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得而复失
长出春末的最后一片绿叶，属于春季的花朵彻底凋零了，在四季分明的雍衍国，季节一如往常的更替着。
阿离每天都在数着日子，数着孩子降生的时日，数着这所剩无几的日子。
可这最后一段时光，上天也没给阿离安稳度过的机会，随着味觉与嗅觉的最先丧失，人生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半的乐趣，紧接着便是视觉。
眼前的一切都在日渐变得模糊起来，到了夜里，更是完全看不清楚了，慢慢的，便只能看见一团团的颜色，好在孩子月份大了，阿离也时刻被照拂着。
“大夫说，就是这两天了吧。”阿离坐在床上，转头看着陈醉，虽然只能看见一片模糊。
“阿离！你到底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阿离凭感觉抓住了陈醉的手：“怎么了？”
陈醉颤抖着声音：“今早大夫说你的脉象很乱，有些奇怪，却又诊不出原因，直到翻阅了外籍医书才发现，你是中了毒。”
阿离抓着陈醉的手，却莫名觉得不太真切，使不上力气。
连触觉都要消失了吗？阿离闭上了眼睛，头偏向了另一侧：“对不起。”
“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瞒着我！”
陈醉的情绪一瞬间就决了堤，她不可置信的把阿离的脸掰了回来，却发现她眼睛失了光彩，明明看着她，却又不是在看她。
“我要留住这个孩子。”
“阿离！”陈醉的手在阿离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已经看不见了？”
阿离抓住了在她面前晃悠的那只手：“怎么会？只是有些模糊了，不过还好，你的模样，已经刻在我心里了。”
“这个毒一定有办法解的，哪怕是寻遍天下名医，我也会救你的！对，我现在就去。”
阿离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了陈醉：“不要！不要浪费时间了，我的时间不多了，阿陈，你别走，就在我身边，让我与你多待一会儿。”
因为阿离的触觉也逐渐开始丧失了，无法感受到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陈醉忍着手臂上的痛意，又坐了下来，也仿佛发觉到了这一切。
“阿陈，你听我说，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怕我来不及了，就现在吧，好嘛？”
陈醉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翻涌上眼眶，划过脸庞，悄无声息的落下。
“好，”陈醉声音哽咽着，“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阿离这才缓缓松开陈醉，无力的靠在了床头。
“一直没告诉你，也是因为，我不想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与你纠结在怎么解这个毒上，我们应该好好享受久别重逢的喜悦，这些日子里，我很开心，已经很满意啦，只是可惜，我再也没办法，与你一起做那些日后的设想了，我终究还是回不去盛安，也再不能与你浪迹天涯了，好遗憾啊阿陈。”
“你果然还是骗了我。”
“阿陈，其实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我亏欠了玄印国的那个人，太多了，本该留在他身边赎罪的，可他却不愿，竟比我先一步离去了，是这个孩子，又多给了我几个月的时间，让我多看了两眼世间美好，我已经很知足了。”
陈醉低着头，正思索着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失而复得的一切，马上就要得而复失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阿离憔悴的面容，不忍心的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那张本该明艳动人的脸，如今却黯淡的像一张纸。
“阿离，说到底，你对他，也动了情吧。”
阿离那双已经不聚焦的眼睛，还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别的地方，她淡淡回应：“其实，我对他的情感，与此刻的你，对我，是一样的，更多的，是愧疚吧。”
陈醉愣了愣：“阿离……”
“我就快死了，你不用骗我的，我可以感受到，都没关系的其实，本就是我错了。”
“你没错，是我错了，我们相识最初，我就没有以真实的模样面对你，一开始，就是错的。”
如果可以一直错下去，总有一天会成为对的，只可惜，有人认了错，有人不接受错。
阿离笑了笑：“也罢，还说这些干什么，都不再重要了，我走之后，你若愿意留着这个孩子，便留着，不愿的话，就替他找个好人家收养了，别送进宫里就是，谢谢你又陪了我那么多时日，结局我已经看到了，这条路就走到这里吧。”
陈醉将阿离拥入怀里，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她当然舍不下眼前人，她们之间，也确实有感情，只是她好像从来都不明白。
“阿离，”陈醉紧紧抱住她，“我从未想到，你会这样狠心。”
阿离在陈醉的怀里，有些麻木，或许是因为触感渐弱，好像连心里的温度都在渐渐流失，她可是阿离啊，面前是她舍弃一切爱着的人啊。
“这是事实啊，你就像是酒，让人沉溺其中，醉意最浓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酒总是会醒的，醒来之后，醉梦就是一场空，可我不想醒，所以我会死在这场醉梦里，不要难过，于我而言，已经很好了。”
很意外的，这一次，阿离很是平静，反倒是陈醉，抱着阿离，哭着说了好多话，就当做是道别吧，阿离仔细的听着，她很清楚，哪怕她真的活下去了，她们之间，又能有几许长久呢？
有些事情，没办法瞒一辈子，这世界不接受的事情，远不止眼前能看见的这些。
直到陈醉的情绪也随着阿离一起平静下来，她们要共同面对人世间，自古以来，无人能逃脱过的事情，生离死别。
“我们好好道个别吧，阿陈，其实这一切也没多可怕，我只是要久久的睡一觉。”
“嗯，我知道，你本就贪睡。”
“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醒来，我在那里等你，我有的是耐心，你不用着急来，慢慢走，我看着你。”
阿离的语气轻柔，连她也是，像风一样，抓不住的。
“孩子呢？应该姓明，还是安？”
“如果他有幸替我留在你的身边，该姓陈才是。”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