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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惊鹊栖未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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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不可以不宏大刚强而有毅力,因为他的责任大,道路遥远,把仁作为自己的责任,奋斗终身,死而后已。

    “臣是宦官。”

    对啊,他是个太监。

    太监都是没根的东西,他甚至连人都不算,趋炎附势,谗言媚主,残害忠良,天下人欲除之而后快。

    他从来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并未动怒,永远不瘟不火,无波无澜。

    清栀愣了下,对上那双眸色暗哑的眼睛,不知道哪里又来了勇气,定定道,“士者,不以身份而论。”

    她的眼里似乎闪着星星,与他的死气沉沉孑然不同。

    晏赋荆就此沉默了。

    他不祈望光明救赎,他的一生,注定与深渊为伍,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死后在史书上留下奸佞二字。

    两人很默契地保持沉默,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

    玄极堂在行宫正北,离后妃们所住地方甚远,没一会他们便到了行宫的花园。

    这里几乎种满了秋菊,团团簇簇很是漂亮。

    她们家也种花,每年秋天花园里装着各种颜色,她记忆里的秋天也不是文人说的萧瑟,而是金黄的麦浪,满地金灿灿的落叶,中秋一家人的团圆。

    她好想回家。

    这里到底是哪儿,找不到自己,父亲该怎么办?

    离家的情绪最不能抑制,一旦有了开端便如洪水倾泻,清栀低头,眼眶不自禁红了起来。

    “娘娘怎么了?”徐姑姑瞧她情绪不对,压着嗓子急忙问道。

    晏赋荆突然开口,“这儿百寿菊养的好,喜欢就叫人往娘娘那搬几盆。”

    可不可以算他是在……调节气氛?

    她诧异地顺着晏赋荆的目光,注意到开的又大又艳的金黄色百寿菊花群,的确很漂亮。

    清栀看看花又看看晏赋荆,然后摇头,眼眶里的泪珠没有流下来。

    “养在盆栽里有什么好看的,妾身觉得,这花就应该栽在这里。”

    他轻轻笑了下,藏好眼里全部的阴郁。

    徐姑姑:“……”

    督公今日也太反常了,连娘娘那么冒犯他,他都一笑了之了,她简直怀疑督公是不是换了个人。

    难不成……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背后一阵冷汗。

    徐姑姑再看向晏赋荆的眼神变得复杂至极。

    晏赋荆眼中的凌厉柔了下来,眼睫上扬,眼尾微挑,冰寒似乎化开。

    清栀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晏赋荆,一时有些惊奇,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她以为晏赋荆生下来摆一张臭脸给人看呢。

    察觉到清栀眼中的探询,晏赋荆大发慈悲,不和她计较,“娘娘说的是。”

    是,她一定会找的回家的方法。

    清栀深深吸了口气,振作起来。

    风轻起,拂过她的弯弯的眉眼。

    “妾身以为督公惜字如金,没想到也会与妾身说哪种花朵漂亮的无聊事。”

    晏赋荆感觉有些好笑,“娘娘以为臣该是如何。”

    她当真在冥思苦想,“督公位高权重,日理万机……”

    晏赋荆啧了声打断她,“娘娘心口不一。”

    清栀止声轻哼,一本正经地反驳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督公不是我,怎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她娇嗔地和他说话,模样灵动,还会引经据典。

    他嗤笑,“臣受教。”

    “我可不好为人师。”清栀认真地点了下头。

    晏赋荆学着她的模样点头,“娘娘最是谦逊。”

    他似乎是在哄小孩子。

    乌云退散,残阳洒下人间,金色的光镀在了晏赋荆的身上。

    四下无人,笑着的晏赋荆比冷着脸的晏赋荆要好看多了,如同神明一般。

    清栀抛掉那些教条礼仪,肆无忌惮地扯了个大大笑容,“督公也很会哄人开心。”

    “只有娘娘这么觉得。”

    “只有督公夸我谦逊。”她莞尔。

    说罢,清栀抬起下巴,故扮高傲的小模样,偏生含情的狐狸眼还是笑吟吟的,丝毫没有一点威慑力。

    活脱脱是只狡黠的小狐狸。

    不知不觉间她和晏赋荆已经走过了花园,没了草木遮掩,眼前豁然开朗,朱甍碧瓦映入眼帘,这里便是皇帝居住的玄极堂了。

    “前面就是玄极堂,娘娘止步吧。”

    明显这边的守卫比嫔妃的住处多了一倍不止。

    一队御林军正巧巡逻过来,几人见到晏赋荆后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督公安,盛妃娘娘安。”

    怎么御林军也对晏赋荆如此客气?

    众所周知,御林军直隶于皇帝的管辖,虽然晏赋荆权势滔天,但也管不着人家御林军呀。

    晏赋荆淡淡颔首,随手将人打发走了。

    见状,清栀知道自己该走了,于是也道,“督公再见。”

    徐姑姑跟在她身后一同行礼。

    晏赋荆点点头,见她已转身要走,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叫住了她。

    “娘娘。”

    “督公?”

