。
“这府上,有没有大夫?”她一脸忧愁地问道。
本已经做了保证,安全把人带回来。
结果刚回来,周寻就病倒了。
现在细细想来,这伤口指定是在水中救她时感染的。
“有,不过不是精通医术的医者,只是个会三脚猫药理的小孩子。”
“哎呀管他小孩子大孩子,治病救人才是好孩子!”
林落落快急死了。
“好,我派人去叫他。”
等人到了之后,林落落才发现,陈廉说的没错。
这小孩儿嘟嘟着脸还有些婴儿肥,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
最主要的是,他看病医治都不查看一下伤情的吗?
只见那小家伙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从他身上背着的木箱子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包药粉,给周寻撒上。
然后就……没了?!
林落落对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表示十分震惊。
不过还没等她震惊完,后堂那边又出事了。
小厮过来禀报,“大人,和林姑娘、周公子他们一起来的那孕妇,好像……好像要生了!”
“什么?!”
三人皆是一愣。
林落落转头问“大夫”。
“小屁孩儿,你会接生么?”
小屁孩儿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根本没舍得抬眼搭理她,他拽着自己的医箱就走。
“孕妇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诶?”
林落落成功被忽略,不过她倒是对这臭脾气的小孩儿挺有兴趣。
眼下周寻这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过就是等着消炎转醒。
孕妇那边的情况应该比较紧急。所以思来想去,林落落还是决定先去那边看看能不能帮忙。
“周寻,你好好躺着休息,我走了。”
她替周寻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
刚出门,就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冷风,发丝瞬间被打湿贴在脸上。
林落落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才放晴一日不到的天空又开始阴云密布,飘起雨来。
“神明保佑,千万不要再下了,给这一府衙的人留条活路。”
“我才22岁啊,好不容易重活了一次,我可不想再‘死’过去啊!”
呐喊完,林落落用衣袖挡着冷风和细雨,窜到了孕妇那屋。
屋子是特意让大家腾出来的,就是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所以屋内除了孕妇和她男人,还有那小屁孩儿,没有其他人了。
大家都拥挤在门外那一亩三分地,听着屋内女人的凄惨哭喊声,眉头紧皱。
雨越下越大,天色越来越暗。
在这样密不透风被包围起来无法逃脱的环境下,众人心中都压着一块落不下的石头。
一日一夜,屋外轮守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屋门时不时打开,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触目惊心。
快到黎明时,林落落抬头望了眼天空。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人命关天,却无法帮忙。
凄厉的哭喊声不断,众人都不敢喘口气。
府衙内每日都有负责凌晨打更的小厮。在阴雨夜幕中,大家都已经失去了辨别时间的能力。
没有人注意如今是何时辰,大家都在嗓子眼儿提着一颗心。
就在衙内那声措不及防的带有浑厚回响的打更声响起时,众人都跟着一激灵,仿佛从噩梦中清醒了过来。
林落落转头,瞧着那在雨幕中笔直站立敲钟的人。
她心想:这一切,也都该结束了吧。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前所未有的凄惨叫声。
随着那叫声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众人皆期盼已久的响亮的婴孩啼哭。
那哭声清澈,如同黑暗山洞中的一束光。
响起的同时,拂去了连日来的所有阴霾与灰暗。
与此同时,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伴随着大雨过后泥土的芬芳,秋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缓缓升起。
林落落心中压抑许久的担忧终于放下。
因为,此刻她的内心在告知她:结束了。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