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啧啧, 真是可怜哦,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对待。”
“就是就是, 肚子被剖开不说,脸也被砸个稀巴烂,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无数的窃窃私语传入阮今姝耳中, 刚才那声尖叫响亮得很,她一下子寻着声音来到荷花池边。
待禁卫军把尸体打捞上来后, 阮今姝蹲下仔细观察。虽然面容被毁去了,但阮今姝肯定这就是今晚给自己带话的小童。
毕竟, 他的鬼魂还在一旁站着, 湿漉漉的,深绿的湖水滴答滴答地顺着脚踝流下来。
想让人忽视都难。
阮今姝看了他一眼,刚出生的鬼魂反应还很迟钝,半晌才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慢吞吞地把脸对向阮今姝所在的地方。
他的眼睛混合着旁边翻出来的血肉, 显然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能力。
阮今姝从上到下观察尸体, 脸部的痕迹模糊,鼻梁有明显的凹痕, 显然是被不规则的重物击打而致,阮今姝环视一周, 若自己是那个凶手,会用的工具必然会是石头,两只手刚好能捧起来用力, 而完事后也好办,她的视线落在浮满绿萍的池子里——往里面一扔,便天衣无缝。
“哎呀, 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怎么……”有闻讯赶来的主事太监看见阮今姝蹲在尸体旁,魂都被吓飞了,想赶紧把人赶走,可又被后面的人叫住,低声耳语几句。
“她是……”
身为修道之人,阮今姝的听觉不错,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见人被劝阻了,也不再分心思出来。
小童身上最大的伤口是贯穿腹部的一长条口子,刀痕干净利落,三层肉质被层层切开,显然是老手,阮今姝狠狠地皱眉:“内脏都不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让周围的议论声平息下来。
连见多识广的禁卫军也不由寒颤,他是见多识广没错,可这么凶残的死状他也是第一次见。
他支支吾吾道:“应该、应该只是被水冲走了。”
人群倒吸一口凉气。
忽然,阮今姝余光瞥见小孩脖子处还有一道伤痕,不等她多看,禁卫军好似被提醒了一般上去驱赶:“此事明显是人为,应当交给大理寺处理,就不劳阮姑娘多费心思了。”
被人点明了身份,阮今姝回头看他,见禁卫军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是奉命而来,对方明显不想她久留,阮今姝索性也不留下碍人眼。
拿出两道符咒交给他们:“这小孩儿死相凄惨,怕有滔天怨气,这两道平安符让处理尸身的人戴上,以求给心安。”
禁卫军见阮今姝肯配合,松了一口气:“谢过姑娘。”
阮今姝微微颔首,而后干脆地离开现场,好似毫不在意。
直到一脚要踏出冷宫时,后头传来一声气恼的声音:“你等等我!”
眼见阮今姝不停,他急了,脸上的碎肉迅速地蠕动,右侧的伤口崩开,流出淅沥沥的湖水混合着淡粉色:“我出不去!”
阮今姝脚步不停,药童见状,眼睛陡然变成血色,充满刻骨的恨意。
可下一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吸引力从阮今姝的袖子里传来,他无法抵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飞进了她的袖子里。
有八字轻的人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只能看见一片随着步伐晃动的衣摆,而它的主人已经走出了冷宫。
阮今姝把小童的鬼魂带走了,可却不知道往哪里走。
夜晚的皇宫被夜色笼罩,像张大着巨口的鬼怪,把众多鲜活的生命无声地吞噬。
那药童是因为同自己报了信才死的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阮今姝遍体生寒,她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尚未熄灭的烛火摇摇晃晃,却坚强地照亮小小的一片地方,阮今姝呼出一口气,那股愧疚才散去不少。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小童的错,错的是杀他的人。
当年在灵云山习课的时候,她一意孤行学了剑道,无论谁劝都不听,直到执剑长老拿了一只兔子到她面前,跟她说:“杀了它。”
阮今姝没有动手,反而蹲下来把它抱在怀中顺毛。
执剑长老略微苦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连兔子都不敢杀,怎么学剑?”
“可是兔兔是无辜的。”幼年的阮今姝道。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无辜的人,你终究有一天会杀错人,”执剑长老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就算你不杀伯仁,伯仁却会因你而死。”
“那个时候,你已经背负孽障了啊——”
阮今姝最终生气地伸出脚把长老的雪白袍子给踩上一个黑乎乎的脚印,然后抱着兔子逃离现场。
可随着下山历练,她心性成熟了不少,也懂得了自己终究是凡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
她终究只是“区区”凡人。
阮今姝心中的寒意被一点烛火驱散,四肢重新变得温热起来,她甩了甩袖子,一股黑气从袖中出来,落在地上。
小童看看自己,又看了看她,好奇道:“这是什么法术?好厉害!”