    清栀疑惑的转身,裙摆划出一个漂亮飘逸的弧度。

    回身举步,恰是柳摇花笑润初妍。

    徐姑姑并没有跟过去,很有眼色的在几步远的地方等候。

    晏赋荆似乎不依不饶了,“娘娘还未说,要如何答谢臣。”

    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啊?

    清栀笑起来。

    光是公平的,所到之处,一片暖意,她额发间的小绒毛在夕阳下很明显。

    好乖巧的模样。

    喉结轻轻滚动,晏赋荆走近两步,那股好闻的檀香气味又凑了上来,似乎这香味中有一丝幽幽竹子的清香。

    清栀这次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不知是他身上香,还是衣物香。

    她看清楚了晏赋荆衣服上的莽,张牙舞爪的,似乎是要吃人,冷不丁还吓了人一跳。

    “妾身愚笨,还请督公直说呀。”

    她向后退了半步。

    上官清栀的声音在他听来莫名软,明明是在使小心思,却总能落到人心的柔软处。

    晏赋荆一哂,“哪有答谢人还叫臣自己想的道理,娘娘慢走。”

    清栀利落地转身,只留给他一个昳丽的背影。

    许是夕阳正好,她的背影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刻到了另一人心里。

    ————

    是夜,摔杯声响起,打破原本的宁静。

    康婕妤低头跪在脚踏旁,刚才还和她有说有笑的皇帝突然双目猩红,脸色阴沉的吓人,犹如一头发疯的猛兽。

    茶杯碎片溅的满地都是,侍人们颤颤巍巍跪在地下,一个个抖如筛糠。

    康婕妤眼尖发现水渍中的血迹,惶恐地抓上皇帝寝衣的裤管。

    她声音打颤,战战兢兢道,“陛下……”

    皇帝猛地一把扯过康婕妤,话还未说出口,突然吐了口血,随即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玄极堂乱作一团,很快,整个瑶池行宫从睡梦中惊醒。

    皇帝从皇宫带来的三位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玄极堂内,药箱乱糟糟摆了一地。

    皇后前几日吹了风,又犯了头疼的老毛病,故而闭门休息,听到皇帝咳血的消息,顾不得梳洗就赶来极玄堂,平日她最重仪表,如今发髻凌乱都顾不得。

    庄嫔挺着肚子道,“嫔妾已经差人去请盛妃过来了,待会叫盛妃侍疾,您歇会儿吧,这先由嫔妾照料着。”

    却说另一边,清栀被徐姑姑从被窝拉起,坐上软轿,赶忙去玄极堂。

    自来到行宫,皇帝与康婕妤如胶似漆,两人好的跟个什么似的,就连庄嫔处都不去了。

    清栀平日里也是竭尽所能的躲着皇帝,就怕他一个兴起又要她侍寝。

    今晚她本来是不打算理会的,只是徐姑姑说此事非同小可,不去不行,她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这时节一日比一日冷,尤其是夜里寒气最甚,清栀裹着风衣还是觉得冷飕飕。

    她抬手揉着太阳穴,轻声对轿外问道,“姑姑,绮芸,咱们到哪了?”

    绮芸闻声立马回答,“咱们刚进花园,还得等一会儿。”

    听罢,清栀歪着脑袋靠在晃悠的轿面上,干脆闭目养神。

    皇帝咳血可不是小事,估计太医们得折腾一宿,保不齐她今晚也睡不了安生觉。

    清栀不自觉开始盘算起来,前段时间就听说那个劳什子天师炼出了长生丹,古代帝王服用丹药的多短命,皇帝现在该不是吃出毛病了吧?

    想到这儿,清栀突然有些激动了,如果是服用丹药的原因造成皇帝今夜咳血……

    似乎有些不大对,抬轿不比走着快,宫人们晚上还得小心脚下的路,没道理这么快就能赶到玄极堂。

    突然,轿子停了下来。

    清栀正想要掀开轿帘一探究竟,手还没有够到轿边,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激起人一连串鸡皮疙瘩。

    “前路不通,劳烦娘娘回吧。”

    开什么玩笑,凭他是谁?说不去就不去了?

