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见群玉 中
经过了刚才的事后,余牧可不打算在雪絮楼外等着赵韦正出来。再说以他的性格本就不喜欢干守株待兔的事。
余牧本想就这么进去,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身破旧衣服,心道也不免小喆子看不起自己。要是就这么进雪絮楼,恐怕话还没说一句就要给人家轰出来。
街对面正好有家绸缎庄,想着自己差不多也该换身衣服了余牧便走了进去。
余牧虽然喜欢穿旧衣服,但他可不想穿破衣服。
不一会儿,一身劲装的余牧从绸缎庄走了出来。比起进去之前的他,现在他倒有了几分风流少侠浪荡江湖的味道。
果然,换了身衣服的余牧刚走到街上就被雪絮楼拉客的姑娘们簇拥着进去了。
浓厚的脂粉气混合着嘈杂的声音直熏得余牧有些头晕眼花。
一块长长的,挂满木牌的板子摆在了余牧面前。
老鸨凑上来道:“公子,选姑娘吧。”
余牧解释道:“我不是来选姑娘的,我是来找人的。”
老鸨笑道:“公子你这话说的,哪个来我们雪絮楼的客人不是来找人的。”
余牧道:“我不是来找女人的。”
老鸨面色一变道:“想不到公子好的是龙阳之好。我们雪絮楼可没有你想要的。”
余牧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鸨又笑了:“我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找人,就得先选姑娘,没选姑娘你在我雪絮楼什么人都找不到。”
余牧想挣脱开围着他的一群妓女,但他左边是红唇媚眼,右边是玉腿酥胸。
“选一个吧,公子。”
“选一个吧。”
“直接选我吧。”
妓女们围着余牧七嘴八舌道。
余牧哪见过这阵仗。他就算是有力气挣脱,现在也没什么力气了。
无奈之下余牧只得随便抽了块第一排一块刻着‘玉歆’的木牌。
众女子见状顿时一哄而散,本来满脸堆笑的老鸨脸色也冷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也是把余牧搞晕了。前一刻他还是人见人爱的香饽饽,怎么听了她们的话选了牌子反而成了坨苍蝇屎。
老鸨随手一指一楼的一个房间道:“就在那,自己去吧。”
余牧只好硬着头皮往那个房间走去。
老鸨却又拦住了余牧道:“你是雏儿吧?想要见姑娘,得先交银子。你进去之后愿意赏她多少银子老婆子不管,可进房的门槛钱你得先交了。我们这儿又不是吃饭的地方,没有什么先吃饭后给钱的规矩。”
余牧道:“多少银子。”
老鸨眼睛一瞥道:“十两。”
余牧便掏了十两银子给老鸨。
这倒让老鸨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雏儿什么规矩都不懂,给钱倒是还算爽快。
余牧看了眼周围混乱的环境,他知道在外面想要顺利的找到赵韦正那是痴人说梦,现在只好进了房间再做打算。
第一次进妓院,余牧的心里面还是有些忐忑。进了屋子他要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底。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问题。
余牧推开门,屋内的女子正手持团扇倚靠在窗边,她的眼神带着些许哀怨。
见到余牧推门而入,女子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余牧看到女子的反应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紧张的挠了挠鼻子。
女子实在不像是一个身在妓院里的妓女。
她没有外面的妓女那样浓妆艳抹,看上去似妖似媚,她的脸上不施一点粉黛。她不像她们个个都敞胸露肩,披红挂绿,她只是身着一袭素衣。
她就像是一位从仕女图中走出的一位淡雅的仕女,与妓院里弥漫着的糜烂氛围格格不入。
“是我走错了吗?”余牧的笑有些尴尬。
女子忙道:“不,不,你没有走错。”
她快步来到余牧身边看了看余牧手上的牌子。“不,你没有走错。”她重复道。
女子关上了屋门,把余牧迎了进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脸上没有上妆,她歉意的笑道:“公子能否等玉歆一下,我今天还没有上妆。”
余牧道:“没事,没事。”
“你已经很好看了。”余牧补充道。
玉歆道:“公子你坐到床上去吧。”
说着她便要开始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
余牧赶忙解释道:“别脱,玉歆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来,不是来找女人的。”
玉歆噗嗤一笑道:“你是第一次进妓院吗?”
余牧点点头,他想或许自己不该这么诚实。
玉歆猛然凑到余牧面前。她和余牧的脸贴的很近很近,四目相对之下,余牧的心跳加快了。
她忽的又离开了余牧。
“你的眼睛里没有渴望。”玉歆道。
余牧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渴望。”
玉歆一笑道:“对女人的渴望。”
余牧疑问道:“男人若是对女人没有渴望,岂不是说明出了问题?”
玉歆又坐回窗边道:“你没有出问题,你不渴望是因为你根本不是来嫖妓的,也怪不得你会翻我的牌子。”
余牧问道:“没有人翻你的牌子吗?”
