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路
泰安三年,七月初九。
昨儿个白天里还是炎炎烈日,夜晚便一场大雨,把整个皇城浇了个透,四方的天空阴阴郁郁,没由来的叫人心里烦躁。
汀兰宫门口的大水缸里蓄满了夜里的雨水,负责每日换水的小太监低声抱怨着,看到殿中走出的身影却突然噤声,扯开一抹微笑,殷勤的走上前去。
“如月姐姐,娘娘还没消气么?这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做好你自己的活儿计便成,不该管的莫要多管!”只见那刚从殿内走出的青衣女子翻了个白眼儿,便要转身离去。
小太监忙拉住那宫女的袖子。
“诶呦,我的好姐姐,下了一晚上的雨,这水缸又深,我一人去换着实是要耗些时辰,这不是怕娘娘看到治我的罪嘛,您人美心善,又是娘娘身边的第一红人儿,就指点指点小的,莫要让小的受这罪了。”
青衣女子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转过头来,将衣袖扯回,没好气的回道:“莫要攀扯我,看在你平日做活勤快的份儿上,便提点你一下。”
说着,她摸了摸头上的簪花:“这俩日少往那正殿杵,安分一点,莫要像某些人一般,平日里看着老实,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总是汲汲营取些不是自己个儿的东西 ”说罢,她便要转身离去。
“是是是,谢谢如月姐姐的提点,小的一定谨记于心。”小太监笑着作辑。
小太监名叫小路子,是在汀兰宫的杂役小太监,因他为人活络,见了谁都称一声哥哥姐姐,故而人缘颇好,消息也最灵通。
兰妃身侧有两位大宫女,一位名为禾月,古板严肃,另一位便是刚才走过的青衣女子,名叫如月,因为性子活络,更得兰妃宠信,不过对待其他的小姑娘小太监却颐指气使,自命清高,看她这态度,估计是被兰妃给了气受。
小路子原地思索了片刻,看如月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小路子面上的笑容消失,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他放下手中的活儿计,转身向宫殿后方走去。
这厢,小路子轻轻敲敲门,推开后殿某间耳房的门,“阮姐姐你在吗?”
此时的小路子哪里还有与旁人交谈时的圆滑世故,只剩下一派沉稳。
那被称为阮姐姐的女子正坐在简陋耳房中的黄铜镜旁,敛眸颔首,轻梳着三千墨丝,任那一身素绿的宫女衣裳和千篇一律的宫女结环髻也挡不住清丽的容颜,眸中一片幽深,让人捉摸不透。
听到小路子的声音,那眸色一暖,弯一弯嘴角,露出两个梨涡:“这时候过来,是前殿的活儿都做完了?”
“姐姐你莫担心我,倒是你,刚才我去打探消息,听小喜子说那正殿又摔了几套茶盏,还让我离正殿远点儿。”
听到这儿,阿阮不轻不重的点点头,神色淡淡:“确实,这两天你也离那正殿远点,免得她迁怒。”
“姐姐你放心,我省的”小路子点点头,看看阿阮,欲言又止。
“你莫担心我,我自有成算,若她继续咄咄逼人,大不了直接求到皇上那儿去,还有,这两天少来寻我了,莫要让如月抓住了小辫子。”
小路子神色一收:“嗯,姐姐我省的,你好好养伤。”说罢,小路子转身离去。
若说阮颜在这深宫中最信任的,就是小路子了,倒不是有什么暧昧情愫。
一年前他们一同入宫,一同被分配到汀兰宫,小路子是个聪明人,看着活泼,却内有成算,和众人打成一片,却从不站队,只那宫外有唯一一个弟弟牵挂,半年前,弟弟突发急症,阖宫上下,只阮颜一人想起在宫外的幼弟,动了恻隐之心。把自己存了一年的月银偷偷塞给他,那钱抵不过大用,却保住了孩子一命。至此,小路子便与阿阮亲近了起来。
当然,他清楚阮颜想要什么,也清楚自己在这深宫之中需要什么,他虽然人微言轻,但脑子灵活,他相信,凭着阮颜那张绝美的皮相和缜密的心思,他们也未尝不可放手一搏。
这边阮颜抬手抚了抚额角的纱布,看着自己的手腕处的烫伤,思绪百转,想起了两天前的事儿……
阮颜是这汀兰殿的二等布菜宫女,若说刚进来时,她不过是个三等杂役宫女,兰妃偶然看到了她容貌不凡,起了些心思。