    清栀理了理衣裳,“绮芸。”

    绮芸会意,仔细掀开轿帘,小心翼翼搭住她的手,将清栀从轿中扶出,徐姑姑忙不迭扶在她另一边。

    清栀抬眼,十几个带刀侍卫把守在此,一位阴柔模样的公公正阴恻恻地打量她。

    这人长着三白眼,高鼻梁,模样刻薄,满脸写着不好惹,与此地的其他太监不同,他穿圆领黑褂子,趾高气昂,似乎是西厂的番子。

    西厂可惹不得……

    行宫到处灯火通明,这小花园是出入玄极堂的必经之路,宫人们来来往往走在过道上。

    有端金盆的,有捧着沾血的白布,个个急切紧迫。

    这个时候梳妆打扮,怕落个大不敬的罪名,于是清栀只穿了件白色简单的齐襦宫裙,随意披件月白色风衣,长发及腰不着钗环。

    她从轿中徐徐出来,干净出尘,惊为天人,像天上照下来了的一抹柔和月光。

    杭敛皮笑肉不笑道,“咱家给娘娘赔个不是。”

    “公公不必多礼。”清栀颔首应允。

    徐姑姑凑近清栀一些悄声道,“这位公公瞧着脸生,圣上身边不曾见过。”

    这时他又道,“娘娘,请。”

    徐姑姑悄声道,“娘娘,诸位娘娘都要侍疾的,您若不去圣上怪罪怎么办?”

    清栀思索半刻,反正又不是她不过去,是西厂的人不许她过去,怪也怪不到她头上啊。

    “回吧。”她干脆道。

    她既已发话,徐姑姑也不好说什么。

    杭敛这时道,“恭送娘娘。”

    三人原路返回。

    清栀上轿子吗,绮芸担忧地帮她提衣角,叹了口气道,“圣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徐姑姑忙去捂她的嘴,四下看看没人注意,低声训斥道,“不可妄言。”

    ————

    皇后呢喃着自说自话,“我们的洲儿远在西南,一时半刻他都回不来,陛下,您有福泽庇佑一定会没事的……陛下您看看臣妾……”

    明明两个时辰前,圣上还陪她用过晚膳,他说沿海进贡了一串东珠项链,还要送与她做生辰礼,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庄嫔瞧着她失魂落魄,犹豫片刻后,在一旁哽咽出声,“娘娘,圣上定是被那贼妇人所坑害……她好狠的心!”

    对!她还没有替圣上处置那个小贱人!

    皇后回头,压着满腔怒火吼道,“康氏这个贱人!”

    两个小宫女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皇后一颗心沉下去,她甩了下衣袖,快步绕过屏风,退出寝殿。

    庄嫔见状,不急不慢跟在她身后也走了出去。

    殿外,衣衫单薄的康婕妤被两个粗使婆子押着,哆哆嗦嗦跪在柱前。

    她身后,两个穿薄纱的美貌的女子已被掌过嘴,其中一个晕死在地上。

    皇后见状气的不打一处来,火冒三丈,怒容满面,“康氏!今日你死不足惜!”

    说罢,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康婕妤不堪重力,狼狈地栽倒一边,华丽的发冠顺势滚落。

    她的脸迅速肿起来,被戒指剐过,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口腔中也被打出血。

    康婕妤惊恐万状,哭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她此刻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慌忙着去抓扯皇后的衣摆,口中含糊不清,“嫔妾不知道会这样,嫔妾不是故意的!”

    她还要做嫔,妃,贵妃!她不能就这样被人扳倒……

    她话未说完,庄嫔挺着大肚子走出来,叫侍女惊春将她推开。

    她冷哼一声,咬牙道,“还有什么脸说这话?娘娘就是将你五马分尸了,你也抵不了罪。”

    “本宫瞧着你年轻,娇纵些也是情理之中,没想到你个贱人竟敢拉着圣上胡闹,指使这两个小娼妇拖垮圣上!”

    皇后指着康婕妤的鼻子怒骂,陡然提高音量,疾言厉色,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端庄。

    如果不是今日东窗事发,她都不知康婕妤有如此大的胆子,带着侍女侍奉圣上,若是传出去,皇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康婕妤哭喊道,“嫔妾是司礼监的大人举荐的,求求您看在督公的面子上饶恕嫔妾吧娘娘……嫔妾求您了……”

    “如此罪孽深重,就是司礼监那位来了也包庇不了你!”她怒目圆睁,“来人!把这贼妇废为庶人!即刻仗杀!”

    康婕妤脸色瞬间惨白,无力地跌回地上。

    督公…督公会来救她的…

    她大喊道,“不!督公不会让你杀我的!”

    这时,寝殿内的太医慌慌张张跑来,扑通一声跪下,俯首禀报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陛下他……”

    闻声,皇后瞳孔一缩,胸口仿佛被勒住,险些没站稳,幸好伺候她的人眼疾手快,撑着她的身体,不至于叫皇后失仪。

    她牵挂皇帝,对康婕妤又气恨难消,凌厉瞪她一眼,这才回头看向庄嫔,“你且盯着她。”

    庄嫔急忙答应,皇后顾不得理睬,匆匆又回去。

    庄嫔急忙答应,皇后顾不得理睬,匆匆又跑回去。

    见皇后离开,康婕妤心下一松,恐惧却未减半分,心不安跳动,似乎要跳出她胸膛。

    她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庄嫔,眼里写满不甘,“你看我笑话?”

    庄嫔笑出声,“不然呢?这笑话够本宫看三辈子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婕妤这么快就跌落云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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