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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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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两声,木槌击在鼓上,发出急促的两声鼓声,在场的人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木槌敲击在鼓面上,声音不似金槌那般雄浑,别带一丝清越。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桴击鸣鼓”

    歌声哀戚,鼓声沉闷,一时,殿内的人都沉静了下来。

    林景云手中一转,木槌击在鼓边,暗贯力道,鼓声迫促,有如拔地而起,直上云霄,众人心都提起来了。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鼓声催愈急,仿佛战气肃杀,引得天怨神怒,即将降祸。而士兵厮杀已尽,尸横遍野。

    殿中人都不由栗栗。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鼓声又转为豪迈,不惧天神降祸,矢志不改,无人敢犯。

    众人正听得入迷,鼓声又转凄迷,仿佛哀哀诉说,又如缓缓唱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鼓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听见殿中人低低的唱和声:“魂魄毅兮为鬼雄……”

    鼓声止,歌声歇,林景云站了起来,向皇帝、高贤王福了一礼。

    还未开口,就听女眷那边有声音道:“今日高贤王回京,大好的日子,这位林小姐却唱什么身死、鬼雄,太不吉利了。”

    林景云躬下的身子连动也没动过,仍是低着头等皇帝发话。

    却听上方高贤王道:“多谢林小姐厚爱,为本王演奏此曲。”

    端方持重的高贤王,此时脸上微笑淡淡,仿佛真心快慰:“皇上,皇弟今日闻听此曲,精神振奋。

    当日离京若能听得此曲,想来也不至在南海耽搁这许多年。”他的声音清透低平,说话间带着笑意。

    “七皇兄说的是,连妹妹听了也甚受鼓舞呢。”文宁接口道。

    皇帝点点头,说:“七弟不知,这位是我朝怀化大将军。”

    高贤王似乎颇惊讶,忙道:“难怪,难怪……”

    林景云顿时有些紧张,不知皇帝为何向高贤王介绍自己。

    好在众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皇帝也挥手让林景云退下。

    林景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就听见前面卢国公府的小姐向周围人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她。”

    周围人纷纷询问,卢国公小姐才道:“不就是老承恩伯的女儿么,多年前就在京都出过名的,你们不曾见过她。都过去多少年了,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摆什么谱。”

    周围对嫁不出去这回事甚是好奇,纷纷问是怎么回事。

    卢国公小姐说:“她不是跟我家大姐同岁么,当初在京城时我也才几岁,隐约记得罢了。

    我家大外甥今年都十岁了,你看看她,可不是顶着承恩伯府的名号来的。这许多年,原来还没嫁出去呐。”

    周围一听,都窃窃私语起来,一知半解地谈论着这位伯府姑娘何以高龄未嫁,莫非有甚隐疾?

    或者是因为相貌普通却挑三拣四?

    还是性格不好,吓跑了求亲者?

    或者是老承恩伯去世了,伯府衰微,无人愿娶?

    总之女眷这边纷纷扰扰,都在议论她。

    有人往文宁旁边凑了一下,道:“长公主久在京中,可知道这位伯府小姐?”

    文宁抬眼一瞪,那人顿时讪讪,笑了一笑,自道失言,转头不敢再问。

    温简与文宁同席,见状一笑,拉了拉文宁的手。

    文宁低声道:“这些女眷真是闲了,议论人家的婚事,哼!看我不……”

    温简赶忙拉住她,劝道:“别急别急,你没看林小姐都没说话,她素来不愿意出风头、与人争辩些什么。

    刚才皇上也不曾夸她不是?倒是你,一来就找她同坐,方才又为她出声。

    那些女眷不正是不明白你何以同她关系如此之好,才如此议论纷纷啊。”

    文宁闻言,叹了一声,慢慢坐了回去,道:“是我疏忽了。”

    “罢了,她们谈论一番自会停下。快看,李丞相家的大小姐上前献艺了。”

    殿上又渐渐沉静下来,仍是丝竹悦耳,满室喜庆。

    宴会直到亥时方尽,皇上离席后,殿内人都退了出来。

    林景云坐在原位,看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请内侍取来自己的斗篷,披上后慢步出殿。

    此时已是仲冬,早在深秋京城便已下雪,如今入夜更是严寒难当。

    今夜倒是不曾下雪,月色清寒,只是耐不住寒风瑟瑟。

    甬道上的人不多,大多都是擎着灯笼,三五成群地,边走边议论着今夜的宴会。

    林景云双手拢在袖中,斗篷上的帽子早已戴上,吐气成冰,在殿内喝的一杯小酒,早已在肠胃内便被冻成了冰,呼成热气吐了出来,着实有些冷。

    但她却也不急,慢慢走着。

    西疆一年里倒有一半的日子是这样的严寒,那时她尚且冒着风雪轻装上阵杀敌,如今不过走过一条宫道,也不算什么。

    今夜没有下雪,风也不大,天上云翳散开,甚是晴朗,可以看得见月亮。

    看见了圆月,林景云才想起今日已经十六了,明日是农历十七,父母已经去世的日子,全家都要上山扫墓祭拜。

    她的思绪悄悄地飘远了。

    十二年了。

    父母在时,她总爱待在军营,缠着母亲;父母不在了,她日日在军营,却无比牵挂家里。

    等真正回到家了,她又有些无所适从了。

    真正清闲的是家里的日子,可真正自在的日子,还是在军营。

    军营有父母,后来,父母没了,也还有叔伯,有副将,有兄弟,有朋友,有下属。

    比起军营的日子,在家这两年,她简直称得上清心寡欲、不问世事。

    并非她淡泊,实则是百无聊赖。

    还是文宁说得对,她天生是属于军营的,在军营她才觉得自由。

    只是……想起军营最后那段日子,她忍不住苦笑,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轻轻吐了口气。

