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英雄莫如父
“第十一位挑战者,海威镖局总镖头张少波!”
海威镖局是河北三大镖局之一,张少波年仅四十便能坐到这个位置足以证明他实力非凡。
听到这个名字,万河泉终于睁开了眼。
张少波江湖人送外号“八臂太保”,这也与他的独门绝学“八臂擒龙手”有关。“八臂擒龙手”刚柔并济,“刚”在擒拿主攻,“柔”在掌法主守。
孙氏道:“这张少波已是第二次来挑战你父亲了。”
朱家源听到这话不由得道:“他贵为总镖头,输了一次还好意思第二次再来,是欺父亲年老想来占这个便宜吗?”
这其实正是朱家拳的高傲之处,即便挑战者输了也允许你下次再来。
我能赢你一次就能次次赢你!
孙氏摇头道:“六年前他输给你爹时还不是总镖头。你要明白,擂台上不讲辈分,不讲情面,不讲身份地位,什么都不讲。擂台上只分胜负,胜者王,败者寇。”
擂台上,张少波抱拳道:“朱二爷,张少波有礼了。”张少波虽然地位不低,但年龄名望都不及朱崇文,所以他还是率先行礼以表尊敬。
朱崇文抱拳回礼道:“张总镖头客气。这几年闻言张总镖头拳法精进不少,朱崇文领教了。”
张少波道:“请!”
朱崇文也摆好架势道:“请!”
对决开始,朱崇文抢先进攻,张少波深知自己的实力是不如朱崇文的,所以他将姿态摆得很低,以固守为主。这个选择对他来说尤为明智。
看上去张少波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实际上他守的滴水不漏,加上“八臂擒龙手”中的掌法擅长缠斗防守,朱崇文凌厉的攻势大多都泥牛入海,没了下文。
对于朱崇文来说,取胜绝非易事。
一晃两人交手就过了五十招,擂台上的场面依旧是朱崇文占据绝对上风,但张少波也没吃过什么亏。
这让万河泉不免有些疑惑,他敢肯定,朱崇文所展露的实力绝不是他真正的水平,所以张少波才守的如此游刃有余。
“五十招了,朱崇文,你还要接着试探下去吗?”万河泉神色严峻。
台下的另一边,朱家源和孙氏的表情截然不同。朱家源不是习武之人,也从未看过擂台之战,所以他并不清楚场上真正的形势,他只觉这场父亲气势完压对面,取胜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孙氏却是愁容满面,她知晓朱崇文平日里最不喜这种擅长缠斗的对手。若是对手本身实力不济还好说,张少波的实力经验可都是无可挑剔。
再者,张少波只需要考虑面前的朱崇文,朱崇文的对手却远不止张少波一个。即便是战胜了张少波,擂台比武对朱崇文来说还远远没有结束。
比孙氏更明白这一点的是擂台上的朱崇文。在张少波之后的挑战者中,实力不下于张少波的便有四人!其中,万河泉绝对是朱崇文的头号大敌。
张少波的进步是朱崇文没有预料到的,不仅是武功的精进,坐上总镖头之后,他的心性也变得更加沉稳老练,这一点对于擂台比武极为重要。第一个出场的于海就是心理承受不住压力,还没怎么展露自己真正的实力便输了。
朱崇文想要取胜,最简单也是他最常用的办法就是以力压人,以狂风骤雨般的连续进攻让张少波无从招架,朱崇文也有信心在全力出手下百招之内取胜。
但这种打法太耗费体力,朱崇文的年纪已经无法支撑他像从前那样将体力奢侈的“挥霍”。真要如此的话,朱崇文即便撑到最后与万河泉的对决也只是强弩之末了,所以朱崇文才试探了这么久,他一边试探一边思考着其他更加省力的取胜之道。
同万河泉一样,张少波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虽然一心防守,但意在求胜。朱崇文的一再试探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自己的实力自然不是于海之流所能媲美的。
难道人老了后遇到真正的挑战会变得畏缩不前?想到这张少波眼神一变。
平静的局面被陡然打破。
张少波双掌齐出,一招“双龙探海”直取朱崇文,这一招太过急功近利,破绽太大,以朱崇文的实力轻易便能抓住这个破绽取胜。
朱崇文却没有这么选择。
在他看来,张少波一直都是稳中求胜,不可能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所以他只当这是张少波的虚招,只为诱骗自己上当。直到张少波的掌风已经近在咫尺,朱崇文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虚招,而是张少波走的一步险棋!
