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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万户喧(二更)
当日萧琳带着那个从纪王旧府得来的木匣探望萧瑜, 因为木匣上的铜锁做工精细,重密挂布,萧瑜提出可能这锁孔中有机关相连, 若是贸然打开,恐会破坏其中藏物, 便约定先由萧琳秘密寻找破解之法, 明日晚间二人再会。
因萧瑜当时年纪尚小, 尚不知道纪王一案其中内情,萧琳便为萧瑜讲述了一段血色过往。
“本朝至今历经三代,皇祖父建朝时曾分封六位共基奠江山的异姓王, 第一代山阳纪王百里都便是当年六王之一。”
萧瑜前世因执著于仇恨,入京后恨不得改朝换代一泄心头之恨,对当朝历史知悉不多,闻言心中一惊:“百里氏……可是十年前被凌迟处死的纪王不是萧氏宗亲, 是汉人吗?”
萧琳点头道:“百里氏虽为外族, 但是当年曾立下汗马功劳,皇祖父先英祖皇帝特赐国姓为萧,这段往事也是前年外祖对我将起,鲜有人知。”
萧瑜道:“听说十二年前纪王萧平弢被父皇从封地山阳召回京城, 委以重任, 纪王深受百姓爱戴,这是否与纪王之死有关?”
萧琳摇头称自己不能说明:“当年纪王萧平弢身体文弱, 所得不过一子一女, 其人也早已不再习武,并无带兵领将之能, 何况纪王一脉与被诛杀的其余五位异姓王大不相同,恪守礼法, 爱民安居,若是父皇担忧其功高盖主,大可令其返回封地山阳。”
“我当时年纪尚轻,只与纪王世子与郡主有些浅交,世子谦和有礼,为人谨慎,郡主亦是闺秀之风,从不仗势欺人骄纵蛮横,足见纪王教养之风。”
“因此在惨案发生之后,我默默调查,只凭着对世子为人的尊敬与那两百多条枉死的姓名不平,认为纪王被诛是一桩冤案。”
萧瑜为萧琳满茶,宽慰他不必让自己背负太多。
“我只知道当年一案从速判决,似有异常,不知道二哥是如何得知这是一桩冤案?”
萧琳轻叹:“偶然得知那是在昭王黄兴兵败之后,黄兴的一位门客曾在拷问之时供出纪王曾与昭王勾结反叛,却不知道为何当年昭王起兵反叛之时没有参与其中,加之薛承容一派轮番上表,说是掌握了纪王勾连碓拓使臣通敌叛国的罪证。”
萧瑜与萧竞权早就没了父子之情,直言道:“若是父皇想杀纪王,那位门客的供词有何不可捏造,关键在于这所谓勾连碓拓使臣的罪证。”
萧琳回忆往,又是一声长叹。
“当年父皇曾为碓拓质子,与斡卓国也曾有一段渊源,加之当时父皇登基不满十年,根基不稳,此番经历便是他的逆鳞,一闻此事,龙颜大怒,将纪王家眷及王府上下贬为奴籍,尽数逮捕入狱,杖杀之人多大两百余——那位梅音姑娘的父亲赵岭便是牵连其中。”
萧瑜冷笑一声:“他行事一贯如此,班兹部族,纪王,哪一个不是委冤惨死?”
当年班兹协助萧竞权大破碓拓,强推了一把不得宠的萧竞权登上帝王之位,萧瑜的母亲梅妃萨妲那兰以班兹之礼与他结为夫妻,甘愿进入中原为妃,可是萧竞权竟然因为斡卓国其他贵族收纳碓拓流民,班兹族人征讨碓拓不利为由将其等骗入京中诛杀。
“薛承容一派在此后势力空前壮大,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也不知道父皇作何感想。”
萧琳又讲述了与梅音发现这个木匣的经历,萧瑜提出,若这个木匣真的是当年郡主之物,会不会是郡主在情急之下留下了什么,想要通过梅音将此物交给其父赵岭,只是不曾料到赵岭一家被牵连。
“我正有此意,而且我认为,这物件可能就是纪王留给郡主用以保全族人的物件。”
萧瑜轻叹:“只可惜已过去十余载,时事境迁,如今再纠察起来,难度便很大了。”
“不会,九弟不是还和我说你开春后要去幽州和斡卓做谋划,我虽然不知你想做什么,却也能料想这番并非易事,天下之事,事事艰难,只有有那份决心,又有什么是做不得的呢?”
“既然如此,二哥便先去查这破解木匣之法,明日夜里冬儿睡下后,你我到芸香楼会见。”
听萧瑜说起冬儿,萧琳便多问了一句二人是否是日久生情私定终身,萧瑜回答称是。
或许是想到了和茹莹的往昔岁月,萧琳只告诫萧瑜珍惜眼前人,保护好心爱之人,不要寒夜之时空留遗憾。
只是他不知,这样痛的话,是萧瑜用了两世才消弭入心的。
“瑜弟记住了,只是……二哥用这话来教瑜弟,自己却不能忘记啊。”
萧琳淡淡回答,言语中是对他自己的嘲弄。
“她们的命本来会更好,跟了我却白白受尽侮辱,丢了性命……你们都当我是缅怀茹莹?不是!茹莹的命我会去还,哪怕是用我自己的都可以,可是若是再见一个无辜的女子因为而死,我又有何脸面坦然接受爱慕,去爱别人?”
“二哥,我问你一个问题,倘若一梦醒来,发现自己重活一世,茹莹皇嫂还活着,你还为被父皇赐婚,你会如何做呢?”
萧琳怔怔思忖,答道:“大约是拼尽全力护着她,就算是将我贬为贫民我也要不会让薛妙真伤害她。”
“就算是早早谋划夺嫡,争抢天下,诛灭薛氏,也在所不惜。”
萧瑜轻笑:“如此,二哥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么?皇嫂的好,就连瑜儿也是念念不忘,可是若皇嫂在天有灵,或许会希望二哥寻一位心意相投的佳人相伴。”
初七子夜,萧琳带着成碧一同到芸香楼等候萧瑜前来,夜深寒冷,因萧竞权为萧瑜加派了不少公文批看,萧琳握笔不停,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成碧为他披上了一间裘袍,学着梅音教过的方法,把萧琳要看的文书提前拿在烛火上烤一烤,让他手上能暖和一些,萧琳冷漠地让成碧少管闲事,不要把文书烧坏了。
“殿下这几日愈发偏心了,梅音姑娘不都是这么做的么?为什么只嫌弃属下一个人?”
