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叶迢记不得昨晚和赵彦生聊到哪儿睡着的,总之,昨晚她一夜好梦。
可能是因为赵彦生答应了她,带她和姚旭昇一块出去玩,也可能是因为她太久没出去玩了,叶迢一天都处在兴奋里,压根无心干别的事儿。
就连昨晚的烦心事也都通通抛之于脑后。
姚旭昇正在沙发上打着游戏,姚舒涵的微信“噔——”的就接连弹了出来。
【你叶迢姐在干嘛?】
【你和她在一起吗?】
【她在干嘛?】
姚旭昇在客厅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叶迢的身影。他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果不其然看到叶迢在衣柜里捡衣服。
姚旭昇拍了张照片给姚舒涵。
【明天要出去玩,她激动了一早上】
姚舒涵没了信,等姚旭昇再发一个表情包过去时,发现他又被自己的亲姐给拉进了黑名单。
姚旭昇有些无奈,他总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姚舒涵的亲弟弟。
反正在追叶迢这事上,她是一点都不帮自家人。
叶迢终于看到了床上震动的手机,果不其然,姚舒涵又短信轰炸了她的手机。
叶迢放下了手里的衣服,转头去拿手机。
在姚舒涵刚准备挂视频电话的前一秒,叶迢终于接了。
屏幕上怼着姚舒涵的大脸,她两个眼睛睁的溜圆。脸上素面朝天。
叶迢一眼就注意到了她乌青的黑眼圈和那要垮到下巴上的眼袋,不用想就知道昨晚姚舒涵又熬夜了。
她调侃道:“你昨晚捉鬼去了?”
姚舒涵说:“我昨晚熬了个大夜,刚喝了杯咖啡,贼精神。”
叶迢往窗户边走去,“你的那个大活结束了?”
姚舒涵“嗯”了声,低声骂了句,“总算结束了,我要给自己放个长假。”
叶迢看了眼门外,姚旭昇不在,她说:“要不要考虑把你弟带回去?”
一听这,姚舒涵来了劲,“怎么,我弟服侍你服侍的不好?”
叶迢皱了眉,“不是,只是我到这儿来是躲清净的,不想再天天听人劝我了。”
“行吧。”姚舒涵一听就懂了,“赶明儿我让我爸给那个小崽子打个电话。”
叶迢没提赵彦生那事,不是刻意瞒姚舒涵,只是觉得还没有这个必要同亲近的人说这事。
姚舒涵那头没说一会儿,就有点犯困了,打着哈哈挂了电话。
叶迢双手环在胸前,站在窗边,发了会儿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脑子里空空的。直到姚旭昇来叫她,她才回过神。
“叶迢,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去买吧?”
叶迢转过身,“你认识路吗?”
姚旭昇比了个ok的手势,欢欢喜喜的出了门。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叶迢没等来姚旭昇,反而等来了他的电话。
他的声音急匆匆的,四周伴随着嘈杂的声音和一些叶迢听不懂的家乡话,“叶迢姐,你来一下吧,我在”,姚旭昇环视了一圈,接着说:“我在许多卖花鸟的地方。”
叶迢一下就知道姚旭昇在哪里了,她把头发随意绾在脑后,换了件衣服便出了门。
叶迢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还没到地儿,远远的就看见花鸟市场门口围了一圈人,有老有少。
叶迢跑着挤进了人群,地上散落着一地的泥土、碎了的盆钵、还有花朵的幼苗。再远些,是打包好的两碗饭掉在了地上,饭粒溅的周围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叶迢!”姚旭昇看到叶迢,宛如看到了救星。
叶迢快步走了过去。
一个半大的小孩正半跪在地上,收拾地上那些还可以拯救的花草。
他见有人来,抬起头。叶迢这才发现跪在地上的那小孩是杨鸣。
杨鸣看到叶迢,也愣了下。刚刚他听那人搬救兵,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叶迢。
叶迢出来的急,帽子也没带,伞也没打,云县昨天下了一天的雨,气温骤降后又直线上升,这会儿中午太阳出来了,烤的人皮肤发烫。四周全是闹哄哄的方言声,直吵的叶迢头皮发麻。
姚旭昇说:“我刚拎着饭回去的路上,这小孩撞上了我,结果这一车子东西都翻了,我和那小孩争执了几句,他们这些人上来就操着我听不懂的话,围着我不让我走。”
叶迢虽然知道姚旭昇不会骗她,但她还是得向杨鸣问清楚事情的始末。
她走到杨鸣那边去,半弯下腰,拉过杨鸣的胳膊,“杨鸣,起来。”
杨鸣不为所动,甩开了叶迢拉着他的那只手。
叶迢又去拉了一次,这次用的力气比上次要大,说话的声音也要大了些,“杨鸣,不要捡了。”
杨鸣顿了顿,接着用更大的力气甩开了叶迢。
叶迢没想到一个孩子的力气那么大,一个趔趄,幸好姚旭昇在后面扶住了她,不然她差点就摔在地上。
叶迢也失了耐心,站起身。
她找了块树荫下站着,双手环在胸前。
“杨鸣,你能让他们先走吗?”叶迢压着脾气,最后问了一次。
杨鸣终于抬头看向了叶迢,他两颗葡萄大的眸在眼眶里转着,手上脏乎乎的,手心里还攥着一棵带着泥土的花茎。叶迢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瞬,耳边忽地想起了赵彦生同她讲过的话,她一下就心软了。
正当叶迢要耐着性子妥协时,杨鸣移开了视线做出了妥协。
他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地上,拍了拍手,从满是灰尘的地上站了起来。杨鸣转过身,同围在周围的人们用方言交谈了几句后,人群才逐渐散开。
叶迢总算觉得耳边清静了,连带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姚旭昇见叶迢直接叫出了杨鸣的名字,好奇道:“你认识那小孩?”