张少波赌的恰恰就是朱崇文的谨慎!
这时朱崇文哪还有抓住破绽反击的机会,被动之下他只能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掌。
万河泉刚想明白朱崇文的目的是节省体力,接下来就看见朱崇文被张少波这一掌打的连连后退。
他攥紧拳头,心道:“朱崇文,你想留着实力和我对决,可别因小失大,折在前面了。”在万河泉看来,张少波是个谁都不能轻视的对手,在他面前藏拙无异于自讨苦吃。
张少波这一掌虽然不至于让朱崇文身受重伤,但也是令朱崇文胸中一阵气血翻涌,煞是难受。
眼见朱崇文受创不轻,张少波心知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他立马欺到朱崇文身前,想要乘胜追击。
转守为攻的张少波曲掌成爪,用的正是“八臂擒龙手”中“刚”的擒拿之法。
就在同时,朱崇文也变了,他竟放开了拳头,松拳为掌,学着前面张少波的掌法抵挡起了张少波的擒拿。
朱崇文的“八臂擒龙手”学的简直是四不像,几招下来便破绽百出。占据了上风的张少波步步紧逼,他的攻势愈加猛烈,势要趁此机会将朱崇文击败。
万河泉摇了摇头,在他看来,看上去占据上风的张少波不但没有逆转形势,反而是败局已定!
张少波面对朱崇文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的缠斗防守如同一只铁王八,即便是输也会让朱崇文费尽力气。虽然他兵行险着,一击得中,但这点优势是不足以击败朱崇文的,反而是他的转守为攻给了朱崇文可乘之机。
朱崇文的目的一直都没变,他就是要用最少的体力来击败张少波。张少波的险招是他没想到的,但这也同样给了朱崇文以提醒。他借着中掌故意落入下风,就是为了让张少波主动进攻。张少波转为刚猛的攻势后看似占尽优势,其实却与他一开始定下的“以守为攻”相悖,但他还没察觉到自己无形中已经放弃了“己之所长”。
一番狂攻之下,张少波终于擒住了朱崇文的左臂,可他却发现朱崇文这条臂膀稳如磐石,既捏不断也掰不动。
当张少波想用另一只手直取朱崇文胸口时,朱崇文右拳猛地砸下,剧烈的疼痛让张少波立刻清醒了过来。
朱崇文根本就不是落入下风,而是故意示己以弱。
机会只有一瞬间!
朱崇文左臂在与张少波僵持着,无法抽身,可如果他再次选择回收右臂出拳,张少波便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
朱崇文不会让这只“乌龟”再缩回壳里。他右手借砸拳之势顺势将肘部对向张少波,同时下肢弯曲猛地蹬地,整个人如同饿虎扑食般向前冲去。
虎啸川!
无形中隐现一声虎吼。
这一招并非朱家拳拳谱里的招式,而是朱崇文在山中无意中瞧见猛虎捕食猎物而领悟的。
在拳法的造诣上,朱崇文早已超越了自家先辈,可以说朱崇文是朱家拳七代传人中唯一一个真正能够继往开来,将朱家拳发扬光大的。
只听一声闷响,二人同时重重倒在了擂台上面,震起了阵阵烟尘。
尘土散去,朱崇文傲然而立,而张少波倒在了地上,显然是没有再战之力了。
“朱崇文胜!!!”