玉歆望着窗外道:“很久没有人翻过了,很久。”
余牧道:“为什么?”
玉歆转过头来道:“你看我有多少岁了?”
余牧看着玉歆微微扬起的脸,看着她不再挺翘的鼻梁,看着她可见皱纹的眼角。
“三十?三十二?”余牧猜测道。
玉歆挽了挽鬓角的碎发:“三十七。”
她问道:“你觉得我这个年纪对男人的吸引力还比得过那些年方二八的小姑娘们吗?”
余牧只好沉默以对。
玉歆的话听上去有些悲凉。英雄迟暮往往是最让人惋惜的事,美人迟暮又何尝不是呢?
玉歆道:“公子还没说你是来干什么的呢。我也许不能服侍你,但不一定帮不了你。”
她一眼就看出余牧翻了自己的牌子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余牧道:“我是来找人的,飘雪姑娘你知道吗?”
玉歆道:“我当然知道。她现在是我们雪絮楼的头牌之一,有无数男人想和她春宵一度。可她已经连续十几天被一个姓赵的老爷包下来了。”
余牧道:“我找的就是这个姓赵的老爷。”
玉歆道:“你去吧,她们在五楼,你应该能很轻松的就找到飘雪的房门。”
她对余牧没有半分留恋,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
余牧刚准备起身离去却意识到自己这么快走出去可能不太好。
接不到客的玉歆很难被老鸨待见,若是自己现在离去,恐怕她在雪絮楼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一些。
想到这里余牧又坐了回来。
“你不是要去找人吗?”眼见余牧又坐了下来,玉歆惊讶道。
余牧笑道:“不急这一时,你难道不欢迎我多呆一会儿?”
玉歆道:“当然欢迎,你就是只陪我说说话,我也是高兴的。”
她给余牧倒了一杯茶,端给余牧后她才想起来这茶已经凉了好几天了。
“这茶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天了,你还是别喝了。”玉歆劝阻道。
余牧一口饮下杯中的茶水道:“还挺好喝的。这比起我以前喝的泔水桶里面的水好喝多了。”
玉歆展颜一笑,她头一回遇到这么有意思的男人。
余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歆道:“我叫玉歆啊,牌子上不是刻着的吗?”
余牧道:“我是问你的本名。”
“不记得了。”玉歆摇了摇头。“就是记得又能怎么样呢?那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名字。我只有一个名字,就是玉歆,雪絮楼的玉歆。”
尽管她的脸上还尽量地保持着微笑,但余牧还是感受的到那份苦涩。
余牧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他还是忍不住对面前这个人老色衰的女子生出怜悯。
“也许你该在雪絮楼之外自由的生活。”
听到‘自由’二字玉歆的眼中短暂地闪过一抹光亮。
她笑着道:“自由,自由离我一直都很近。窗外就是自由的世界。我可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出去。可,可那又能如何呢?就算我能得到自由,又有哪个地方能接纳我?又有哪个男人能接纳一个被无数人糟蹋过,玩弄过的妓女?我只能在这个屋子里,在我的脑海中,幻想着自己过着自由的生活。”
她还在笑,就这么笑着流出了眼泪。
余牧不想沉默,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好像陷入了当初在七侠寨的那种状况。
无能为力。
玉歆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你不用可怜我。所有住在一楼的妓女都和我一样。她们也都年老色衰,只能在这雪絮楼中了却残生。我们年轻受欢迎时都住在楼上,妓院让我们住在一楼就是因为我们逃不逃走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我们逃走妓院的老板还会为此高兴。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会,只会取悦男人。所以,雪絮楼对于我来说是最适合我活着的地方,也是最适合我死去的地方。我只不过是个命贱的妓女罢了。”
“没有人想这样的!你也不想在妓院里当一辈子的妓女。若是有更好的选择,你也能自由的活着。但没有人会过上那种如他所愿的生活的,人的生活往往都是被迫的选择。”
不知怎的,余牧就这么说出了这番话。
他尊重玉歆,正如他尊重魏雨歇,尊重裴生信,尊重慧安大师他们一样。人的地位或许有高低之分,但人的人格没有贵贱之别。
玉歆笑了。
在余牧进了她的房间之后她笑了很多次。这次她笑得不是很好看,但这是她唯一一次真心在笑。
她转过身去,开始啜泣了起来,她不想让余牧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玉歆却知道余牧不会在这多待了。
她指着窗外道:“那好像就是包下飘雪的赵老爷。”
余牧走到窗边定睛看去,玉歆指着的人正是刚刚离开雪絮楼的赵韦正。
余牧要离开了,这是他离开的最好时机。
“我能从你的窗子上翻出去吗?”余牧笑着问道。
玉歆露出一个她认为自己最好看的表情道:“当然可以。”
余牧把手伸进怀里想掏出些银两给玉歆。
玉歆却道:“你不用给我银子。今天我没有接客。”
余牧冲玉歆点了点头,从窗子上翻了出去。
就在余牧转身的那一刻,玉歆悄悄的挥了挥手。
