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项昭舞剑
项昭很早之前就发现她和陈沛的关系并不总是处在一个稳定的水平线上，相反的，每当他们的关系超出朋友阈值时，那条线就会自动往下掉。
那晚陈沛突然说在她家楼下，项昭的雷达瞬间开始嗡嗡作响。虽然他们并没有做什么，陈沛只是老老实实地吃了碗泡面。如果说还有什么让她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陈沛还能记得刷碗和整理餐桌，即使他的脸暗淡得像下一秒就要倒下来。
但自那之后，她便没有再联系过陈沛。
虽然陈沛无处不在。高奢名表，快消零食，线上线下，名导佳作带给他的回报率让他变得比以前还要红。项昭当然为此开心，但她也知道陈沛正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造神和毁神在娱乐圈屡见不鲜，她偶尔看屏幕上搭着西装外套拍摄杂志封面的陈沛，会感到他眼中的忧郁和恐惧没什么区别。她当然愿意把这归因于自己的错觉，毕竟在没被陈沛承认之前一切都是揣测。
但她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快。
一般来讲，像他们这样的传统杂志社和娱乐圈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所以当李语告诉她，陈沛答应了他们的采访时项昭还以为只是个无关痛痒的玩笑，直到李语接着说，“他还点名让你去采访。”
原来她也有靠裙带关系的一天。
无论如何，这对她自己和对杂志社来说都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她再擅长躲避也不会拿自己的职业生涯赌气，项昭坐下来开始做案头工作。
搜集陈沛的资料驱散了她记忆里的薄灰，她忽然想起当初未能成行的设想，那也许可以算作她记者生涯的起点。于是她又重看了一遍《同载酒》，其实看点映的时候她就在猜是拍哪一场让陈沛变成了那样，不过男二的苦情戏意外得多，导致她挑出了两三个备选，难以抉择。这次重看，她忽然有一种直觉，应该是最后一场戏。其实日光底下无新事，季空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有迹可循。但导演刻意拍得很淡，陈沛演得也收敛，钝痛和绝望如走马灯般闪过，终究没有用眼泪稀释。因为眼泪是要留给观众的。
等到片尾字幕播完，项昭发现她一个字也没有记。
在整理资料的间隙她和刘女士约了好几次时间，终于定在周六上午在陈沛家里进行访谈。她在电话里听到刘女士说出“陈沛家”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有点恍惚，陈沛什么时候在这里安家了？他不是一直住酒店的吗？
项昭又一次意识到她的单方面躲避就是在不停错过陈沛的人生。
采访当天，项昭早早出发，以免又出现跟着导航迷路的情况。结果下了出租车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用担心，因为附近就这一栋房子。项昭上前按门铃，里面传来陈沛礼貌并且毫无差别的应答，请进。她踏进玄关，右侧正好是一面圆镜，她装作不经意地检查了一下自己，和往常一样。很好，要有职业素养。转回来的时候陈沛就站在她面前，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拖鞋上还印着卡通人物。
“是不是我来太早了？”
她小心翼翼地提醒。
与此同时陈沛神色如常，“你吃早饭没有？”
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太多次，终于有一次是她先妥协，“我吃过了。”
陈沛闻言点点头，自顾自往厨房走，因为是半开放的设计，她站在这里也能很清晰地看到陈沛。他看上去很专心，慢慢把咖啡豆磨成粉末，便转头从橱柜里拿出滤纸和马克杯，细流一样的热水绕着杯口一圈一圈地打转。苦涩的香味远远漫过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陈沛端着杯子出来，奇怪地看着她，“你站在那干嘛？过来喝咖啡吧。”说完就把杯子放在餐桌上，又接着回厨房磨豆子。
漂亮的深绿色像从木桌上长出来的一小节树桩。
等到陈沛再度出来，她的咖啡已经喝了一半，虽然苦得让她丧失味觉，但项昭向来是什么都能往下咽的人。她拿出ipad准备和陈沛对稿，顺便问了一句，“刘女士今天不来吗？”陈沛摇摇头，“刘女士今天有别的工作。”她大为震惊，刘女士可是连大纲都退回来好几次的人，竟然不亲自盯着吗？还是说她不满意的地方打算留到成稿再改，想到这里，项昭感到胃里的咖啡都开始泛酸。
“那我们开始吧。”
“去客厅聊吧，那里光线比较好。”
她这才想起来摄影师还没到，紧急发了个消息催促，对方回得很快。
“我堵在早高峰路上了，你们先聊。”
他们拿着杯子转移到客厅，项昭选了旁边的小沙发坐，陈沛看过来，“你在那能听清我说话吗？”她又讪讪地坐近了一点，要有职业素养。
上午的阳光无遮无拦地从落地窗外透进来，访谈已经过半。
“你最近有在读什么书吗？”
“这段时间我工作比较忙，没什么精力看新书，只是翻了翻之前看过的书。应该是昨天吧，我又重看了一遍《挪威的森林》。”
“重看旧书，你在心态上有什么转变吗？”
“老实讲，高中看的时候其实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还觉得这书挺无聊的。”
“哦，包括不可描述的部分吗？”
项昭本人有点冒头。
“除去不可描述的部分。”
陈沛坦然地笑笑。
“那现在呢？”
项昭及时把话题转回去。
“现在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村上春树很擅长捕捉人性中细微的东西，这点倒是和演员挺像的。电视剧也好，电影也罢，演员并不是要时时刻刻大起大落。真正支撑起一个人物的，反而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
“比如你总是让季空无意识地看天？”
陈沛愣了一会儿才回答，“对，因为前期季空看起来就是一个被冷酷淬炼出来的杀手，到后期才显露他和景明的感情线。为了不让人物形象太割裂，我想季空一定还有什么在意的东西。爱让他和世界始终有所连结。”
项昭直到和晚来的摄影师一起走出大门，还在想陈沛的这句话。
她仰头看天，太阳正不知疲倦地闪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