老头宣布完后,两位海威镖局的随从赶忙上台将张少波扶起。
张少波看向朱崇文,眼中有不服也有佩服。他张了张嘴,但是却说不出来话,只好勉强向朱崇文抱了下拳,这才被人搀下了擂台。
朱家源一改前面对张少波的看法,赞道:“受了伤还坚持抱拳行礼,这人倒也不失风度。”
孙氏道:“光知道人家的优点算什么。你读书难道没读到过?吾日三省吾身,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朱家源明白自己的母亲是在暗指马良才做客时自己的无礼之举,他赶忙应道:“知道了,娘。”
与张少波的这场对决算是有惊无险,不过对于节省了不少体力的朱崇文来说,冒一次险是值得的。
下一场对决的挑战者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当万河泉再度看向生死状摆放的顺序时,他终于明白了朱崇文是如何在挑战顺序上做了手脚。
以朱崇文的眼力,从一个人展示出的的走路姿势,吐纳习惯就可以估计出他的大致实力,加上有些人从前就和朱崇文交过手,有些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也就是说,打个照面朱崇文就能将所有挑战者的实力猜个七七八八。朱崇文提前观察过这十八名挑战者,并且早在心里由实力高低将他们排成了一列,也就是如今的挑战顺序。不过这顺序并不是单纯的从低到高,从实力来讲,张少波之后的那位挑战者实力还不如第一个挑战的于海。
朱崇文将挑战者分为高,中,低三等。前十名挑战者处于中等,他们大多实力不俗,但是对于朱崇文来说,与他们交手的难度和自己平常练拳一样,也就是出出汗,热热身,他们是负责让朱崇文将身体调动成最佳状态。从张少波开始,挑战顺序便由顶尖高手和实力平平之人穿插组成,这些实力一般的人便是给朱崇文以喘息之机,让他借机恢复体力的。
这便是朱崇文耍的伎俩,当然,这也算不上什么作弊之举,本来以一敌多的车轮战已经是极不公平的事了。
第十三位挑战者,赵刚。
万河泉从未听说过这人的名头,不过他从赵刚的外表瞧出了几分端倪。
赵刚的身材极为健壮,双臂肌肉几乎要涨裂衣袖,所使拳法必然刚猛无匹,他虽然有头发,但头顶隐见戒疤,想来应与少林有几分渊源。
结果果然如万河泉所料。
赵刚声若洪钟,说话中气十足,他大笑道:“朱二爷,久仰了。你莫要担心,我可不是冲这块匾来的。我原是少林弟子,犯下戒律被逐出山门,可惜没能学得少林绝技罗汉拳,一生引以为憾。不过我自己也创出了四十八式金刚拳,听闻朱家拳之刚猛与少林罗汉拳不相上下,所以特来切磋一番。”
朱崇文抱拳道:“壮士过誉了,请!”
赵刚又是一阵大笑:“痛快!来!”
赵刚疾步向朱崇文冲去,硕大的拳头在空中带出一道劲风,朱崇文不躲不闪,朝前跨出一步,也是直直的一拳轰出!
两人一交手便是最强硬的对拳!
赵刚被震得连连后退,朱崇文也是连退了六七步才站稳身形。
赵刚赞道:“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朱家拳!”
“再来!!!”朱崇文也不客气,踏步上前又是一拳。
刚猛对刚猛,这是一场硬碰硬的对决!
面对朱崇文的主动上前,赵刚却原地不动,他拧转身子一式摆拳,竟把主动冲来的朱崇文给砸了回去。
朱崇文与赵刚的对决并不像是平常的擂台决斗,擂台决斗是要以取胜为目的的,而这二人的目的只是比试拳法招式。
虽然两人的决斗看上去异常激烈,全是硬碰硬的长拳对拉,但习武的人都知道,这场看似激烈十足的决斗其实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再一次对拳之后,朱崇文和赵刚同时退开。
赵刚朗声道:“四十八式拳法我已经打完了,没力气了,我认输。朱二爷,你的朱家拳果然不负其名,佩服,佩服!好久没打的这么痛快了。”
朱崇文也笑道:“壮士客气,我也是许久没遇到像你这么痛快的对手了。”
赵刚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待了,祝你守擂成功,告辞!”
朱崇文拱手道:“多谢!”
