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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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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外偷儿塞内兵,圣君宵旰望升平。

    碧幢未作朝廷计,白梃犹驱妇女行。

    可使御戎无上策,只应忧国是虚声。

    汉王第宅秦田土,今日将军已自荣。

    罗隐的这首诗《塞外》描写的是唐朝末年帝王无能,军队为藩镇势力掌控,百姓流离失所,而外族又虎视眈眈,大唐朝廷一副风雨飘摇的景象。

    大唐自高祖李渊受禅建国,经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一时间万邦来朝,其强盛繁荣可称前无古人。但自安史之乱后,国力日衰。后有庞勋之变,唐懿宗借沙陀首领朱耶赤心率骑兵五千终平叛乱,庞勋被朱邪赤心之子朱邪克用斩杀。而后朱耶赤心居功自傲公然抗旨并于咸通十三年反唐占据云州代州之地,成为大唐北部边患。次年,山东又有王仙芝竖起反唐旗帜攻占曹州,黄巢起兵响应王仙芝。一时间烽烟四起。

    此时正是乾符六年,王仙芝兵败身死。僖宗皇帝听宦官田令孜之谏,遣云麾将军呼延赞率一万神策军助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平北部李国昌之乱。向来反对宦官干政的神策军统领云麾将军呼延赞远征,田令孜趁机收服驻守都城长安的神策军,任用趋炎附势之徒,完全把控朝政,忠正不阿之士或遭迫害或被贬谪或敢怒不敢言,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文武百官个个如缩首待宰的鸡鸭。这个历经了二百五十余年的庞大王朝,内忧外患,藩镇割据,朝廷腐败,已是岌岌可危。而后知后觉的僖宗皇帝稳坐丹墀之上,整日沉湎歌舞肆意欢宴,对于他来说已经烽烟四起的大唐天下还不及这殿上的歌舞来的热闹,远在山西的叛乱也没有影响到进贡宫中的陈年汾酒,因此不足为惧。

    此时的都城长安仍然残留着一些大唐繁华盛世的气象,像是大唐落日喷薄的余辉依旧照耀着都城。从明德门进长安城向北四里处有一坊名为兰陵坊。这兰陵坊西北隅有一宅院,青瓦白墙,朱漆大门,门前一对石狮气势威严,乃是神策军统领云麾将军呼延赞的府邸。府前街边有一酒楼,酒楼有着一个喜庆吉祥的名字,叫做庆祥酒楼,酒楼的掌柜做起生意才能疏浅,却极擅杜康之术。其别出心裁之作,在古拙单调的西凤酒中加入陈皮,又取渭河泾河之水入酒,这酒里便似浮动着长安千年的风流韵味,新与旧古与今的调和酝酿在陶制的酒坛里封藏熟成三年方见天日,酒质醇厚,其香如蜜。坊间百姓将这酒称为兰陵醉,籍着这兰陵醉的盛名,这酒楼生意倒比大唐的朝廷看上去景气一些。此刻,酒楼的厨房里正炖着羊肉,正是十一的天气,朔风一刮,热烘烘的羊肉味被冷风卷着直往人的鼻子里钻。一展酒旗被风扯着翻卷飘荡,挣扎着,似一只要脱困而飞的大鸟。胡青从窗口望去,恰能望见那展酒旗,当它被风扬起的时候,胡青只能看见“风”,当它落下的时候便能看见它的全貌“太白遗风”四个字。

    午后申时,店内生意冷清,酒客寥寥。当中的桌子上坐着两人一个是个黑脸汉子另一人面皮白净却是个斜眼,两个人要了一坛子酒边聊边喝,兴致甚高,酒意上涌,化作了口中不时发出的笑骂之声。与二人的脱略疏狂不同,菜贩子胡青正坐在酒楼一角临窗的桌上,面前一碟子花生米一壶酒已放了许久却不见他斟酒来喝,只是呆望着前方的宅院神思不属。他生性节俭,平日里从不去酒楼,与妻子经营着几亩菜田,每日里一早将新鲜的蔬菜挑来城中贩卖,光景倒也不坏。望着望着,他抬手在眼角拭了一下,似乎是流下了一些泪来。

