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契约精神
短促的敲门声在很遥远的地方响起,他虽然烦躁,却不想起身,模模糊糊想着总有人会开门吧。然而那声音只是越来越近,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他猛地坐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跑去开门,助理小王温驯的圆脸出现在门后,让他满脑子的戾气都哑了火。
归根到底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他被潜意识短暂蒙骗以为自己已经按时开工,结果一觉睡到大天亮。小王进来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对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熟悉的快餐标志隐隐约约地透着红。还好不是豆浆,他暗自松了口气。迅速洗漱完也赶不上吃早餐了,他从袋子里翻出一杯咖啡掀开盖子灌了一口,已经泛凉了,苦味也重,恢复精神确实是双重意义上的自我折磨。
从车库开上来的时候,阳光慷慨地透过车窗闪到了每个人的眼睛,陈沛想拿出墨镜却想起早上收拾得太匆忙,东西都一股脑塞进了行李箱。他看看一旁正在津津有味地吃汉堡的小王,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好闭上眼。车里浓郁的汉堡味儿变得更加清晰,他咽了咽口水,想再次睡去。
然而刚喝的美式让他精神矍铄,一个23岁的耄耋老人。
人期待困倦的时候就会迎来烦恼,一瞬间大大小小的烦心事全都来了,他想起一会儿要赶的飞机,下午的品牌新店剪彩,经纪人审完才发过来的新剧本,和未挂断的电话。恐怖的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退房之前有没有拿上手机,陈沛颤颤巍巍地拍拍小王打算在拥堵的早高峰杀出一条返程的退路。正在喝可乐的小王慢条斯理地把油乎乎的一次性手套脱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了熟悉的黑色手机。
他虔诚地双手接过,迅速打开聊天软件,和项昭的语音通话结束于五点十分。他本应该如释重负,但脑子里盘旋的却是,原来她没有睡着。在他跑神的时候屏幕弹出电量过低的警告,陈沛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神奇宝贝小王。
“你口袋里还有充电宝吗?”
等待手机充满的时候陈沛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稳定的平流层云烟稀少,却也已经看不清脚下这座城市了。他其实对大部分城市都印象缺缺,没有熟识的当地人带路在哪都是吃快餐,要不就是火锅。虽然通讯录里躺着一批老同学,但他吸取教训没再拨过。之前约过一次,双方都如履薄冰,除了聊过去便无话可说,艺人的隐私是要锁进保险柜的。何况那次还被狗仔拍到,起了“同性疑云”的耸动标题。对他一个正在异性恋营业期的男明星如此臆测,陈沛觉得现在的小编工作压力实在太大了。
不过再离谱的八卦都不乏信徒,为了平息舆论,他和祁风的经纪人好像又开了一次圆桌会议,达成的协议是再安排一次双人访谈,时间就定在这两天。说不定在品牌店剪完彩就得去和记者见面,当然,还有祁风。
说起来很神奇,拍戏的时候他们还能正常说笑,自从绑定营业之后两个人便形同陌路。经纪人倒是很满意,毕竟方便后续解绑用点直白手段;唯粉们也很满意,因为有诸多的私下素材可以佐证独美;cp粉呢,向来选择性忽视不利证据。看起来实在是皆大欢喜,至于他们本人怎么想,可能是最不重要的一环。
陈沛在聚集过来的闪光灯前健步如飞。
走出机场,品牌方的工作人员适时打来电话,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听刘女士语气激烈地和对方辩论,其实更像是单方面泄愤。好像因为围观粉丝太多,活动被取消了。
他倒没什么感觉,正好还没做妆发,还空出了半天时间。
时间就是金钱啊。
有人丢钱就有人捡钱。
他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大家就地转转就当旅游了,身先士卒地被骂了一顿。
“你还不如回酒店睡会儿,至少救救你的黑眼圈。”
刘女士骂人从来不带脏字。
不过熬过最困的那段时间,就算躺在床上也缺乏睡意,陈沛摘下眼罩去摸枕头边的手机。
半个小时之后,他坐在酒店附近的咖啡厅和祁风挥手致意。
“记者还没来吗?”
祁风一边摘下鸭舌帽一边发问。
陈沛低头看了眼时间。
“这个点还没来应该是堵在路上了吧,我们估计得再等会儿。你想喝点什么?我不清楚你的喜好就没帮你点单。”
祁风也从包里掏出手机,像是在拨电话。
“我先问问他到哪了。”
陈沛伸手招来服务员,“要不还是先点单吧,天气也挺热的。”
祁风条件反射一样迅速带上帽子,为自己点了杯拿铁,转头冲他晃晃手机桌面。
“其实采访根本就没提前吧?”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殷勤,换做谁都会怀疑他用心不纯,更何况还是祁风。
他自暴自弃地耸耸肩,“提前对对稿呗。”
两人突然相视无话。
他是因为心虚,不知道祁风是因为什么。
她有双很美的眼睛。
其实他一直都对祁风的美貌心知肚明,演感情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恍惚过,只不过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就被营业烧成了灰烬。一分的喜欢要演出十分的爱意,于是一分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自尊心。
他突然放弃了所有铺垫,冷不丁开口。
“我想结束营业。”
祁风的眼神闪烁。
“怎么结束?”
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他发现自己原来绕了好久的圈,或许祁风一直都比他更想摆脱这种卑劣。是的,他终于敢承认了,踩着许多人的感情走捷径当然是一种卑劣。只不过利益太多,代价太少,人不为五斗米折腰,也许只是给得不够多。他从对自己清晰的厌弃中获得喘息,直到他望见那一群飞鸟,青白天空里倏然划过的一抹黑色。它们没头没尾地从人们的睡梦中划过,他也许是唯一的见证,这让他觉得脆弱而伤感。
他原本可以成为一只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