遇到这种对手,朱崇文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无奈。
赵刚虽然只为切磋拳法而来,但这近五十招的长拳对攻着实是将朱崇文的体力狠狠的“压榨”了一番。要知道这五十招里可没有虚招,招招都是全力以赴。朱崇文前面费尽心思节省的体力在这一场“无关胜负”的切磋中全部送了回去。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以赵刚的实力,若他不是以切磋的目的上台,非要分个胜负的话,恐怕朱崇文又会陷入苦战。赵刚出身少林,拳法基础扎实的让人咋舌,况且他能自创四十八式金刚拳,这也足以见得他天赋过人。朱崇文初见赵刚便觉得他实力深不可测,交手后更觉如此。
虽然赵刚认输时嘴上说着自己没力气了,可他连气都没喘,显然这一场比试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如此强敌甘愿认输,算起来朱崇文也是占了些便宜。
下一场决斗朱崇文轻松赢下,就这样,借着两次休息的机会,朱崇文又恢复了些许体力。
“第十五位挑战者,罗贤。”
被叫到名字的罗贤看上去似乎很是轻松,行将上台他还不忘朝着万河泉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万河泉冷哼一声,二人的确相识,关系却是水火不容。
罗贤在一众挑战者中倒是显得籍籍无名,那是因为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是白顶山的四当家,或者说没人知道白顶山四当家的名字叫做罗贤。
白顶山是河北边境的一座山脉,绵延近百里,山中啸聚山贼土匪数千人。他们把握住了山中各条交通通道,以洗劫过往商队旅人为生。
要问过往商队最不愿意遇到白顶山山贼中的哪一位当家的,那非四当家罗贤莫属。其他几位当家的大多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商队遇到他们交些过路银两便能安然通过。唯有罗贤嗜杀成性,既不在乎商队人员的性命,也不在乎山寨手下的性命,被他遇上的商队从来都是无人生还。
就连白顶山山寨的寨主都要让罗贤三分,因为谁也不知道逼急了这个疯子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一物降一物,万河泉正是罗贤的苦主。
若是朱家源此时看见万河泉,他定能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半月前那个截住他最后却又放了他的山贼。
万河泉是山寨的三当家,正是在他的建议下山寨只对过往商队收取合理数目的过路银两。
万河泉平日里处处都压着罗贤,只要他在山寨里,就不许罗贤带人下山屠戮商队。
罗贤也不是没对万河泉出手过,但每次出手的结果都是被万河泉揍得几个月下不了床。
面对万河泉的挫败感更加刺激了罗贤的心理,他不仅想要赢过万河泉,还要抓住一切机会与他作对。这次听说万河泉离开山寨要来永年城挑战朱崇文,他便跟了过来,想在万河泉的前面击败朱崇文。
“朱二爷,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谁能想到“河北第一拳”竟然只是个土埋半截的糟老头子。”罗贤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语气满是不屑。
“请。”擂台上朱崇文从来不会逞口舌之利。
罗贤活动了下脖颈,道:“提醒你一下,待会可千万别对我留手,一定要有多狠就打多狠。”
罗贤话音刚落,朱崇文拳风已至。
朱崇文这一拳既快又猛,可罗贤不但没有闪开,甚至连手都没抬。
谁也没想到,朱崇文这一拳居然落了空!
罗贤的胸膛居然凭空消失了一半!让朱崇文的拳头生生穿了过去。
朱崇文定睛一看,原来罗贤的胸腔不知怎的突然往里收缩了几分,加上他略微扭转了身子,呈现出来的就像自己的半边胸膛凭空消失了一样。
缩骨术!
这种江湖奇术非体质特殊者不能练成,而且练习缩骨术的过程极为痛苦,练到大成更是不可能的事。
还没等朱崇文来得及惊讶,罗贤胳膊就势往下一夹,把朱崇文的那条胳膊给挟在身下。他接着一记手刀,袭向朱崇文面门。
朱崇文抽身不得,只好向后仰头躲开罗贤的手刀。
“嘻嘻。”罗贤知道自己只能挟住朱崇文一时,所以他手刀挥出的同时也开始向后退去。
朱崇文眉头一痛,他伸手摸了摸,那一记他明明躲开了的手刀居然割开了他的眉骨。
罗贤舔了下自己手指上残留的血液,道:“垂暮老朽的血果然不怎么新鲜。”
朱崇文这才发现罗贤左手每根手指的指甲都弯曲修长,异于常人,比起人的指甲更像是虎豹的利爪。
罗贤道:“这是我自己身上长出来的,算不得兵器吧。”
朱崇文抹去眉骨的鲜血,二人又战作一团。
罗贤左爪右拳,招式奇诡,加上他有缩骨术在身,两相结合下招式更显的变化万千,难以捉摸。十几个回合下来,朱崇文胳膊胸膛又各中了一爪,看上去狼狈异常。
朱家源看的惊心动魄,双手止不住的发抖。
孙氏宽慰道:“不用担心,你父亲他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种程度的困难还难不倒他。”
这番话终于让朱家源放心了些。
见朱崇文被罗贤逼得如此狼狈,万河泉不禁眉头紧皱。
他对朱崇文的表现颇为不满。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台上这两个人的实力了,在万河泉看来,罗贤根本就不会对朱崇文造成什么威胁,他虽然实力不错,但击败他要比击败前面的张少波等人要轻松的多。万河泉想不通为什么面对这等对手朱崇文却表现的差强人意。
其实这倒是万河泉自己想错了。他击败罗贤当然容易,两人在山寨中相处多年,万河泉对罗贤知根知底,罗贤的一招一式他都清楚无比,无论罗贤使出什么手段都骗不过他。可换做别人,罗贤这方面的优势便显现出来了,本就奇诡的招式加上缩骨术与左手利爪,对于谁来说这都是一场苦斗。