“没有梅音,只有君忆。”
听到梅音的名字,萧琳也不想再看繁琐的公文,默默推开槛窗赏大雪初霁的景色,苍穹仍显阴沉,凌冽的寒风折扰着萧琳的心。
他竟然有些后悔把梅音留在了王府中,若是被薛妙真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岂不是给梅音招来杀身之祸。
客栈之中分外阒寂,依稀能听到楼下的杂役们斗牌喝酒的声音,萧琳正打算让成碧回王府照看梅音,萧瑜擎着一盏蜡烛,披着一件深色斗篷推门进来了。
“对不起,二哥,冬儿夜里睡觉浅,我担心她发现我不在后会受到惊吓,来晚了一些。”
萧琳闻言,成碧更是不回王府不行了。
萧瑜往客栈中那架大床看了一眼,昨日的木匣已经被打开,果然是一个妆奁。
“我猜里面什么都没有,是不是。”见二哥不说话,萧瑜径自走上前去看那木匣,里面只有各种金银细软和一封很长的书信,其中的内容也不过是纪王萧平弢写给郡主的诉父女之情而已。
萧瑜感叹道:“纪王一族武将出身,没想到到了这一代成了文官预备,这书信文采斐然,读来字字真切啊。”
萧琳问道:“呵,夸奖这做什么,你可读出来什么异样没有?”
“前篇摛藻雕章,侈丽闳衍,不似当世行文之风,后篇又直言诉情,似是平日里所说的白话。”
萧瑜放下那书信,沉声说道。
两人相识一笑,萧琳将那木匣上拆下锁给萧瑜仔细看过,除了锁上的图案怪异些,也并无不同。
“我想这应当是一封密信,只是如何破解,还需要再研究一番。”
对坐桌前,萧瑜收起公文,萧瑜忽然想起了方才进屋时看到成碧拿着那书册子在火上烤,试着用那书信在火上烤,书信上的字竟然消失了不少,只是却无法连成章句,而第二封书信便是如何用火烤,都没有再显露字迹了。
萧琳又拿起了那把锁,沾着茶水用布巾将其上泥污擦拭干净,竟然露出了一个异兽的图案。
“瑜儿可认得这是什么猛兽?”
萧瑜端详一番,并不了解,恰好这时成碧回来了,说是他已经安排了人看好梅音,担心萧琳和萧瑜二人在客栈中有危险,才带了手炉和一些暖身的烧酒回来。
见二人端详那锁,成碧也上前凑热闹,忽然开口说道:“九个头?莫不是那名为九婴的凶兽,能吐水能吐火的。”
萧瑜和萧琳读书固然比成碧多,可是这种怪奇之谈自然是鲜少听闻,可是结合方才发现的事,登时便知晓这第二张信纸要如何破解,
萧琳命成碧端来一盆温水,将那书信泡入水中,片刻之后那书信上的字又消失了不少。
待第二封书信晾干之后,萧瑜将两张信纸重叠,命成碧誊写其上字迹,才写到一半,成碧便惶然失色,直至誊写完毕,将书信交给了萧瑜和萧琳。
二人堪堪扫了两行,眸中神色大变。
信上所言,是薛承容参与昭王谋反一事,并详细说明其余证据存放在京城几个当铺与寺庙之中。
萧琳让成碧收好那木匣和书信,让萧瑜先回住处,明日早朝之后再议此事。
黑云如墨,寒风如刀,方才发生之事让萧瑜心中有一番难耐之情。
书信上罗列了薛承容的种种罪状,其中甚至还写到有关班兹部族被诛杀一事。
一场小雪下了起来,朔风刮在脸上,让人丝丝作痛,萧瑜怀着心事回到住处,正欲翻墙进入,却见到墙头有两个黢黑的脚印。
他顿时心中一惊,奔赶回寝屋,却见床上茵褥枕衾乱作一团,更让他骨血生寒的是——冬儿并不在屋内。
女儿娇欲语
夜里临睡前, 冬儿依旧是依在萧瑜怀中与他一同念书,所看的正是那本梅音带了的放过年头的西厢记。
白日里和梅音一起出去游玩,午后又忙着准备做上元夜里的元宵, 冬儿只记得看到了什么“书剑飘零,云游四方”, 还和萧瑜说这样是很好的日子, 听萧瑜说着南国之景, 便沉沉睡下了。
天已暮黑,院里大风忽起,低旋的枯叶和断枝乱响, 冬儿从梦中惊醒,隐隐听到堂外门槅的开阖声。
慌忙之中,冬儿擎起了烛盏,却惊觉身边一片寒凉——萧瑜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自己身边。
“萧瑜……殿下, 殿下不在屋里么?”
几声呼唤, 空荡黢黑的屋内无人回应。
冬儿披好棉衣,擦干眼角噙着的眼泪,独身点起了窗边的蜡烛,摸向门边——户门吱呀作响, 冬儿想起了那位前朝的废后娘娘, 壮着胆子推开了门。
小院内空荡无物,地面上映着泠泠的灰白, 在雪后的月光下显得肃穆幽静, 又有些鬼气森森。
“萧瑜,你在外面吗?”
小小的声音呼喊着, 可是冬儿听到的,也不过只有自己颤抖声嗓的回响。
冬儿担心又失落地提灯回屋, 才走到廊檐下,冬儿却见堂中门后闪出一个黢黑的人影来,可在此时偏来了一阵怪风,将她手中的蜡烛熄灭。
萧瑜是不会这样刻意吓唬她的,冬儿不假思索向正门跑去,却不想才刚回过身去,一双粗粝蛮暴的手扼紧了她的咽喉,冬儿的手扒在那人手臂上无力抓了几下,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冬儿发觉自己被锁缚在后院的廊柱上动弹不得,口中塞了一团麻布,即便是微微转过头,嘴角都好像是流血一样撕痛,脸上更是被火灼烧过一般痛。
身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皆是面目凶恶,举着灯盏照冬儿的眼睛,煤烟刺得她眼睛生疼。
见冬儿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其中那个女子从厨房里杳了半瓢水,举在冬儿面前看了看,取出她口中的布团,问她九皇子如今在哪里。
冬儿扭动着被麻绳勒肿的手腕,盯着那瓢滴在地上迅速结出冰花的水,掌心湿湿冒起寒意,可是想到萧瑜没有瘫痪的事不能让旁人知道,便强硬地摇起了头。
那女子狞笑一声,将那瓢水对准冬儿的头浇了下去。
此时还是数九严寒的天气,冬儿身上也不过穿着一件寝衣,如今被冷水一浇,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似乎骨子缝里都结起了冰渣子,垂落下的发丝被廊下的冷风冻硬在面颊上,头痛欲裂。
一旁的男人已经要动刀子划冬儿的脸了,那女子却举起了水盆,逼问道。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九皇子人在哪里,是不是被二殿下接走了?这一盆水兜头兜脸泼在你身上,一会儿起了风,不出半个时辰就把你冻成冰块了。”
“不过是个做婢子的,这般忠心给谁看?”