    那黑脸汉子似是认得胡青,只听他喊了一嗓子:“喂,那边不是卖菜的青二哥嘛,这么冷的天不回去搂着你那蛮夷婆姨睡觉却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怕不是被二嫂子赶出来了吧。”

    面对黑脸汉子的调侃,胡青闻言强作笑脸说道:“爷们想喝酒便来喝酒,那娘们儿岂能管得了我。”

    黑脸汉子又道:“青二哥不介意的话,不如坐到这边来,我们三人共饮畅谈岂不快活。”

    胡青却有些不甚洒脱,回道:“我酒量不济,只怕等下喝多了,酒后失言,扫了两位哥哥的兴致,那可就罪过了。”辞谢了那黑脸汉子的邀请,酒楼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大概是静得无趣。只听那黑脸汉子对那斜眼说道:“那大同防御使李国昌本是沙陀首领,帮着朝廷平了庞勋叛乱被封,如今却造了反,这帮乱臣贼子坏了大唐的太平天下,真是苦了我们这些百姓。”

    那斜眼说道:“那李国昌本就是狼子野心,哪里是真心来平叛,只是眼红中原天下的花花世界,借了平叛的名光明正大的出兵南下。当今朝廷被那太监田令孜把控,皇帝做不得主儿,任命的大臣全是那太监的亲信,又有几个有本事的。若是太宗皇帝时,文有魏征武有薛仁贵,平乱何须借助于外族。”

    那黑脸汉子叹道:“如果当世真有魏征这样的贤相,又怎会有乱?”那斜眼似是对这话极为认同,端起酒杯与那黑脸对饮了一杯。

    这时酒楼通往后院的门缓缓打开,从门缝中挤进一个花衣花裤的女婴,那女婴约摸两岁,脖子上戴着银项圈,圆嘟嘟粉嫩嫩极为可爱。只见她跌跌撞撞的朝着柜台跑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爹爹。”那酒楼掌柜忙迎上去将女孩儿抱起,先是忙不迭的在女孩儿脸上亲了一下,问道:“香儿,是不是想爹爹了?”那女孩子“咯咯”一笑,伸出小手在掌柜的脸上拍了一下,大约是小脸蛋被胡子扎的痛了。

    这时那黑脸汉子又道:“这呼延将军功夫虽然了得,勇武不输薛公,为人也慷慨豪爽,只是带兵打仗的本事却是一般,征讨李国昌已经半年却无尺寸之功。”

    那斜眼道:“这却怪不得呼延将军,朝廷上下贪腐无能,田令孜挪用军饷供那昏君玩乐,以致前线士卒无饷可领无粮可吃,军心涣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厉害的将军指挥一群饿着肚子的士兵恐怕也难打胜仗啊。”这二人久居长安城,混迹市井,本就耳聪目明,况且天子脚下,整日浸在皇城的龙气里,于这国家政事便也多了几分寻常百姓所看不到的见解。

    这时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屋外那人尚未进门便即喊道:“掌柜的,先来一壶热酒暖暖身子,再给我切两斤上好的牛肉来。”话音刚落一个手持银枪的白衣青年掀开厚重的门帘挟着门外的寒气大步跨进门来,随便挑了一张桌子便即坐下将一杆长枪横放在桌子上,发出咣当的一声响,那枪通体如银枪头与枪杆竟然全是用精铁铸造,怕不下五十斤重,枪走灵动,这样一柄重枪使将起来怕是不怎么灵动。那青年随身携带却也不嫌沉重。枪头之下一缕白色枪缨似乎饱饮了鲜血,隐隐泛红。那青年又说道:“再来四个馒头。”似已饿极。只见那青年二十多岁年纪,瘦长身型,容貌俊朗,只是面上有些风尘仆仆,一身粗布白衣也已有些破旧,大约是连日赶路之故。鞶革勒腰袖口紧束作寻常武人打扮。举手投足自然刚劲,一望即知身手不凡。

