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红色警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表哥到他家玩电脑已经成了惯例，陈沛每次交出座位时都有种错乱感，好像自己才是借玩的那一个。旁边的舅舅倒是会说几句，但表哥一打开游戏界面就自动屏蔽了周围的所有声音，到最后对表哥的训斥只有他听了进去权当安慰。爸爸也找他说过这件事，当然，是劝他做主人要让着点客人。陈沛心里暗暗不服，隔两周就来，还算客人吗？他几乎要觉得自己有个异父异母的兄弟了。

    但独生子女不需要兄弟。

    当然，这一切他都说了不算。上高中的表哥理应处在全家人的视觉中心，而且不过是在他家等舅舅来接，这点忙即使是和老家不太亲密的爸爸也得帮。妈妈就是被这套理论说服的，但陈沛和亲戚们始终不熟。他和表哥见了这么多次，除了打招呼便从来没有更多交流。一方面是高中生的身份时时刻刻散发着一种焦虑感，他靠近一点就会被吆喝着“别打扰你表哥学习。”另一方面是表哥忙着玩游戏也没空理他，然而这时候大人又变成了“高中生压力大，玩会儿游戏也没什么。”

    成年人的逻辑随风倒。

    陈沛在这个平平常常的周五，习以为常地让开了电脑前的座位。

    走之前他瞟了眼屏幕，果然，还是《红色警戒》。

    说起来他之所以能把这个比他年纪还大的老游戏记清楚还是多亏了表哥持之以恒地玩，而且每次都是不打通关不罢休的架势。陈沛很少有这种好胜心，游戏对他来说真的就只是消遣，更何况他玩的《英雄联盟》属于moba（多人在线战术竞技游戏），打赢一个算一个，即时奖励带来即时的成就感，但升级是另一回事。投入的时间成本没有那么多，就得投入足量的金钱，可是他的零花钱早就在网吧上花干净了。

    是的，一个家里有电脑却依然要靠网吧玩游戏的贫穷的初中生。

    他抱着假装来查的数学题回房间。

    周末他本来想睡个懒觉，结果梦还没做完就被妈妈叫起来吃早饭。不吃还不行，不吃怎么长高？陈沛怀疑他在妈妈眼里是不是永远都是三岁小孩，还是那种不管大人说什么都笑呵呵捧场的傻样。他长不高难道是他不想吗？陈沛带着满肚子的起床气坐到餐桌上，低头一看，又是熟悉的牛奶加鸡蛋。

    他乱七八糟地吃完早餐，站起来把自己的碗筷放进洗碗池，妈妈冲他摆摆手，“等你爸吃完我一块洗。”每次都是这样，即使他想做些什么，妈妈也会用各种理由拒绝。也许一开始他还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忙，但到后来，这一套更像是一种姿态。他从爸爸那里传承下来，又在妈妈这里得到同样的结果。他拐了个弯往书房走，刚推开门就听见爸爸幽幽地在背后问了一句，“你作业写完了吗？”他一回头，刚刚还在吃饭的爸爸手里端着杯子，正低头吹着漂在表面的茶叶。

    游戏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他自认倒霉，回到自己房间环视一圈，书桌上堆着到现在一点都没动的各科作业。

    好想睡觉。

    于是他真的睡了个午觉，虽然还没到中午。后来还是被爸妈的说话声吵醒的，他模模糊糊地听到爸爸接了个电话，好像临时有事要去加班，妈妈一边埋怨公司一边帮忙找需要带去的文件。过了一会儿，世界重归寂静，他却坐起来。

    书房果然没人。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坐下开机一气呵成，看到熟悉的蓝天白云上明晃晃挂着《红色警戒》的图标。陈沛毫不犹豫地点开。一上来既没有故事简介和新手指引，他的领地零零散散排着几处像素军队，战争一触即发。他连蒙带猜地排兵布阵，部署经济，以为会有点新手运气，结果还是输的很痛快。看着敌军大举进犯的动画自动播放，陈沛感到他的自尊心被点燃了。然而找攻略是不可能的，他就算浪费一下午时间也不会找攻略！陈沛重新开了个档，开始小心翼翼地研究起游戏的玩法，用鼠标一个个点也太慢了，肯定是有快捷键的。

    搜搜快捷键，不算找攻略吧？

    他从善如流地打开浏览器，对着某位大神留下的详尽快捷键说明背课文，顺便还补了补游戏的背景知识。做好准备后再打开游戏，一上来弹出来的依然是熟悉的提示界面。

    “现在世界归您统治了。”

    飞机以遮蔽之姿涌向战场。

    打通盟军结局的那一刻没有任何预兆，他本来还在焦头烂额地来回切地图，却发现鼠标突然顿住，胜况变得一目了然。满屏战火中一个小人的倒下本该毫不起眼，只是随着系统提示“斯大林被尼克斯·斯塔佛斯上校杀死”，界面逐渐黑屏，宣告了游戏的结束。

    他没有自己想象中兴奋，当然，如释重负是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突然有个荒唐的想法，要是游戏能不结束就好了。

    好像一结束，现实就变得不堪忍受起来。

    他被妈妈从椅子上揪起来的时候不由得这么想。

    一直到了第二天，快乐才慢慢涌上来，首当其冲的是要让表哥看看。他比往常更加热切地盼望着周末，然而周五表哥并没有来，隔了一周也没有。没有人告诉他原因，父母一切如常，电脑上的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删掉了。

    他无法和遗忘对抗。

    重新想起这件事还是上作文课，老师朗读了他同桌的范文，讲洋娃娃和飞驰的公交车。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里却都是游戏画面，右侧繁杂的状态栏，画质粗糙的坦克和雷达，和不时弹出的“任务完成”。老师念完的时候全场寂静，只有他第一反应就是鼓掌，其他同学陆陆续续跟上，哗啦啦的掌声像子弹齐射的声音。

    项昭趴在桌子上不肯抬头。

    那一刻他忽然有点羡慕，他的同桌或许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天赋，只有他这种经历过类似事件的人才明白，能够把自己的心情描述出来永远是最难的功课。

    正因如此，它显得那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