    正在这叹气的一瞬间,她听见轻微“嗤嗤”的破风之声,她皱眉睁眼一看,前面有个人影倒了下去,伴随着前面贵妇们“啊”的一声尖叫。

    她往声音出现的东北角望去,月色朦胧,看不见什么。

    她提身跃上墙头,放眼望去,并不见有人影。

    无人?怎么会?

    她跳下墙头,望着倒下的女子。

    与她同行的几位夫人小姐大呼小叫着,引来了内侍。

    林景云皱眉走上前去,看到倒下的女子伏在地上,已被同行的妇人抱在怀中。

    她待上前查看,已被喝止:“住手!”

    声音清朗,不似内侍,她不悦地抬头望去,却惊讶地发现来人是名男子,身姿如松,她这才忆起,此人的声音,她早在大殿上听过。

    只见来人身披黑底红梅斗篷,黑发梳成发髻,发髻套在金发冠内,一根梅簪穿过发冠用以固定。

    此刻他站在雪地上,整个人有若白玉君子,沉稳无华。

    偏偏衣饰富贵,端的是红尘富贵人,凌寒雪中梅。

    正是殿上为她出声的高贤王。

    林景云指着倒下的女子说:“王爷,这位小姐被人攻击,想是命中穴道,请尽早为其医治。”

    高贤王身后走出一名男子,上前查看。

    高贤王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启禀王爷……”抱着女子的妇人道,“贱妾夫君是开国将军。

    妾身带小女参加宴会已毕,正要出宫,走到此处,谁知……谁知小女就倒下了……小女身体素来健康,并无恶疾,怎会如此……”说着已经哭了起来,其他女子纷纷劝她。

    查看已毕,那人在王爷耳边低语几句。

    高贤王道:“各位,宫廷宴会后竟出现故意伤人事件,不得不请各位到刑部做个口供证人。”

    当即就有几名内侍上前将各位夫人小姐带出了宫。

    那小姐还倒在地上,被内侍拿斗篷遮住了。

    马车直达刑部,刑部门口列着兵士皂吏,将她们带了进去。

    开国将军妇人抓住带她们来的内侍问:“公公,我女儿呢?这冰天雪地的……”已是泣不成声。

    贵妇们纷纷安慰她,其实心里都存着一份担心。

    林景云被带到刑部的一个房间,门外士兵守着。

    她坐了半夜,细细盘算今夜之事。

    开国将军府?李树芳?

    想到宴会上笑着打探她的女子,她微微皱眉。

    这样一个一看就是长在内宅的女子,何以前一刻还在议论着宴会,下一刻就倒在地上了,甚至连声音也不曾发出。

    她在牢里又枯坐了半夜,天泛鱼肚白的时候,门外有人走动。

    她一夜未睡,精神尚可,腰背板直,仿佛她所处不是刑部,而是高堂大殿。

    萧纪邈命人打开房门,迈步而入。

    林景云看见他,起身请安:“见过王爷。”

    萧纪邈看她淡然的样子,忍不住以为,她会请他坐下长叙一番。

    林景云自然不会请他坐下,他自己在条凳上坐下,命书记进来,才说:“林小姐,昨夜开国将军府的小姐在宫道遇袭,敢问你当时为何在那里?”

    “出宫的道路也不过那一条罢了。”她淡淡答道。

    萧纪邈点头:“也是。那林小姐可能说说当时的情形?”

    “当时臣……”林景云恍惚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臣女正低头走路,不曾看见什么。”

    萧纪邈沉吟了一会,斟酌着说:“林小姐可否解释一下为何不曾近过李小姐的身,却知道李小姐是被命中穴道而倒地?”

    “臣女在李小姐身后二十步,身□□位无人攻击。

    而事出突然,李小姐并未发出声响就已倒地。想来是被击中了穴道,震荡异常,难以出声。后来李夫人抱住李小姐,摇晃多次,李小姐毫无醒返征兆,想来那时已经昏迷,甚至休克。

    因此臣女猜测,李小姐是被人击中乳根穴。

    乳根穴,经属明胃经,击中后,胸肋易损,震动心脉,初时不省人事,极易休克。”

    她娓娓说来,神情认真,萧纪邈不由打量她。

    牢中光线昏暗,天窗外投进一缕白光,照着牢房内灰尘飞舞。

    “林小姐,冒昧地问一句,在殿上李小姐可是与你有过龃龉?”

    “哦?何来此言?”她疑惑地问。

    萧纪邈道:“李夫人说她与李小姐同坐一席,看到李小姐与你打招呼时你并未理睬,甚至后来瞪了李小姐一眼,敢问何故?”

    “不错,但也只是性情并不相投,没有攀谈之心罢了,至于瞪李小姐?想是臣女面相凶恶,以致李夫人误会了吧?”

    萧纪邈一笑,这言辞,听起来恁般无赖,偏偏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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