那个男子看着冬儿凶狠的眼神甚是不快,将那水盆扣在冬儿头上,冷水笼在身上的刹那,冬儿两眼昏黑,几乎再也感受不出是冷或暖的温度,一会儿像是很冷,一会儿又觉得灼热。
直到余下冰冷的水流滑过她已经麻木的五官,冬儿才觉得好像自己还没有死,可是,似乎她的头越来越重,听到那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缥缈。
那男人又将烛盏凑到冬儿面前,要用火热的蜡油烧冬儿的脸。
冬儿身上每一寸皮肉连带着骨血都冻木了,似乎唯有她眼中流出的一滴泪还是滚烫的,绝望和寒冷就像绵延呼啸的朔风一般,怎么躲都躲不掉。
蜡烛越来越靠近她的脸,将她脸上的冰珠烤化,即将昏死之时,冬儿听到那男女二人几声残叫,萧瑜急切地奔到她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萧瑜眼角烧着血色的红,一滴眼泪落在冬儿面颊上,用棉袍裹紧了冬儿的身体,将她抱回殿中。
萧瑜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后悔自己贸然离开冬儿,留她一个人遭受苦楚,方才二哥萧琳还知道让成碧回去看看王府中的状况,可是他却那样自信,留冬儿一人在住处,害她置身险境。
见到冬儿被欺辱折磨,可是自己却不在她身边,萧瑜心中的悔恨和恐惧如炭盆中的火信一样向上蹿跃。
因而在为冬儿擦干身体换上干衣服后,萧瑜用廊檐下接冰的铜盆,将那一男一女两个刺客锁在了院中,一起用了贴加官的刑罚。
只几句,萧瑜就问得了二人是四皇子萧珍的人,今夜前来是想杀害冬儿,冒名顶替,好在萧瑜的身边留一位眼线。
两人已经被萧瑜的狠辣吓呆了,只有痛哭流涕向萧瑜求饶。
原本想留二人一命,可是萧瑜想到冬儿晕过去时对自己说的话。
“殿下,我没有告诉他们……你的事,他们不知道……”
萧瑜缓缓起身,看着清寒的月色被阴云遮蔽,很快就又要下雪了。
“我和冬儿好不容易得了一处清静的好地方,却被你们这两条狗弄脏了……今夜还长着,你们就慢慢守夜吧。”
萧瑜回到屋中烧了一些热水,煮了一碗姜汤,叫冬儿起来喝一些,暖暖身子。
她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靠在萧瑜怀里勉强地笑着。
“萧瑜不要担心,我就是有些头晕而已,我的身体很好的,不怕受寒。”
她越是这样说,萧瑜的心越是心如刀绞,抚摸着冬儿的额头,隐隐觉得发烫,便提出要为冬儿去买一些药来熬着喝。
冬儿抓着萧瑜的手,手指冰凉:“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出去要是把自己也害了病可就不好了,明天再去吧。”
她喝过姜汤后身上出了一些汗,可是缩在被子里,身上依旧是发着抖,萧瑜抱着冬儿的身子哄她睡下。
“对不起,冬儿,我不该走的,都是我的错……”
万般悔恨烧着萧瑜的心肺,他守着冬儿一夜未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到了四更时,冬儿身上起了高热。
萧瑜抱着她寻了最近的医馆,只称二人是新婚夫妻,求大夫务必要医治好冬儿。
受寒时发高热是最难熬的,年年冬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命都折在这里面,萧瑜寸步不离,大夫家的妻子和女儿都劝萧瑜不要太过担忧,以免误了医治,萧瑜这才退到一边。
大夫家娘子对自己女儿说他日若要择选夫婿,一定要挑选一个萧瑜这般的男子,可是在萧瑜听来,却觉得万分惭愧。
他的许诺又成了空谈,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他没能保护好冬儿……
冬儿身上发烫,手脚却凉如冰霜,浑浑噩噩的头痛中,她努力探出手臂,想要握紧萧瑜。
干涩的木板扳开了冬儿的嘴巴,一只通到她咽喉处,苦涩的药液灌入,苦呛的滋味让冬儿眼泪直流。
“咳咳!”
冬儿咳嗽着将那药液都吐了出来,嗓音中夹杂着哭泣,一旁的萧瑜看了心疼不已,从大夫手中接过药碗,哄着冬儿一勺一勺喝下去。
“没事,慢慢喝,喝过了病就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萧瑜的声音化在冬儿耳畔,冬儿流着眼泪,轻微点头。
大夫说冬儿这次受寒可能伤了心肺,若是调理不好,恐怕会落下寒疾,让萧瑜好好看护。
冬儿这一病,便是一连好几天,萧瑜也守着她一连好几天,期间萧琳和梅音常来探望,梅音帮助照料冬儿,萧琳更是重罚了门口的守卫,若不是萧瑜拦着,他就要把那两个刺客所言之事告诉萧竞权了。
如今对于萧瑜来说,除了冬儿病情好转,再也没有重要的事。
一直到了正月十一的午后,冬儿的高烧才逐渐退散,萧瑜生怕她留下不足之症,伺候照料更是寸步不离。
黄昏时梅音再来看望二人,才惊觉萧瑜形销骨瘦,好像生了一场重病的人应当是萧瑜才对。
梅音劝慰萧瑜不必太过担忧,许诺自己会守着冬儿,才让萧瑜浅浅喝了几口米粥。
看着萧瑜魂不守舍的模样,梅音想起自己那日的话,不仅觉得有些后悔,萧瑜这般疼爱冬儿,自己实在是不该胡乱做语。
入夜前,冬儿又要喝药了,这一次萧瑜没再强逼着她喝苦药,而是往冬儿口中塞了一颗酸甜的冰糖葫芦,这是他特意嘱咐梅音帮忙买的。
“萧瑜……”
冬儿的声音仍旧嘶哑,低低叫着他的名字。
“你今后就不要半夜跑掉了好不好,我会很担心你……”
冬儿一句责备的话都不曾和萧瑜说过,如今在身上酸痛无力时,她流着眼泪说着自己的委屈。
“不会了,我不会离开冬儿,一步都不会。”
冬儿听到萧瑜翻涌着神情的哽咽声音,哭得更凶了:“不要哭……我没有怪你。”
萧瑜抱着冬儿,将她扣在他的怀抱里,寸步不移,两人的心跳紧密贴在一起。
“你送我的衣服被他们弄坏了……”
冬儿的眼泪砸在萧瑜的衣襟上,控诉着心中的委屈和难过,“我应该把它和别的东西一样都好好收起来的,被他们弄坏了,那些水好冷……他们还要用蜡油烧我……”
“我已经把他们杀了,冬儿不要害怕,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以后不会有人这样欺负你,谁也不可以。”
萧瑜的心快被冬儿的哭声揉碎了,他让冬儿跨坐在自己身上,用他的全部身体抱紧了她。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瓣,继而温柔地勾缠住冬儿的舌尖,将她的委屈和不满融化。
“好好休息吧,等冬儿的病好了,我就和冬儿提亲,好不好?”