叶迢点了点头,“嗯,来的第二天就认识了。”
人群散开后,门口只剩下他们三人和一地琐碎。
叶迢走上前问他:“杨鸣,刚刚怎么回事?”
杨鸣站了起来,双手绞着衣服边,那衣服本来就不新,这会儿沾了泥土更显得脏兮兮。
他说:“他走路玩手机,我出来的急,谁也没看见谁,一下子就撞上了。”
杨鸣说的和姚旭昇说的相差无几。
叶迢弯下腰,伸出手,葱嫩的手指在杨鸣的脸上抹了几道,把他脸上粘着的泥土给抹去了些。或是赵彦生同她说了关于杨鸣父亲的事,她这会子对杨鸣多了几分怜爱。
“那让这个哥哥赔你钱,行么?”
杨鸣抬眼看了站在叶迢后面的姚旭昇,摇了摇头。
叶迢不解,“怎么了?”
杨鸣抬起手,指向姚旭昇,“他欠我一个道歉。”
叶迢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看向了姚旭昇。
“我不用他赔钱,但是他刚刚说我们这里的人都没文化,是乡巴佬。”
叶迢愣了下,看着姚旭昇一时没说话。姚旭昇见杨鸣向叶迢告状,也有些恼了,“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这里的人刚刚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堵在这里!”
杨鸣红了脖子,大声道:“他们是怕你不赔钱就跑了!”
叶迢扶额,她大概从他们的对话中理清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也没法让她阻止两个心理平均年龄十五岁的小朋友的争吵。
“停。”
叶迢拉开了两个快要贴在一起的小朋友,站到了他们中间。
“别吵了。”
“姚旭昇,道歉。”叶迢处理事情的方式一向简单粗暴。
姚旭昇不理解,为什么叶迢要让他道歉,他脱口而出:“凭什么?”
叶迢说:“凭我是你姐。”
姚旭昇说:“你又不是我亲姐。”
叶迢不再纠结于和姚旭昇之间的问题,硬拽着他到杨鸣面前,“姚旭昇,你今天必须道歉。”
姚旭昇被叶迢的话气的浑身直发颤,眼眶也逐渐变红,他大声吼道:“你凭什么向着他,向着这个鬼地方的人,你才来这里多久!你为什么要跟着这里的人一起委屈我!”
叶迢看向姚旭昇,因为激动,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睛里写着莫大的委屈。
叶迢的脑子里翻涌出无数句话,但她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好。”
“你不道歉,我替你道歉。”
杨鸣紧紧抿着唇,握着拳站在他们面前听着他们的争吵。见姚旭昇的反应如此之大,他一下也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执意要一个道歉是对还是错。
姚旭昇在叶迢说出这句话时,骤然看到了她眼里的失望。
他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在外一直护着他的叶迢,来到这么个又穷又破的地方后突然不再护着他了。
即使之前在国外时,他们一群同学在酒吧喝多了惹了事时,明明是他们的错,叶迢也砸了酒瓶替他们要了一个道歉回来。
他心里五味杂陈。
叶迢全然不顾他此刻的情绪,走过去对杨鸣说:“杨鸣,我替他和你道歉,对不起,这些花我们会照价赔偿给你的。”
杨鸣也犹豫了,支支吾吾着,“没事的,我不是”,他嘴里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杨鸣的目光落在站在叶迢身后的姚旭昇身上,他后退了几步,站到了树荫下,抛下了一地狼藉扭头离开了这里。
叶迢当然也看到了姚旭昇离去的背影,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蹲了下来帮杨鸣开始一起收拾地上的花草。
地上碎着的瓦片棱角锋利无比,好几次差点刮到叶迢的手,她依旧下意识的在保护自己的手指,小心再小心的蹲在地上捡。
杨鸣注意到了她这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瓦片,“你别帮我捡了。”
叶迢没和他争,坐在有树荫下的花坛边等他。
“为什么帮我?”