眉骨的鲜血缓缓流下,朱崇文的左眼已经被鲜血浸染,睁不开了,他也没有时间去擦拭眼睛。
罗贤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是一只捕猎的毒蛇,最擅长的就是把受伤的猎物拖入自己设下的陷阱。
同样的招式,罗贤左手手刀再出,他笃定朱崇文不会抬手硬挡,因为交手下来朱崇文早就明白,用手臂硬挡只会白白添几道伤痕。
朱崇文果真选择向后甩头避开这一式手刀。不料他这一动,左眼眼眶里的血液顿时飞溅而出,正巧有一滴飞进他的右眼。
双眼齐闭,朱崇文陷入了一片黑暗。
罗贤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他的杀招根本就不是左手的手刀,而是先前一直没怎么动用的右拳。
他自信这一拳足以让朱崇文擂台饮恨。
罗贤这一拳没有击中,不过也没有落空!他的右拳被朱崇文的两只胳膊牢牢地锁在了怀里。
罗贤愣住了,他明明只是被锁住了一只胳膊,感觉却像是全身上下都被捆住一般动弹不得。
朱崇文虽然看不见,但他仅仅凭借着对拳风的感受和听觉的判断便能够化解罗贤这阴险无比的一招并且反制。
看清了朱崇文锁住罗贤胳膊的姿势,万河泉缓缓吐出两个字:“撼山。”
“撼山”。朱家拳中的一招,万河泉也曾败在这一招下。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看上去只不过是本来弯曲的手臂再度伸直。朱崇文的身体与臂膀都没有任何发力的距离,但这一拳施展出来的威力却足以撼山拔岳。
罗贤低头看了眼印在自己右胸上的拳头,然后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尽管罗贤出招阴险,招招致命,但朱崇文还是选择饶了他一命。否则这一拳要是印在左胸,罗贤定然命丧当场。
朱崇文的做法让万河泉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为什么?!朱崇文!!!为什么你要对他手下留情?为什么连这种人都能在擂台上活下来?为什么死的只有他?为什么只有他死在了擂台上!”
万河泉不理解。
朱崇文守擂三十余年,只有一位挑战者死在了擂台之上。
那人便是万河泉的父亲。
朱家拳称雄河北这一百多年来,对其嗤之以鼻的人不在少数,万河泉的父亲万年陆正是其中的一位。
当时万年陆还未登台便大放厥词,声称朱家拳是花架子,不值一提。
面对如此挑衅,年轻的朱崇文自然记在心中。
轮到万年陆登台时,朱崇文出手毫不留情,让万年陆输的极为难看。
巨大的落差让万年陆颜面尽失,加上无数围观百姓的嘲弄,他羞愤之下居然选择以头抢地,自尽而亡。要知道对于当时朱家近百年的擂台岁月来说,这还是头一遭。
虽然朱家要求挑战者必须签好生死状才可登台,但那只是为防意外的保障。朱家设置擂台可不是为了结仇的,挑战者无一身亡不但赢得了他人的敬重,也在无形中告诉别人朱家拳仍有余力。
万年陆的死对两个人影响巨大。首当其冲就是万河泉,父亲的意外离世直接导致他少年时便流落山贼窝中,十几年时间受尽苦难。
另一个则是朱崇文。
当时朱崇文虽然年过三十,可常年的居家练拳让他长于武艺,短于人情世故,说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并不为过。如果当时朱崇文成熟一些,选择用宽柔的手段化解这一段恩怨,相信不仅悲剧不会发生,也会赢得他人的称赞。
经此一事,备受打击的朱崇文选择离家闯荡江湖,磨练心性。
两年多的闯荡不仅让朱家拳声名远播,朱崇文也真正变成了一个坚毅成熟的人。
朱崇文回到永年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朱家擂台增添一条新的规矩:不许围观之人言语辱骂挑战者,不许在擂台比武完全结束前叫好。
成年后的万河泉在白顶山站稳脚跟后便前往了永年城。
在山贼窝中生存的经验让他养成了冷静谨慎的习惯---动手之前要充分了解你的对手。他问了许多永年城的百姓,在他们口中,万河泉了解到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和那条新加的规矩。
事实往往让人难以接受。
原先万河泉打算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可当年的情况却不是他想的那样,朱崇文没有故意下死手取了自己父亲的命,反倒是自己的父亲主动出言不逊招致众人嘲笑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万河泉不是一个会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但那次挑战他还是带着不解与愤怒踏上了擂台。
第一次登上擂台的万河泉如同今日的罗贤一样,招招凶狠,式式致命。朱崇文没有计较,他不但处处留手,在赢下万河泉后还告诉了他所使拳法的缺陷所在。
输了的万河泉快速离开了,因为他不想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已经没了挑战朱崇文的动力---仇恨。
三年后万河泉再度来到了永年城,这次他提前找到了朱崇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万河泉告诉朱崇文,他之所以来挑战他并不是为了替自己的父亲报仇,更不是为了那块金匾,至于到底是为什么,万河泉并没有说。
虽然万河泉没有说,但朱崇文心里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他为的是捡起当年自己父亲丢失在这的名声,为的是自己从小缺失的父爱。
第十七位挑战者,马良才!