明月照无言
今后一连数日, 冬儿都在房间里养病,因梅音常来看望,冬儿自己也能下床走动, 萧瑜便也得空闲外出,十四这一天, 总是不见他的身影。
一连几日喝多了汤药, 又要养着脾肺, 平日里只能吃一些米粥和清淡的小菜,冬儿喉咙里总是苦涩涩的,她求梅音拿一颗蜜饯给自己吃, 若不然,一会儿萧瑜回来了,她就再没机会了。
“不行啊,冬儿听不到自己的嗓子还是哑着吗, 怎么能吃那样甜的糖渍东西, 再等一等吧。”
冬儿抱着那布老虎,满脸失落神色,这些日子里,原本还挂着些肉的脸蛋都虚耗净了, 映衬她一双杏眼愈发的大, 眨巴着望着梅音。
“……那好吧,我去问问九殿下, 看看能不能给你吃一些别的甜东西, 这蜜饯伤嗓子,现在是吃不得的。”
冬儿吃惊又好奇地问:“萧瑜在家里?我还以为他和二殿下出去了, 那他在做什么呢?”
“二殿下本来打算和他一起去查什么案子,因你生着病, 便要我过几日和他去,至于九殿下……九殿下自然是在做要紧的事啦。”
梅音似乎是想起什么喜事,又偏不告诉人吊人胃口那样神秘,直言冬儿明日便知。
她离开不一会儿,回来时手中就拿着一碗还冒着热香气的栗子糕。
“九殿下说了,不能让你多吃,只解解馋,去去药苦就好了。”
栗子糕绵软香甜,化在口中,身上的酸痛也散了不少,冬儿后知后觉,这是萧瑜为她特意买回来的。
梅音继续为冬儿做着抹额,不仅感慨:“九殿下对你可真好啊,也不枉费你那样悉心照料他,想想若是换做是我,也不会对一个陌生人那样上心,干爷爷说得对,冬儿的福气可多着呢。”
冬儿呢喃道:“唉,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我没有多少钱了,只想着赶紧到春天,我去做一些针线拿去卖,也可以送萧瑜喜欢的东西。”
梅音告诉她,无论送什么,真心是最重要的。
“我记得萧瑜生辰在春天,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若是这样,我可以为他做一件圆领袍,等到春日里穿……”
晚些时候,成碧来朝暮堂接走了梅音,冬儿戴上了她做的抹额,无意间从镜子里照了一下,总觉得好像自己一下子长了好几岁,成了一个妇人的模样。
萧瑜依旧在忙碌他自己的事,冬儿架着矮桌点灯看书,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誊写下来,等着问萧瑜。
夜风暗度,冬儿看了一会儿就昏昏沉沉了,手中拿着的笔滑落在桌上,随后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的额头,才让她没有嗑在桌上。
萧瑜为她移了灯盏,温声问道:“这样是不是更亮一些,不伤眼睛?”
“嗯……殿下去哪里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做么?”
萧瑜轻笑:“是,而且是很要紧的事。”
他的目光沉沉望着冬儿,眼中盈盈流光,让她心头舒然。
冬儿默默不语,主动靠在萧瑜怀里。
“我已经好很多了,再睡一觉起来就会好了,明日我可以帮殿下,好不好呢?”
萧瑜为她正了正头上的抹额,将衣服换下,揽着冬儿睡在被中。
“明日只要冬儿在我身边,就是帮了忙了。”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虽然一身病还没有好全,冬儿却并不偷懒,自己早早起来了。
今日可是她的生辰,就算是无人知道,冬儿也会给好好庆贺一番。
却不想,昨夜萧瑜忙碌至深夜,今晨起得比冬儿还要早,她穿好衣裳,解开床帐,见到原处桌上放了一张字条,萧瑜要她穿上衣服,梳好发髻到东边的偏堂去。
那里空荡荡的,自己还没有打扫干净,冬儿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却还是认真穿好衣服,梳好了发髻。
天刚晴丽,萧瑜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看书,他穿着一身用明黄线镶绣着云纹的玄黑色的长袍,一条青碧色的玉带掐着他的腰身,冬儿移不开眼睛,上前小声问萧瑜为什么要穿得这样好看,难道又要出去玩么?
“上元佳日,今夜城中有花灯盛会,自然是要出去玩的,可是今日似乎还是别的很重要的日子呢。”
冬儿眨着眼睛想了想,却想不出如今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该不会是萧瑜的生辰吧,两人竟然这样有缘,生辰都在同一天呢。
萧瑜搂过她来,捏着冬儿的鼻尖怜爱地说:“看来这病还得多养几日,如今你笨得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我的生辰……殿下怎么知道的?”
萧瑜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枝用蓝线缠的荷花素银簪,看着与街市上的不相同,应当是萧瑜自己画出了模样,亲手为冬儿缠制的。
“知道你已经十四了,却不知道你何时生辰,我先前问梅音得知的,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想你也到了十五岁,便想为你操办一场及笄礼……”
萧瑜柔声说道:“本来还想着是一件好事,可怪我疏忽,让冬儿受了委屈,害生了这场病,如今送这份礼,只能先想你赔罪了……”
冬儿抱着他,仰面凝视着他的灼灼目光,这几日都没有多和他相处,才惊觉他清瘦了许多,只有眼中翻涌的深情是那样熟悉。
“殿下不要这样说……冬儿很喜欢的!我入宫之后就很少好好过生辰了,除了梅音,殿下是头一个送我生辰礼物的人。”
她心中蓦然一软,趴伏在萧瑜怀中,这几日的眼泪便潸潸落了下来,委屈的,后怕的,还有思念的。
“今日是冬儿的生辰,还是冬儿及笄礼的日子,可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萧瑜抱着她坐下,让冬儿坐在自己腿上,让她的眼泪尽数化在自己的肩头。
他送给冬儿的生辰之礼,不是一根普通的发簪,亲自为冬儿画上的妆面。
冬儿被萧瑜抱着坐在镜子前,胭脂水粉还没落在脸上,她面颊两侧就早已熟红。
“冬儿可曾听说过古时张敞为妻子画眉的故事?”