杨鸣犹豫了很久,才抬起头问叶迢。
叶迢一愣,“什么?”
杨鸣舔了圈发干的嘴唇,“我以为你会帮他。”
“为什么?”
杨鸣边蹲着挪着步子,边说:“因为你们从大城市来的,我们这只是小地方。”
天上的云层被拨开,露出了藏在身后的太阳。阳光不加掩饰的照在大地上,也照在杨鸣的身上。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普遍都很瘦,弯腰的时候背上的骨头会透过t恤隆起来,显得骨骼分明。叶迢眯着眼,看向面前半大的孩子。十几岁那会儿,她还在房间里吹着空调看漫画书。
而姚旭昇,还在无忧无虑的穿着最好的牌子的衣服和鞋子,在家里打着游戏。
他们从来不会为家里的生计奔波。
叶迢的视线扫了一圈,最后眨了眨眼,语气平淡,“没有帮谁,他的确说错话了。”
杨鸣捡了多久,叶迢就等了多久。
临走前,叶迢问他:“杨鸣,你不想走出去吗?”
杨鸣茫然,骑在三轮车上,“什么?”
叶迢低头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其实想问杨鸣,不想走出去吗?走出这座满是树的大山,走出这座封闭的县城,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但是她的耳畔突然想起了杨鸣的雄心壮心,“卖花草,和我妈开饭店。”
叶迢想,或许人真的各有志。
叶迢回家前跟着杨鸣去了餐馆,重新打包了两份饭菜回家。
走到四楼时,她看到了坐在楼梯上等她的姚旭昇。
他没钥匙,进不了家门。但他的情绪相比刚刚,已经平静了很多。姚旭昇望着拎着饭上来的叶迢,憋在心里的气一下就下去了一半。
叶迢没急着和他交流,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插进了锁孔。
屋里很安静,像是一种惩罚。
细密的灰尘在空气中上下漂浮,跳跃。叶迢把饭菜放到了桌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姚旭昇跟在她的身后,坐在了她的对面。
一顿饭下来,他憋了一肚子的话。
吃完饭,姚旭昇主动起身收了碗,叶迢坐在桌前玩着手机。
扔完垃圾回来,姚旭昇就挑破了话题,“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道歉。”
叶迢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了,“因为你说错话了。”
“就因为我骂了他们两句?”姚旭昇有些不可置信,他骂那两句话的时候的确是无心之举,也并非真的有那层意思,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打心眼里就是觉得云县这地方又穷又破。
叶迢嗯了声,站起了身。
“你可以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是你不可以否定这里的人想努力生活的心。”叶迢冷淡的看了姚旭昇一眼,她鲜少同他说这样的话,只因为她觉得用最简单的方式处理问题就好了,但是这种方式明显在22岁的姚旭昇身上是不管用的。
“我没有否定他们,我只是”姚旭昇哑口无言。他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这里的人。
叶迢本不想借题发挥,但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她没法再不提那事,“之前是我没有明确拒绝你,现在我就借着这个机会再多说一句,姚旭昇,我们不合适。”
姚旭昇怔在原地,“你没试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
“如果我但凡对你有一点喜欢,那么这些年你不会只以弟弟的身份陪在我的身边。”
叶迢的字字珠玑让姚旭昇的心情坠到了谷底,他不甘心,“那之前我们在酒吧那次,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那事叶迢记得很清楚,那会儿她才刚刚读研究生。应姚舒涵的要求,她两个礼拜去姚旭昇那儿,看管他一周末。
偏偏那个周末,他们同学间有人过生日,挑了一个当地人开的酒吧。不知怎的,就和别人闹上了。等她赶过去的时候,场面一片混乱。因为老板并不是华人的原因,他们占不到一点理儿。最后是叶迢不得已敲了一个酒瓶,来护住他们等警察来。
“因为我不能让你们受到外国人的欺负,但是你今天辱骂的却是我们的同胞。”
“姚旭昇,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我的第一眼决定了一切。”叶迢的神情很平静,距离上一次姚旭昇看到她这幅神情,还是她告诉他,她要回国了的那个时候。
这句话,相当于给姚旭昇判了个死刑。
甚至都无期徒刑都算不上。
过了半晌,姚旭昇说:“叶迢,不会有人更懂你了。”
叶迢看着从姚旭昇背后透过来的光,那青色的山峦,裹着生机。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下,“也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