在朱崇文击败罗贤后,马良才就开始活动起了自己的身体,这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
来挑战朱崇文的大多是名声在外的人物,他们大多不屑做这些动作来活动自己的身体。活动好了身体自然对擂台之战有所帮助,可在他们眼里,这一点若有若无的影响比不上所谓的高手风度。
马良才毫不顾忌别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他的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认真的活动着自己的身体。
一开始万河泉就注意到了马良才,那时他只是觉得马良才实力不错,并未对他多么重视,不过现在万河泉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一个面对旁人的注视与议论还能保持心如止水的人绝对不简单!
万河泉一耸肩膀,全身上下顿时一阵劈啪作响。
筋骨齐鸣!
他看向马良才,像是在告诉他“想要赢朱崇文,你还不行。”
马良才微微一笑,他也早就意识到了万河泉的不简单。也许万河泉真的比自己强,但可惜他排在自己的后面。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马良才信心满满的走上了擂台,他不觉得万河泉会有登台的机会了。
“世伯,小侄斗胆讨教了。”马良才恭敬行礼。
他的拳却没有那么客气,上了一连几招下来让朱崇文招架的颇为吃力。
就在朱崇文刚缓过劲,准备一鼓作气反击时,马良才倒是停了下来。
马良才笑道:“世伯,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要全力以赴,与您速战速决吧。”
“您累了。”
朱崇文大惊!
他一直极力掩饰的秘密在这一刻被马良才一语点破!
万河泉的听觉同样过人,马良才说的话他在台下听得真切,原本他也只是对朱崇文体力殆尽有些怀疑,但再看朱崇文此时的表情,他知道,事实正是如此。
万河泉怀疑朱崇文体力不济是在刚刚朱崇文休息的时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朱崇文喝水的次数居然多达十数次,这太反常了,除非朱崇文喝水的动作是为了掩饰自己急促混乱的呼吸。
马良才还要比万河泉察觉的更早。
在朱崇文与罗贤对决时,马良才就已然知晓,朱崇文根本就不是困于罗贤的招数而落入下风,而是他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主动进攻了。若不是罗贤自作聪明,想借着朱崇文双眼无法睁开一招偷袭得手,朱崇文也不会借助听声辨位的功夫,以“撼山”一锤定音。
底细被道破,朱崇文回天乏术。
即便马良才真的称了他的心意,要与他速战速决,朱崇文也不太可能击败马良才了。
朱崇文比自己先前想象的还要衰老,他没想到自己用尽手段都撑不到最后与万河泉的对决。
马良才会给朱崇文一个体面的输法吗?
当然不会!
马良才不会让自己冒一丁点险,他要采取最稳妥的办法,用体力上的优势袭扰朱崇文,把朱崇文活活给拖死!