昏迷中赵韦正感觉有人在拍打着自己的脸。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笑吟吟的余牧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绑架了。
赵韦正想要大喊,但他的里塞着的那块破布让他喊不出来。他的手脚并没有被绑起来,他却没有选择拿出嘴里的破布。
他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至少不蠢。
余牧道:“赵韦正,赵老爷。你先不用急着说话,因为我还没有问问题。我的问题很简单。第一,周鸾去哪了。第二,她为什么离开赵府。”
赵韦正一听周鸾的名字也是想起了眼前这个人正是那天送周鸾她们来自己府上的那个青年。
“想好了就自己开口吧。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余牧扯掉赵韦正嘴里的破布。
赵韦正吞咽了口口水道:“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余牧颇为遗憾道:“我真的不太想听到你说出这句话。”
他把破布塞回到赵韦正的嘴里。“咬紧了,你要是叫出声来,我可就以为你是在逼我杀人灭口。”
赵韦正只觉腰间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四肢瞬间僵直,眼睛陡然睁大。
幸亏余牧在他的嘴里塞了破布,不然赵韦正有可能直接咬掉自己的舌头。
破布再次被扯掉,赵韦正仿佛丢了半条命一般费力地喘息着。
余牧有些难以置信地来回旋转着自己蜷缩起来的中指。他没想到裴生信教给他的这个审讯中‘按穴’的小把戏还是挺管用的。
他搓了搓手威胁道:“你要是不能说出让我满意的答案的话,我大概还有十几种类似于刚才这样的手段。你应该不想一个个试过来吧。”
赵韦正半带着哭腔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赵韦正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
余牧嘶了一声。“我好像把两个问题的顺序搞错了。不过也没有关系,你已经回答了一个了。现在回答第二个,周鸾为什么离开赵府。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回答。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可就不会只摁一下,扭一下了。赵老爷的千金之体应该不想留下什么记号吧。”
赵韦正恳求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余牧笑眯眯地道:“想,我不急,你慢慢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把青莲剑抽出来看了看。
过了一会儿,赵韦正道:“我想好了。”
余牧道:“想好了就说。”
赵韦正道:“那天我在书房里练字,周鸾她突然来找我。她说自己带着四个孩子,不好意思在府里面白吃白住,让府里其他的人说闲话。她说她想找些活干,劈柴洗衣都行,哪怕是做一个最普通的婢女。”
赵韦正说着说着又不敢吭声了。
余牧喝道:“接着说啊,难道还要我给你上杯茶吗?!”
赵韦正硬着头皮道:“我,我说,说,你怎么好看的人,怎么能当婢女,干那些端茶送水的活儿,只要陪我几晚就行。到时候当上了我的五夫人,我还会让那几个孩子读书识字。她拒绝了我,还咬了我一口。然后她就带着那几个孩子离开了。”他露出了胳膊上痊愈的伤疤。
赵韦正一说完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侠,我可是句句实言,一个字都没隐瞒。你千万别杀我,千万别杀我。”
余牧看了看赵韦正胳膊上的伤疤。
那的确是一个完整的咬痕,也对应了管家说的那天赵韦正请了郎中。
余牧自己也清楚周鸾的性格。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即使自己哥哥对赵韦正有着救命之恩,她也不会赖在赵府上白吃白喝,何况她还带着四个孩子。
赵韦正说的的确都是实话。
余牧蹲下来看着赵韦正道:“赵韦正,赵老爷。你说你干的叫什么事儿啊。男人嘛,天下没有几个不好色的,我能体谅你。你在府里养了那么多夫人,又在雪絮楼包了头牌的姑娘,这些还不够你享受的吗?你偏偏还要打自己救命恩人妹妹的注意。你觉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赵韦正立马扇起了自己的大耳刮子。
他边扇边道:“我不是人,我,我色迷心窍。我忘恩负义,我真不是个东西。大侠,大侠你留我一命,我以后一定多做善事。”
余牧道:“我也没说要杀你。你虽说干的不是人事儿,但也罪不至死,我不会取你的性命。”
赵韦正连道:“谢谢大侠,谢谢大侠。”
余牧笑道:“别急着谢我。有句话赵老爷你一定听过,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余牧立掌为刀,对着赵韦正的胯下狠狠挥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杭州城的上空。
周鸾现在在哪儿?余牧无从得知。
再说她已经离开赵府一个多月了,余牧就是想去找她也无能为力。
万般无奈之下,余牧只好前往西域。
他只能祈祷周桐的在天之灵会保佑周鸾和四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