“袖里乾坤。”
“那你为什么能看见我,是开了天眼吗?等下你要杀了我吗,就像话本里演的那样?还有……”
“不会!”阮今姝一锤定音。
“好了,我回答了那么多问题,现在到我来问你了,”阮今姝敲了敲桌子,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你是被谁所害,又为何被害。”
这两个问题一出,小童身上的怨气骤然大涨,狰狞的五官极速蠕动,两个已经溃烂的眼珠子在下一秒攥紧了阮今姝的身影,他的身影一闪,迅速来到阮今姝面前。
阮今姝随意地一伸手,攥住了离自己脖子还有一寸的手,尖锐的指甲似乎下一秒就要穿透她修长白皙的颈脖。
——没有一个鬼物不渴望活人的血肉。
阮今姝微微用力,一双手便化为寸寸黑灰。
药童被吓得连忙缩回手,身上的怨气源源不断地汇集在双臂之上,把自己的手慢慢地勾勒出来。
阮今姝没有阻止他,只是淡淡地警告道:“这里是皇宫,龙气最盛的地方,若没有我的保护,你早就在化形的最初就被龙气碾压成了飞灰。”
“那你还不带我去报仇!”小童失去了理智,缩在角落恶狠狠道。
“是谁杀了你?你又为什么被杀?”阮今姝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被教训过后的小童显然老实多了。
桀桀地笑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先用迷/药捂住口鼻,嘿,迷/药没有完全把我迷晕,然后玉郎割开了我的动脉,就像给鸡放血一样,我挣扎了两下就没有力气了,身体变得好冷好冷,但多亏了玉郎的迷药,我一点也不痛,他割开我的肚子,把我的五张六腑一样样地拿出来,在旁边摆得整整齐齐……他的医术学得不错,都摆对了……然后,哈,然后我就死了。”
“接着,我蹲在他旁边看,看见自己的肠子被掏出来……不对,你猜猜我看见了什么!”小童朝阮今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让她猜。
可这幅画面的冲击力着实太大,已经稀烂的眼球动一下就掉一段距离,最后落在嘴巴的位置,一张一合。
“我不知道。”阮今姝十分冷静,虽然小童死相凄惨,但还不足以让她畏惧。
小童自讨没趣,瘪了瘪嘴,把自己的黑色瞳仁吞了进去:“我没有肠子——我居然没有肠子!”
“那是一朵漂亮的花,肉色的,肥嘟嘟的,肉质的花瓣一动一动,它的根系霸占了本该是肠子的地方……玉郎把花摘了出来,然后用石头砸烂我的脸。”
“他身上都是血啊,从眼睛到脚趾头,全部都是我的血,我看见他把我的内脏打包好,然后拿去喂狗,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听见了狗叫,‘嗷呜’一声,然后就是‘吧唧吧唧’的声音,它们大概吃得很香吧。”
小童说着,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阴恻恻。心中的恨意越多,他身上的怨气暴涨!
“玉郎是谁?”阮今姝突然问。
“是我的好朋友,”小童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指甲,亮白的牙齿把浮肿的手咬出一个个凹痕,“我们是孤儿,每逢过年的时候,其他人全都休沐回家,只有我和玉郎相依为命,我最喜欢他了。”
“他后脖有一颗黑痣?”她回忆自己在太医院看见的那个低头的身影。
“你知道他!”小童怪叫,“你们都是一伙的!”
“我要杀了你们!”
变成鬼物之后,药童没有丝毫理智可言,无论是阮今姝还是玉郎,在他的眼中都只是一块充满诱惑力的肥肉!
阮今姝已经司空见惯了,药童最初的乖巧只是它伪装出来的表象,实则早已失去理智,变成只供欲/望驱使的鬼物。
阮今姝袖子里面伸出一道绳索,利落地把药童捆成严严实实的粽子。
“如果我没记错,你曾说过你是被皇帝指派给师兄的,而你是孤儿,玉郎又在师兄离去的第二日对你动手……”
阮今姝停在了药童面前,眼神平静:“会不会是皇帝想要除了你呢?原因就是你肚子里面的东西。”
阮今姝的目光停在药童打开的肚皮之中,她并非询问,只是在猜测,尝试把线索推断成一条合理的逻辑链条。
忽然,阮今姝伸手钻进了药童的肚子里面。
“啊啊啊——”药童尖叫出声!
幸好阮今姝一早设下了结界,否则禁卫军又得千里迢迢地跑了过来。
药童并没有因为阮今姝的动作而感到痛苦,只是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回忆起生前的虐/杀,顷刻间,药童的身上的黑气大涨,可却被捆仙索死死地束缚,挣脱不得。他只能用一双畸形的眼睛恨恨地盯着阮今姝。
杀了她,杀了她!
忽然,阮今姝周身的气息一沉,一股比怨气更强的灵压顷刻间笼罩这片结界,后头桌上的茶杯不堪重负,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
碎片飞溅!
阮今姝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脸色竟然比药童更加苍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药童的腹中怎么可能留下师兄的灵力!
阮今姝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众人未曾察觉的地方,种种的疑点化作一团血腥的迷雾,悄无声息地笼罩在皇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