萧瑜拿着细笔,站了一些眉粉,在冬儿耳边低低地问,丝丝酥痒的热气落在她耳边,也落在她心上。
“张敞是曾任京兆尹,与他的夫人感情深好,只是他的夫人从前额头受过伤,眉角有些瑕疵,因而张敞每日一定要替他的夫人画好眉猫毛才肯去上朝。”
萧瑜说完话,在冬儿才涂在口上的胭脂上啄了一口,低声说道:“好香啊,从前宸妃送了好些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孩去伺候我,我总是嫌她们口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看着怕人……”
“要不为何说人总是偏私之心,如今这胭脂涂或不涂,只要是你,都让我情难自禁。”
冬儿小心擦掉他唇珠上蹭到的胭脂,羞怯地说:“我不如殿下,殿下只要坐在这里就很好看了。”
萧瑜说冬儿嘴甜,冬儿害羞,没有答话,萧瑜便将她唇瓣上的胭脂亲吮地淡了几分,随后说是他已经验过了,不是这胭脂的缘故。
若是这样闹下去,只怕这妆是画不完了,冬儿忙让萧瑜接着给自己将张敞之事。
“有人把张敞为他夫人这事告诉皇帝,一次上朝,皇帝当着很多大臣的面问起这件事,张敞便说了这样一句话‘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冬儿红着脸说:“他怎么一点都不害羞呢……这样的话也往外说。”
萧瑜轻笑道:“张敞意在告诉皇帝,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从前听说这句话,都说是张敞深明大义,懂得分寸,知道劝解皇帝关心政事,可我却觉得这是腐儒的胡乱的说法。”
“为什么呀?”冬儿问道。
“冬儿想想我二人每日在做什么,且不说没做过的乐事,这每日一起念书写字,做饭打扫,岂不是比画眉还快乐,而且,真要算起我们没做过的,不是更让人艳羡,我看这张敞分明就是在炫耀罢了。”
萧瑜恨不得逢人就炫耀他和冬儿相处甜蜜,他已经想好了,等自己登基上位,要亲自写一份诏书,用自己和冬儿两相情好,让天下夫妻都要谨记和睦恩爱。
冬儿觉得那些儒生说的和萧瑜想的都有些过头了,不过是平淡的小事而已。
萧瑜换了好几种眉形,最后为冬儿画了秋波眉,妆成后,冬儿都不相信镜中的人是自己了。
他吻上她的额头,安抚她这几日病中受累。
“这及笄之礼繁杂缛重,既要父母作伴,又要宾客来会,我想了想,都不适合我二人,便精心为你准备了这及笄礼时的衣裳,你看看喜不喜欢?”
萧瑜为冬儿拉开了纱帘,原来堂屋早已被他布置一新,地上的绣垫上一次摆放着行礼时三次所加的衣饰。
当朝风气十分开放,并未规定男女成年之前一定不能盘梳发髻,为显隆重,萧瑜亲手将冬儿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梳成贵族女子乃至王宫嫔妃才能有的发髻。
“殿下,这样会不会太逾越了,冬儿不配梳这种头的,原来那样的也很好看……”
萧瑜追问道:“如何不配?冬儿以后是要做皇后的人,如今提早梳一梳这种头又能如何?”
他拉着冬儿,为她加上发笄,换好一件内衬的素色的襦裙,随后加上了一套有碧玺和金银制成发簪和一件曲裾深衣。
冬儿停下来去镜子前看了看,不觉就露出一抹笑容。
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穿这样好看的衣裳,打扮得这样艳丽逼人。
萧瑜也懒得顾及什么先三加服饰随后献辞的仪式了,直接让她拿好镜子,抱起冬儿去看他准备好的钗冠和那间大袖长裙礼服。
这是冬儿当日看到萧瑜画的画中的衣裳,所用布料和图案纹样毫无差别。
自打她看过那张画,便一直做着这梦,却没想到萧瑜真的把她一场梦变成了现实。
罗帐三分垂
萧瑜亲手为冬儿穿好这件大袖礼服, 为她系好每一处绦带,带上玉扣,仔细拿着镜子让冬儿端详。
“你今日及笄, 我想为你亲自戴上这支发簪。”
萧瑜从那盒中拿出他亲自做的那根发簪,冬儿微微一怔, 便笑着说好。
“如今冬儿成年了, 也该取一个表字, 不知道冬儿的父亲可曾为你起过,或是冬儿有自己的心属。”
冬儿摇头:“没有起过,我自己也不会起, 但是如果要起表字,可不可以取一个好听的,就像梅音的名字那样好听,我觉得自己的名字好随意。”
“冬儿……孟小冬, 这念起来不是很好听吗, 怎么就不喜欢了?”萧瑜自是不觉,他爱这名字,更爱此人成痴。
她抓着萧瑜衣袖晃了晃,还说是以后念好了书识了字, 要自己取一个好名。
“那就取表字为‘兆熹’好不好。”
萧瑜取出一副刻刀, 在那银簪末尾用小篆刻了两个字:兆熹。
“这样,这份礼才算圆满。”萧瑜放下那簪子, 用布巾擦干净。
冬儿握住他有些被磨红的指尖笑道:“好好听啊, 下一次梅音来我要告诉她!”
萧瑜洗净了手,在小桌上点上了淡香, 温声道:“我并非冬儿父母,并无权训告冬儿, 只因知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便祝你今后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他的动作极为轻柔,那柄银簪稳稳插入冬儿的发髻,在她的乌发中闪着如皎皎明月一般的光辉。
从今以后,她就是一个好好长成的姑娘了。
“这样便好了,那些繁文缛节都不要,冬儿若是开心了,这及笄礼便算是成了。”
冬儿想了想,扑到萧瑜怀中,环紧了他的腰身,低绵柔糯的声音扑在萧瑜的心间。
“及笄之礼成礼后都是要跪拜谢过父母的,冬儿的爹娘都没了,这样的事还劳烦殿下,冬儿只好谢过殿下了。”
萧瑜抱着冬儿,坐到窗边的小榻上,天地静默,金阳溢暖,廊檐下积雪溶化后的滴水声,清跃漫然在两人耳畔,冬儿尚还不知道萧瑜要做什么,萧瑜便给了她一张红帖,那是一封聘书。
“如今冬儿已经十五岁了,也行了笄礼,我可以和冬儿提亲了。”
言至此时,萧瑜忽然停了话语,那些说不出口的文字被压在喉间,酸涩无比,前世的寂寞孤苦,日夜悔恨,折磨他经年已久,重活一世,纵身不顾,冬儿是他今生之命唯一的意义。
萧瑜眼角噙着的泪水被日光映出流金一般绚丽的颜色,冬儿并不知道内情,只是本能地用衣袖为他擦干眼角。
“爱慕冬儿之心如日之升,亦知冬儿予我之情如月之恒,此情此爱,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不知道冬儿愿不愿意做我的娘子,余生相伴,两不分离?”
好听又文气的情话冬儿不会讲,她只有扑在萧瑜怀中,用自己全部的爱意拥抱着他,轻暖的日光下,冬儿笑着对萧瑜说,好担心这是一场甜蜜的美梦。
她担心有一天大梦初醒,她依旧是玉芳园里那个小宫女,萧瑜依旧是他的九皇子,两人从未相识一般。
她说的这番“担忧”,又何尝不是萧瑜的。
“不会,就算是在梦中相会,我也会记得你的样子,然后去找到你。”
冬儿想了想随后说道:“那这样不也是很好?”
