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醒江南
夏侯宸风好久未睡过安稳觉了。
这几日他带人捣毁了好几个山贼据点,整体形势也朝有利的方向发展。
即便如此,大伙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吃过晚饭后,夏侯宸风与副将等人研究好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待众人离开后,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尽管行动不便,他也没有留人伺候的习惯。夏侯宸风摇着轮椅来到窗前,想吹吹夜风自己清醒些,思绪却随风飘得很远很远。
“你是清风门的人?”
初见之时,他偶然间救下险些失足落水的她。那日阳光正好,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入他的心房。
“如此,以后你便是我师兄了。”
再见时,得知她也要加入清风门,他心里竟是雀跃的。
“师兄不必担心我,要担心的,应是这些恶徒能否承受住我的怒火。”
后来在前往清风门的路上,他们不慎被山贼算计,车夫惨遭杀害。她因外出寻药逃过一劫,而后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毒药反杀山贼。那一夜,衬映着血色的火光,她眼里的疯狂竟让他感到着迷,让人忍不住猜测,这十多岁的小丫头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师兄,谁都有自己的秘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到清风门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她在寻找适合悄悄习武的地方,便主动带她到师傅留下的地下武场,她也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本以为那晚能让双方敞开心扉,可得到的却只有她生硬的回应。
“你是……宛儿的孩子是么?”
外出历练时她发生意外被他姑姑所救,得知她是姑姑挚友的孩子,夏侯宸风忽地知晓了她的身世来历,也知道她身上背负了什么。
“你的本名,是什么?”姑姑走后两人独处时,夏侯宸风忍不住开口问她。那时的他们相识相伴已有三年,怎么也算得上是好友,让他再多了解她一点,一点也好。
“谢若昕。”这一回她没有犹豫,甚至还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名字。
再后来,再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夏侯宸风睁开眼睛,窗外还是军营的夜色。一如那夜,他遭了谢家的算计,她以身试毒,拼死救了他一命。
窗外忽然有人影掠过,但身形是夏侯宸风熟悉的,他摇着轮椅后退了一步,给他留好位置。
“怎么还不休息?”夏侯傅之看起来风尘仆仆,天知道他是跑死了多少匹快马,才能做到在半个月内往返于江南与清和。
“你才更需要休息,表哥。”他笑了笑,摇着轮椅回到了桌前。夏侯傅之才不急着去休息,打开折扇摇头晃脑地跟在他身后,心里把赶路这些天玉舞送来的信件内容默念一遍,才乐呵呵地开口道:“表弟,你托我找的人有眉目了。”
夏侯宸风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也只“嗯”了一声。
“哎,表弟,你觉得我是在逗你玩么?”夏侯傅之见他这反应可不乐意了,“我在清和真的见到一位长相相似,医术也不错的小姑娘。”
“要是真见着,你不应该押着她来见我么?”
夏侯宸风这不咸不淡的声音让夏侯傅之的笑容愈发不正经,“表弟,你这人呀,就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只是话还没说完,夏侯宸风已一记眼刀递来,吓得夏侯傅之连忙转移话题,“哎呀表弟,江南的气候并不利于你的伤口恢复,如今这头形势大好,不如先回去疗伤?剩下的工作交给副将与太守们便好。”
“不可。”想都不想,夏侯宸风便开口拒绝,“这伤不算什么。”
这话夏侯傅之都快听出茧子了。自从彬川一役重伤后,夏侯宸风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虽也算是配合治疗,可又有哪个伤者会这样不顾惜自己身子如此地奔波劳碌?
“俞夫人来信说,疗伤的药物失去了下落,你的伤还得拖上一段时间。”说着,他便摸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回清和疗伤也是夫人的建议,你这样,怕是要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咯。”
“是的,我确实辜负了姑姑。”夏侯宸风神色不变,拿起那封信粗略扫一眼内容,才折好夹进一旁的书中。
“那你不回去瞧瞧那人是不是俞卿么?”夏侯傅之不死心地再次问道。
“云霁楼不至于连个人都认不出来。”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夏侯傅之险些吐血,“夏侯宸风,俞卿被江湖人称作什么?你知道什么叫千面罗刹么?她那易容术出神入化的,换作是我们宫中的福嬷嬷都未必能……”
“我能。”她化成灰他都认得。
“呸,你能不代表我们能啊!”夏侯傅之气得举起折扇就要敲他脑门,行至半途却被截下。论武功他比不过夏侯宸风,只能继续咆哮道:“万一她又起了杀心,岂是我的人能挡住的?你都打不过她!”
“她的武功有一半是我手把手教的,你们确实打不过。”说到这里,夏侯宸风总算有了稍显灵动的表情。是呢,她那一身惊人的武艺,一半是她娘亲俞宛凝的毕生绝学,另一半则是在他的鞭笞与提点之下慢慢累积起来的。他甚至还将夏侯家的独门内功心法都教授予她,可以说,两年前她能在武林比武大会上大放异彩,他功不可没。
夏侯傅之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有人求人办事态度还如此嚣张。
“夏侯宸风,你如此对我,怕是不相信云霁楼真的把人找回来了?”他不服气极了。
见自家表哥真的生气了,夏侯宸风也不再与他开玩笑,从怀里摸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你往返一趟都需半月之久,恰好是半月之前,有人混在我们从山贼解救的那群俘虏之中,趁机将这个塞给了我。”不等夏侯傅之开口,他又叹了口气,“算了,表哥,她还活着便好。谢谢表哥。”
这回轮到夏侯傅之一头雾水了。这两个人,莫不是约好的?他能好起来便好,她活着便好,这是不打算相认解除误会的么?
目送夏侯傅之回去休息后,夏侯宸风又回到了窗边的位置呆呆望着天上的弦月。只是这回,他迷迷糊糊地竟睡着了。
“抱歉,师兄,我们或许是同类,可我们注定不会是一路人。”
她脸上的笑意是冷冽的,如同漫天飘舞的雪花,只会让人感到心寒。
“我怕是,要辜负师兄的一片心意了。”
随着话音落下,迎接他的便是没入胸膛的利刃。
“卿卿!”夏侯宸风猛地惊醒,反应过来这只是梦后,双腿处传来的钻心剧痛让他冷汗直冒,却始终不及胸口处的揪心之痛。
那个位置,才是最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