直到朱崇文的拳头慢的连一个小孩都能轻松躲开时,马良才才瞅准机会一拳击中了朱崇文的腹部。
朱崇文退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世伯,这是您教我的,出拳要一往无前,不留余力,这一拳我学的不错吧。”马良才还是那么彬彬有礼。
朱崇文咳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他宛如一只待宰羔羊。
万河泉几乎要咬碎一口钢牙。
“朱崇文!!!你不能输!!!你要输就输给我!!!你怎么能输给这个卑鄙小人!!!”万河泉在心中狂吼。
可比武还没有结束。朱崇文没有倒下,也没有认输。
马良才劝道:“世伯,认输吧。你我两家世代相交,我实在不愿意让你输的太过难看。”
朱崇文没有回话。
马良才叹了口气,看向金匾。
马良才摇头道:“哎,这就是你朱家拳失败的地方,太过高傲。仅凭你一家之力就敢设下擂台,把这块匾挂在这任由他人挑战。如果你们朱家聪明点,选择开宗立派,恐怕朱家拳早就不止是“河北第一拳了”。”
“可悲。”
“可叹。”
他将目光从金匾上收回,道:“不过能够坚守百年,这一点连我也不得不佩服。呵,百年荣耀,一朝消散。世伯,今日你输在我马家拳下,输的不冤。”
马良才走到朱崇文面前,道:“世伯,我最后再劝你一句,认输吧。不然我只能将你打下擂台了!”此时此刻,他仍旧称朱崇文为世伯。
见朱崇文沉默不语,马良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得罪了!”
马良才一拳挥出,竟是毫不留手!
‘点水’。
没有人看清这一拳是如何击出的。
朱崇文重新站了起来,反而是马良才倒飞出了擂台,死活不知。
“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随后这欢呼声又快速平静。
朱崇文的反败为胜让人们短暂的忘却了那一条规矩。
击败了马良才后,朱崇文却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台上。
朱家源迟疑道:“爹他。。。他为什么不下台休息。”
孙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主持的老头也小声询问道:“二爷?”
朱崇文艰难的摇了摇头。
老头眼眶含泪,但还是宣布道:“第十八位挑战者,万河泉。”
万河泉一步步走上擂台,他走的很慢很慢,每踏出一步他都在思考,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
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挑战朱崇文的机会了。为了他父亲万年陆,为了他自己,万河泉都不能不出手。
但击败这样的朱崇文对万河泉来说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的内心无比纠结。
这份纠结持续到万河泉走到朱崇文面前。
万河泉耳朵微动。
好慢。
简直太慢了。
他恍然大悟。
谁挨了马良才那一拳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朱崇文虽然做到了,但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即便如此,万河泉却并不打算放过朱崇文。
“为什么?”万河泉问道。
他需要一个答案。
他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朱崇文,如果朱崇文选的不如他意,他便会出手。
朱崇文看向了台下的朱家源。
万河泉叹了口气,似有无限遗憾。
他又忍不住笑了笑,道:“朱崇文,我真的很敬重你,不只是作为对手。”
他忽然转身面向台下的人,大声道:“我认输!”
万河泉用另一种方式达成了自己的夙愿。
永年城在一刹那间沸腾了起来。
擂台之战结束了,朱崇文还是他们的骄傲。
欢呼声又再度沉寂。
这次不是因为规矩的束缚,是朱崇文。
朱崇文摇摇晃晃的走向了“河北第一拳”的金匾,他的背影看上去好似风中残烛,没人敢保证下一步他会不会倒下。
终于,朱崇文站在了金匾前。
他又一次守住了这块匾,守住了朱家的荣耀。
对朱崇文来说,这块匾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河北第一拳”的金匾还是那么光彩夺目,任朱家代代更迭,它却从不褪色。
朱崇文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挥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一拳。
这一拳下去,金匾支离破碎,朱崇文也轰然倒地。
朱崇文用生命守护住了朱家的荣耀,也用生命击碎了禁锢了朱家的枷锁。
“爹!!!”
朱家源冲上擂台抱起了自己的父亲。
“爹。我错了,我错了。我回去就学拳,你教我练拳吧。”看着父亲的嘴里不断涌出鲜血,朱家源泣不成声。
朱崇文想抬手拭去儿子脸上的泪水却已没有了力气。
“儿子,朱家。。。。以后。。。。就靠。。。你了。”朱崇文断断续续道。
朱家源道:“爹,你不能死,你还要教我学拳呢。您不是最想教我学拳吗?您要教我啊。。。”
“家源。”朱崇文露出了自己儿子从未见过的慈父般的笑容。
“无论你做什么,爹都会支持你的。”
又是一天清晨,朱家源目光空洞的在院中清扫着落叶。
忽然一阵清风吹过,片片枯叶如雨般落下。冥冥之中像是朱崇文还在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落叶飘零,朱家源握着扫把久久不能自已。
朱家大院里不会再落下这么多的叶子了,也不会再有那个在院子里练拳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