萧瑜有些吃惊,问冬儿她为何会这样说。
她并不理解萧瑜的急切,反正这世上没有这番奇事,不过就是想一想弥补遗憾罢了。
“因为,若是这样的话,殿下就不会再受苦了,也不会再被人欺负,如果菩萨或是什么道长可以办到让殿下没有受过刑罚,那我反倒希望殿下是在梦中遇到冬儿,我们二人经历了那些事……”
“也好的……”萧瑜轻声呢喃,继而拥紧她。
他只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如今拥有了这幅完整的身体,才有了和冬儿如此美好的朝夕相伴。
入夜了,这一日,整个盛京城里都点上了花灯,整个街市如白昼一般晴明,火树银花,千灯灿烂,好似在这冬日夜里开满了千树芳菲。
彩灯驱了夜间的黑暗,无论是京城中还是京郊的人都在这“光亮”的黑夜之中尽情欢乐,路边卖的肉粥,面茧和火蛾儿的香气浸染了整条整条的街道,各家商户也办着诸如射箭投壶、拔河或是猜灯谜的活动,无不热闹非凡。
今夜的烟火犹如星雨,比那日和萧瑜一起在酒楼屋顶上看过的还要绚烂,冬儿和萧瑜拉着手走在街上漫步,自然是与那日的心情不同了,虽然没一个人知道,如今的她就是待嫁给萧瑜的娘子了。
走在街上,零星遇到一两个女子带着一副缀满了各式各样绒花的面具,冬儿觉得好看,不禁多看了几眼。
萧瑜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礼貌问过了一个戴着这面具的姑娘,只得人家骄傲地说:“这是前面罄欣坊办的射箭那处得的,是我夫君为我得来的,一共十箭,射中三发能得一个花灯,射够了六发才能得这个绒花面具呢!”
冬儿拉过萧瑜,说自己不要这花里胡哨的东西,要是弄伤了萧瑜就不好了。
若是不说还好,这一说,萧瑜定然是要为冬儿得了这绒花面具的,他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练射艺了。
罄欣坊前车水马龙,萧瑜交了参加射箭用的银钱,便带着冬儿上前去看,只见到一种挂着彩花的箭靶中间高悬着一根细丝带,绑坠着一对更为清丽华贵的绒花面具。
萧瑜问店家那面具是不是头奖,才得知要先十发箭每箭都射中靶心,才有资格再交钱用箭去射那悬挂的丝带,若是丝带断裂,这头奖的面具和两对琉璃花灯,便都可以拿走了。
一旁另一位年轻公子好心劝告:“她家的弓硬得很,箭也奇怪,而且前五发还好,后五发开始,还要用一块不透光的黑布蒙着眼睛,更不要说,欲要得头筹还需命中靶心,兄台可不要多花这冤枉钱啊……”
这公子有些遗憾,可是他身后的小娘子却并不难过,提着花灯开心和那公子挽手走了。
冬儿安慰萧瑜:“我只要灯就好了,你看那个姑娘不就很开心么?而且就算是没有灯也好,你玩得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不,就要头筹,才许诺了要给冬儿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如今忽然说话不算话了可怎么行?”
萧瑜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仿佛是要给冬儿好好证明一番。
他回身上前,交了木牌,随后拿起一支箭,拉开弓时轻轻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睑。
众人还以为他是自知射不中,提前自嘲,却不想还没叹息出声,那支箭已经稳稳扎在了靶心。
人们这才明白他那叹息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嫌这射箭太简单了啊。
他紧接着又射了一支箭,顿时息了在场所有人的骚乱,果然又是正中靶心。
“看来今日这位公子是要拿走我们罄欣坊的头筹了!”店家娘子看着萧瑜,眼中都是欣赏倾慕的柔光。
这一次,萧瑜同时拿起了三支箭,众人一片唏嘘,随后眼见那三支箭命中靶心,欢呼惊叫,赞叹连连,外圈的行人还以为这里头表演的是什么绝活。
“之后五发箭是要蒙上眼睛,是吗?”
萧瑜抚了抚那弓,似乎是在夸奖一般,问一旁的店家。
店家看他这样好的技艺,也有些慌神:“公子当真要挑战那头筹,公子再射一发就能稳稳得一个面具了。”
萧瑜轻笑,一扫方才脸上难近人的淡漠疏离,一双清亮的星眸望向了一个人。
“我的娘子喜欢,自然是要为她去争的。”
众人一时间歆羡不已,看向他望着的姑娘。
冬儿害羞地低头走到萧瑜身边,接过店家递来的黑布。
萧瑜低下头,方便冬儿为自己蒙上眼睛,冬儿走到一旁时,轻轻在衣袖下握了握他的手。
有了这番鼓励,萧瑜又怎会射不中呢。
他这次没有多箭齐射,而是一发又一发悬吊着围观众人的心,每一次正中靶心,都是叫好声震天响,几乎整条街市的人都来看了。
他长相清俊又带着几分艳丽,眼上蒙着黑布,更是倾城之色,一旁的姑娘们满眼欢喜,公子们是嫉妒又羡慕。
直到最后一发箭,众人屏息凝神,夜风吹着花灯发出簌簌的响声,弓弦拉紧,箭仿佛带着青电一般掣出——
可是那靶子上,似乎没有箭,萧瑜失手了吗?
人群中好一阵感叹,为萧瑜感到惋惜,店家也放下心来。
萧瑜站在原地,不悲不喜,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冬儿并不在意,上千拉住萧瑜的手,说他的骑射果然如传言中那样好。
“看,果然是我娘子心明眼亮,还劳烦店家好好看看我这第十发箭射中了没有?”
萧瑜淡淡说道,侧身对着人群,抬起白皙的手指向箭靶。
那店家连忙起身去看,竟然从箭靶正中心中拔出了一支深深没在草垛中的箭。
他才没有脱靶,只是那箭射得极有力,又射得毫无偏差,正好没入了箭靶深处。
当下,人群中炸响了欢呼声和赞叹声,冬儿激动地抱紧了萧瑜,萧瑜也放下弓箭,将头低向冬儿那边。
冬儿缓缓拉下他眼上的黑布,丝纱拂过那白皙的面容,蹭过他如含朱一般的唇瓣。
萧瑜睁开眼睛,不顾由黑暗到光明的不适,此刻他的眼睛里只有冬儿。
一双桃花眼隐隐有星沙流动,眼眸里映着这元宵佳夜的所有美好。
如此一来,在场老的少的,男子女子,都要羡慕嫉妒这一对璧人了。
烛香一半眠
如今, 要想拔得头筹,就剩那最后一发箭了。
这丝带柔软,又极为细薄, 而今夜风骤起,想要射断, 自然是难上加难了。
萧瑜向店家问道:“这最后一箭, 可否由我和我娘子一起射出?”
“这……可是这位娘子身量瘦小, 公子就不怕——”
还不等店家说完话,萧瑜淡淡道谢:“多谢店家宽放。”
他走到冬儿面前,揽着冬儿撑开了那张弓箭, 带着她调整箭射出的角度,用只有两人可以听清的音量问道:“怕不怕射不准?”