    饭菜刚一上桌,他便一手提酒,一手抓肉狼吞虎咽起来。边喝边自言自语道:“果真是好酒。”似乎此来只是为了验证这兰陵醉的传闻。

    胡青打量了那青年一眼,琢磨着一般江湖人物所用武器多为刀剑一类短兵刃,长枪这种兵器行走江湖不易携带隐藏,因此江湖豪客极少用枪。但在战阵之中长枪大戟威力十足,此人枪不离身多半是军中人物,只是不知他此时来此处是何目的,还需小心提防才是。那斜眼与黑脸汉子大约也想到了这点,同时转移了话题聊了些家长里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却又进来两人,各佩横刀,虽是穿了便衣,但一眼便可看出这两人必是朝廷中人。横刀为朝廷武士的制式兵刃,况且二人神情之中透露着一股跋扈之气,一种脱离了市井才能修炼成的专门对付市井小民的跋扈。那黑脸汉子与斜眼见两人进来,连忙会了钞,逃跑似的离了酒楼。酒楼掌柜难得遇到一个有客的下午,但一看之下来的全不是善茬,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招呼。

    只听两人中一人说道:“刚才我在街上看见那小子进了酒楼,便在门外守着,正寻思如何将他拿住,幸好大哥来的及时,咱们二人今天拿了这小子去田公公那里,公公必有赏赐。”说罢二人拔刀在手,注视着那白衣青年。

    那白衣青年放下手中酒肉,扯起衣襟擦了擦嘴,抓起桌上长枪,漫不经心的说道:“二位官爷既然认出了我张某人,想必也猜出了我此来的目的。二位想要拿在下去领赏,在下又不肯束手就擒,只好陪两位比划比划了。”说着抖了一个枪花,仿佛这冬月天的寒气都瞬间凝聚在了那枪尖之上,一点寒光如星,正射着门口二人。一阵朔风卷起门帘吹动枪缨,露出尖端利刃,也吹动了青年额前的乱发,露出如枪一般凌厉的眼神。

    刚要动手又忽然停手转头对胡青说:“这位兄台还是让一让罢,免得动起手来误伤了兄台。”胡青闻言起身出了店门,他抬头望了望天,但见阴云密布似是一张灰色的巨毯将天空和太阳罩住了,漏不下半点光来。胡青心想:今晚必会有一场大雪吧。

    这时酒楼掌柜连忙跑来劝道:“三位爷,小店狭窄,恐怕影响各位爷施展拳脚,若要打斗还请移步店外。”

    一个武士喝道:“若出去让这叛贼逃了你担待得起吗?再要啰唣连你一并抓了。张云旌这次你是你自投罗网。”说罢扑身而上,挥刀向张云旌砍去,身手竟然不弱。另一人紧随其后挺刀刺向张云旌。这二人都是田令孜手下武士,只因田令孜得到密报云麾将军呼延赞叛国投敌,只是尚不知消息是否确切。这二人奉上司之命监视呼延府动静。不想却看到本该在前线平叛的昭武都尉张云旌出现在长安,由此可以推想呼延赞投敌的消息应当属实。

    见两人来势凶猛,张云旌不敢大意,侧身躲过两人的攻击,长枪横劈宛若一阵疾风向二人扫去,二人同时出刀架住张云旌长枪,只听呛的一声响二人同时倒退了几步,心中都是一惊:听闻昭武都尉张云旌,宣武都尉戚长空,云麾将军呼延赞为神策军三大高手。惊云枪,长空刀,呼延杵在军中素有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三人都是久经战阵之人,一出手即已试出对方身手。张云旌以一敌二仍占上风,登时信心大增说道:“张某回来京城的消息不想让你们主子得知,只好麻烦二位把脑袋留在这里了。”那二人知道若纠缠下去三十招之后恐有性命之忧,两人本就守住门口此时只需转身奔出店外逃脱并非难事。但二人却非但不逃反而同时飞身抢入店内。张云旌回身又是一枪扫去,只听砰然一声巨响,整个酒楼似乎都为之一震,灰尘簌簌落下,这一枪打在了店内柱子之上。掌柜抱着那女婴缩在柜台里看着,那女婴被这一声吓的一哆嗦,却仍未哭,扭头看着打斗中的三人。

    原来二人见敌不过张云旌长枪,同时想到店内空间逼仄,又有桌椅板凳碍事物件,长枪施展不开,如果在店内动手自己的的横刀占尽优势。张云旌见一击不中,改横扫为直刺,刺向其中一人却不想又被身后墙壁所阻,一时间束手束脚。那二人见计谋奏效立时抢攻,而张云旌失去傍身兵刃顿时险象环生。那二人共事日久,常在一起拆解练招,颇有一些默契,只见一人猛攻张云旌上身,一人疾砍下盘,张云旌只能一边躲避格挡一边后退,眼看退出门外那二人便住手退入店内,待张云旌来攻。如此二人固然杀不了张云旌,而张云旌也杀不了他们二人。攻不足,守有余,二人只需拖住张云旌待得援兵到来便可稳操胜券。