永泰帝刚登基时,后宫嫔妃皆是王府旧人,一后二妃二嫔四美人,皆无子嗣。她现在伺候的兰妃则是其中的一位,这兰妃是当朝太傅刘承章之女,名唤刘语嫣,容貌昳丽,刚入宫时二八芳华,再加上刘氏势大,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故这兰妃也得过一阵隆宠,奈何芳华流转,圣眷渐消。
今已泰安四年,大选结束,大大小小十几位后妃相继进宫,若说前两年,这兰妃尚算恩宠正浓,虽是新帝并不耽于美色,一月尚有四五天恩宠,可自从新妃几月,宫中格局彻底被打破,曾经春风得意的兰妃连圣上的面儿也见不上。
相传兰妃刚入宫时怀上过一胎,那还是永泰帝的第一个龙嗣,当时的兰妃因为这一胎一时风光无两,源源不断的赏赐流入汀兰宫,叫人眼红。
可世事无常,这备受瞩目的一胎却在八个月时不慎小产,据说是兰妃自己误食了寒凉之物。
这个说辞阮颜是不信的,不过个中缘由也与她无关。
说回兰妃,她一胎小产伤了身子,又年龄渐大,可用遍各种灵药偏方,肚子也没有动静,偏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禾月,如月在花团锦簇的后宫中着实不够看,且禾月太过木讷,如月太过浮躁。如此这般,见了阮颜,便起了侍寝宫女的心思。
侍寝宫女,便是在宫中嫔妃恩宠不再,想要固宠而想出来的法子,若是如此引起皇帝怜惜也好,若不然,也可借腹生子,左右一个宫女,没什么损失,阮颜一张美人面,身段也窈窕,若不是平日着宫人服,阖宫上下美人颇多也无人出其左右,正是个好人选。只是兰妃自小产后总是不甘心,也不愿将别的女人送上龙床,便一直让阿阮随禾月学习规矩。
两天前,阮颜被叫到正殿,殿内的老翡香炉冒着袅袅白烟,若仔细去嗅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药味,走入内殿,兰妃正倚在软榻上手持一柄白玉如意把玩。
“奴婢参见娘娘”阮颜屈膝行礼。
“今儿个圣上来汀兰宫用晚膳,禾月做活儿时把手伤了,你来侍候。”
阮颜低了低头:“喏。”
兰妃扫过阮颜的的俏脸,眼中闪过一阵恶意,紧了紧握着如意的手,“平日里干活儿看着挺机灵,那便给本宫换盏茶来,让本宫看看你的规矩。”
“喏”,阿阮福一福身,退着走出去。
来到侧厢,粗使侍女早已把茶沏好了,沏的是兰妃最爱的不知春,茶叶外形紧结,冲泡后的茶汤较为金黄清澈,茶香浓郁且有淡淡花香。
阮颜眼中划过一丝嘲讽,单凭这茶就知兰妃的地位。这不知春乃是闽北特产,快马加鞭送来也得几月,可谓“寸茶寸金”,即使家族里没落败时,她也未喝过这么名贵的茶,不愧为刘氏女。即使短暂的失宠,也影响不了刘氏在这朝中的地位。
端起银盘,阮颜恭恭敬敬走入前殿,将茶递了上去。
"砰!"瓷白的描金茶杯被打落,跌到柔软的平纹毯之上,阮颜因奉茶而露出的小臂染上了一片嫣红。
"让本宫瞧瞧,这便是你学了个把月的规矩?"看着那刺眼的白嫩上的红色印子,兰妃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阮颜不动声色的把因为烫伤而微微颤抖的胳膊掩于衣袖之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埋头叩首:"娘娘息怒,奴婢笨手笨脚,辜负了娘娘的期盼。"
兰妃看着地上趴着的人,一丝畅快的神色露出。"既是如此,今日还是勉强让禾月来伺…"
"启禀娘娘……"这时禾月快速走进来,微微一欠身,贴在兰妃耳侧轻声嘀咕。
下一秒,紫檀桌上剩余的茶具也都应声而落,碎了满地。
兰妃脸色阴晴不定,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
盛怒的兰妃扫过地上的阮颜,不情愿道:"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替本宫去把小厨房先前儿拿冰镇着的四神汤给皇上送去。顺便…"说到这儿,兰妃抚了抚眼角,投去一丝审视"也是时候发挥你的作用了,若是皇上来不了,那你也不必回来了。"
阮颜脸色一白,叩首下去,领了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