“不怕……”冬儿回答,可是手心却还是微微出了薄汗。
萧瑜眯起眼睛,听着细细的夜风声, 攥着冬儿的手轻微地改变箭射出的角度。
“若是射中了, 冬儿会给我什么奖赏?”
他装作是调整手臂姿势的模样,在冬儿耳边说话,唇角亲昵地擦过冬儿的面颊,只是旁人都看不出来罢了。
“萧瑜……萧瑜想要什么奖赏呢?”
冬儿正神思想望别物, 萧瑜抓着她的手一松弓弦, 那箭矢射出,不偏不倚, 那丝带应声而断, 一对绒花面具掉在了绣垫上。
围观众人愣了半秒,顿时掌声雷动, 恭贺萧瑜和冬儿拿下了这头筹,店家既心疼自己的东西, 又欣赏这一对小情人佳偶天成。
两人挤出那喧闹的人群,到了一处角落里。
萧瑜为她戴上其中一副面具,遮住了冬儿绯红的面颊。
“奖赏我还没想好,需要等夜里再告诉你,若是夜里想不出来,就好好攒下来,等到以后再求。”
繁丽的绒花面具之下,冬儿一双杏眼更含深情,他戴上另一幅面具,将冬儿拉到巷子里的阴影中,附身含住了她的唇。
“唔……有人的,会有人的殿下!”
冬儿用小的听不见的声音拒绝着,萧瑜却不甚在意,扶着她的腰,舌尖拨弄着冬儿的唇瓣,待她自己按耐不住,微微张开了口,又逗弄着勾缠嬉戏,直到有人问巷子里有什么人才停了动作,换了另一条路逃跑。
冬儿又羞又气,说萧瑜没有学好,学得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态势,直把人望暗巷子里拖。
因面具遮挡着,冬儿只露出了生气时微微鼓起的小嘴,萧瑜用指节点了点。
“不会叫人发现的,你已经是我提过亲就等着拜堂成婚的娘子了,难不成想要亲近还有错么?”
他说得有道理,冬儿也辩白不过,便寻了一处小酒楼坐下吃些东西,这回,便是换做旁人来问冬儿这面具是哪里得来的了。
待询问的人走开,萧瑜冷着眉眼说道:“你怎么不像方才那位姑娘一样骄傲,难道我不比她的郎君厉害吗?”
“自然厉害啊,但是不要与人炫耀,冬儿心里知道殿下是最好的就好了,殿下不懂得道理么?”
萧瑜认真问学道:“是什么道理。”
“也不见谁得了宝贝要喧闹得五邻六舍的都知晓,我见书上这样做的,不是被害死了,就是倒大霉……”
她方才看得真真的,萧瑜射箭的时候,有好些小娘子的眼睛都要看直,像是要把萧瑜抢走一样……冬儿什么都没有,可抢不过别人。
萧瑜只听出这里的醋怨味,心里却暗暗窃喜。
“为何呢?难道不是旁人知晓我的好,你面上就会有光么?难不成是冬儿担心我不‘贞洁’,会变了心,跟了别人不成?”
萧瑜越说越严重,甚至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幽怨凝噎的,比那些被囚禁在永巷里的娘娘们还要苦:“你且放心好了,我也跟不了别人了……”
他眼眸里又缀起了凄冷的清辉,睫羽打上一层浓密的阴影,冬儿看了心里一紧。
冬儿连忙安慰:“我就是担心你被别人看上抢走了——才没有想过那些!我就是觉得你好,所以才担心,你不要一有事就说这样的话……明知道我听了会心疼的!”
萧瑜收了情绪,说自己不难过了,坐到冬儿那一侧,说是要服侍她吃饭。
宴春楼也算是京城小有名气的酒楼,两人赶着时候来吃饭,恰好遇到了今夜宴春楼前的灯谜会,见众人一连苦苦思索的模样,萧瑜忽然问道:“冬儿,你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好?”
冬儿摇头,萧瑜指了指两人脸上的面具和一旁的琉璃宫灯。
“自然是物超所值得来的最好,今夜有不少商铺办了活动,我们便把这好彩头和好礼物都拿了去,好不好?”
方才射箭时还有顾虑,如今有了面具,萧瑜也不担心什么,带着冬儿到了灯谜前,看到了最高处的那盏六角花灯,问过后才得知,今夜这猜灯谜的活动与太尉大人相关。
据说,最高处的六角花灯是太尉大人亲手出的题目,若是能猜中,不仅能得十两黄金与御赐宫花,还必定能得太尉大人赏识荐举。
花灯上的谜题是:“两水之祸,厄在东南。”
也不说出是打一物品,还是一个地名。
冬儿担心会有官府中的人认出萧瑜,萧瑜却指了指两人脸上的面具。
“我们便只要那十两黄金,其余的都不稀罕。”
萧瑜对冬儿说道,踩着灯架轻跃至高处,在一片惊叹哗然声中摘下了那盏六角花灯。
一旁的侍卫看得惊愕,还好心提醒,这谜底若是答不出来,可是会被太尉降罪的。
萧瑜气定神闲,端的是八方不动,在一旁拿了笔墨,写下了答案,可是却是一首诗作:
澹泊之心,如水不波。
淡薄而乐,其味弥多。
君子有道,无营于和。
天地为炉,万物同歌。
一朝失火,百卉靡柯。
“只消把这诗交给太尉大人即可,其余若有什么罪名,便我一人来担。”
萧瑜将金纸交出,低声告诉冬儿,让她寻到宴春楼后朱雀桥旁放孔明灯的地方等着自己。
他坐在椅子上,饮茶等着那进去通报的小厮回话,也不顾众人议论纷纷,只是继续用纸笔书写着什么。
才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进去通禀的小厮前来回话。
“公子真是神了,我家老爷看了公子写的答案,说不仅是这十两黄金,还要再赏赐公子十两黄金呢!”
萧瑜收下了那十两黄金和宫花,似是料到了他会这样讲,便又问:“我猜太尉大人一定要我进去见上一面了?”
“是,正是如此,公子快请随我来吧!”
一旁的男子们霎时间都看红了眼,这带着面具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就用一首诗答了这最难的灯谜?如今太尉大人如此赏识,他岂不是前途无量?
那位戴艳丽绒花面具的男子轻轻颔首,跟着那小厮上楼,行至一旁的窗户旁,却一个翻身从窗子离开,再难寻得。
小厮登时骇然,不知道如何回复太尉,经人提醒,只能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带上了那男子最后留下的书纸。
楼下吃饭猜灯谜的众人连带着宴春楼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惴惴不安,屏息凝神,等着楼上的消息,心中想这男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这样折辱太尉大人,真不怕被官府之人通缉吗?