    那二人正自得意,却见张云旌转身关上店门,插上门闩,回头望着二人,仿佛一只猛虎望着落入陷阱的绵羊,语气冰冷的说道:“兵法云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借着地形之利便可与我缠斗吧。”虽然身处温暖的酒楼里,两人都感觉寒意袭来忍不住的打了个冷战。

    只见张云旌左手提枪,右手一掌打向一名武士。两武士见状各自挥刀攻向张云旌,张云旌从容应对,一杆长枪并不刺出而只将枪立在身前,手握枪杆。只听当的一声响,攻下盘的那名武士横刀被枪杆挡住,同时侧身避过另一武士的刀。紧接着当当当连生脆声,皆是两武士的刀砍在枪杆上发出,原来张云旌心知长枪无法施展,只把一只枪立在身前宛若一面盾牌左右格挡。刀法大多重劈砍少戳刺,如此一来局势立转,三人之间多了一根会动的柱子,所有横劈的刀法均被挡住。张云旌只需左右晃动便轻松的化解了二人的攻击,这一招名为游龙在前,本是长棍中的防御招数因使起来棍子摇摆若游龙出水而得名。此时张云旌以枪作棍施展此招,枪若游龙,在三人之间化作一道牢不可破的墙。同时右手施展拳掌功夫,攻向二人,原来张云旌不止枪法凌厉,拳脚功夫也颇了得,拳打掌劈指戳霎那间使出四五种功夫,他虽年轻,但招式却极老练,毫不拖泥带水。只见他时而出拳似锤,时而骈指如枪,时而劈掌若刀,当真变幻莫测。

    那二人相视一眼,同时点头像是达成了共识,之后两人放弃劈砍只用戳刺,一人攻左一人攻右,想借左右夹击之势来化解张云旌的游龙在前。张云旌似乎早已料到对手会有此法,毫不慌乱,依旧是以一招游龙在前挡住左边武士攻击,却以右手攻向右边武士。如此一来,左边武士攻击无法奏效,右边武士却要以一人之力挡下张云旌的拳掌,霎时间胸口连中两拳。另一武士忙跳到右侧相助,张云旌复又以一招游龙在前挡住他们二人,如猫戏鼠。二人越战越馁,心生退意,却又无处可退,此消彼长,二武士只有招架之力。又拆了十几招,张云旌瞅准时机抓住砍向攻自己上身的武士手腕太渊穴。那武士穴道被抓登时胳膊酸软,横刀脱手。张云旌反手接住横刀往前一送插进了那武士胸口。另一武士见状一个虚刺,趁张云旌躲避之时向门口逃去,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张云旌自身后一枪钉在了门上。一瞬间两人同时毙命,逃跑那人中枪之时,中刀那人还尚未倒地。

    那酒店掌柜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这青年青天白日之下杀死两名朝廷武士,已是犯下死罪,只恐他杀人灭口一枪把自己捅了,吓得躲在柜台,怀里紧紧抱着那小女孩儿。那女婴不明白发生眼前的打斗与死亡,只当是三人在游戏玩耍,兴致勃勃的瞪眼看着,竟不知害怕。

    张云旌解决了二人,看也不看那掌柜,回到桌前包起牛肉馒头塞进怀里,又将酒壶里的残酒一口饮尽,在桌上放了几块碎银,提枪出门而去。看见胡青仍然站街边,不由得心中诧异:这小哥莫不是吓傻了,竟不知逃走。朔风之中着几片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消失不见。张云旌长枪撑地纵身一跃已上了房顶,沿着高低起伏的屋脊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胡青沿街走了百余步远,大概是怕官兵来了不好脱身,但又不走远,依旧倚着墙壁呆呆的站在那里。这一天胡青就只在这兰陵坊兜兜转转,仿佛贪恋着这庆祥酒楼的酒香肉香,又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将他困在这里,他出不去,走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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