又是半盏茶的功夫,那小厮激动地跑到楼梯栏杆旁呼喊:“托那位神仙公子的福,太尉大人心中忧难都解了,大人说了,今夜在宴春楼吃饭猜灯谜的,都重重有赏!”
朱雀桥畔,一盏盏孔明灯拔地而起,在簌簌风声之中,如远天的杳鹤一般振翼高飞,直入明月彩云之间,萧瑜和冬儿看着写了两人性命的孔明灯升至远天,听着一旁的人闲话着今夜有一位奇人公子和他娘子的事。
据说那位神仙公子精通文武,戴着一副艳丽无比的绒花面具,得了今夜大大小小活动的各项头筹。
“只听说他身边跟着一位小娘子,二人甚是亲密……”
“谁说那一定是男子,戴着画面具,妖里妖气的,说不定是个女的。”
“你少酸了!那你不就是连个姑娘都不如?”
二人得来的东西和绒花面具早已经收好,不外露张扬,只是坐在河边赏灯,静静听着他人口中讲述的故事。
“殿下,只是不明白,为何您只用了一首诗和几行字就让太尉佩服地五体投地?”
这个问题实在是折磨冬儿一晚上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得到答案。
萧瑜也不趁火打劫,只让冬儿答应了,就算是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冬儿也要抱着萧瑜喊他起床,还有就是每日冬儿穿衣服梳头,乃至画妆面都要萧瑜亲手来做。
冬儿拉着他的一袖子,又撒娇了好一会儿,萧瑜才终于回答。
“其实是我讨了巧,知道他在朝中愈发被人排挤,有了辞官致世之心,却又举棋不定,所以那首诗不过就是点破他的心思而已。”
“至于那灯谜,本就不是什么灯谜,只是他用灯谜暗指去年夏日里南方水患引起的一连串政事,我第二张纸上写了一些解决之法罢了。”
他有几分不屑地轻笑道:“都怪父皇把人家逼得太紧,太尉大人既然都只求保全身家性命罢了,父皇还硬是要让他在朝堂上左右为难,之前我母亲受冤,他是说过公道话的,这次拿了他十两黄金,也就帮衬一把。”
“殿下……殿下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的!”
冬儿又是敬佩又是心疼,不过是这点小恩情,殿下居然这样帮这个太尉,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人说萧瑜的不好……
她不知萧瑜已经是重活一世的人,他的计算早就已经到了十年后乃至二十年后。
“有些是运气,有些是信念。”
“信念?”
冬儿问道,她不知道是什么信念。
“不怕你说我许多计谋,只怀着信念,希望为冬儿扫去前路上一切阴霾,为你我铺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出来。”
萧瑜把那朵宫花放在了朱雀桥旁的石墩子上,带着冬儿从小路回了朝暮堂去,哪里还有冬儿早就滚好的元宵没有煮熟。
冬儿挽着萧瑜的手,无言行至清明的月色之下,忽然停住了脚步。
“殿下,要不……我们今夜就成亲吧。”
情奁琳琅醉
“成亲?冬儿为何忽然这样说?”萧瑜左不过是想着夜里和冬儿亲近亲近腻一腻, 怎么冬儿忽然就要今夜成亲?
“因为,因为很心疼殿下,不想因为自自己太过矫情, 耽误了殿下。”
她固然想要穿戴钗冠红裙,龙凤花烛, 可是这些都不是必要的东西, 如果她喜欢萧瑜, 那这些就不要紧了。
“怎么会是耽误?”
“可是,殿下能为冬儿做很多事,殿下还有许多长远的谋虑, 我什么都做不了,还成了你的累赘。”
萧瑜胸中一颤,一股苦涩压在喉间,心疼地说道:“可是我不求冬儿为我做什么, 今夜就成亲圆房, 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冬儿埋着头,发髻之间的钗环在月下波粼,绞着手巾,又摇了摇头, 径直走回二人的住处去。
萧瑜跟着她, 始终慢了一步的距离,冬儿回到屋中, 默默煮起了她早先滚好的元宵, 一样豆沙的,一样花生芝麻的, 只给萧瑜盛了一碗,自己洗漱一番就上了床睡下。
萧瑜站在屋堂中央, 凝望了投在屋内如水一般的月色。
远天处隔了几片横云,掩罩在天穹之上,映在床帐上,隐隐能听到冬儿在被中近乎于无声的啜泣。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的茫然无措有多伤人心,勾着冬儿一个姑娘家说出了那样的话,却什么承诺都给不了,留她一个人悔恨羞愧。
萧瑜解下外衣,端着那碗元宵走到冬儿面前,将手覆在她蒙在被子下的头上。
“怪我说错了话,今夜成亲圆房没有什么不好的,我知道你是待我好信任我才这样说的——急的人是我,我方才只想着如今夜深了,要去哪里买龙凤花烛和红盖头回来。”
他伏在冬儿身边,环住她的身体,感受着那小小身体哭泣时的抽动。
若不是用情至深,就不会伤心,这一点萧瑜最清楚不过。
冬儿停下了啜泣声,低声:“对不起,殿下,您就当我没说过那句话吧,是我方才胡说的,你不要听,忘掉就好了。”
泪眼朦胧的小脸从被子下探出,在萧瑜的心上狠狠捏了一把。
“不行,已经听得了,那就忘不了。”
萧瑜反倒不再哄人,只从碗中呈了一颗元宵,递到冬儿嘴边。
那瓷碗不比宫里的,拿在手上一会儿就烫手地很,冬儿尽管喉咙里痛得难过,却担心萧瑜烫坏了手,还是含泪吃下了元宵,将碗放在一旁。
她扑在萧瑜怀里,用低柔的声音说道:“殿下是有自己谋划的,却总是在我这里委屈求全,其实成亲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后再穿新娘子的衣服就好了。”
萧瑜抚揉着她的后背,却只问道:“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的,我只想问冬儿为什么,为什么今夜就要成亲?”
他知道冬儿说谎了,可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不知道冬儿为什么会忽然提起成亲圆房之事。
“因为……方才在朱雀桥边上等萧瑜的时候,冬儿就好像做梦一样,在河里的倒影里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萧瑜凝望着她,示意冬儿继续说下去。
“那些事,冬儿从前做梦也梦到过……我不想要离开殿下,我不想要让殿下伤心!”
冬儿哽咽着说:“其实,能看到殿下健康快乐,冬儿就很开心,方才殿下说起来自己如何用一纸书信让太尉大人解了忧愁,殿下眼里那样骄傲……我想起来,之前好几次殿下要和我亲近,我都是这样不愿那样也不愿……”
“只是,觉得殿下委屈。”
委屈?
萧瑜只知道,从来只有冬儿为他忍受的委屈,他的委屈无足轻重。
前一世和冬儿离了宫,两人在幽州一处村镇辛苦讨生活,冬儿租了一间小铺子买布料和做好的针线活,却时常被人调戏。
那个时候萧瑜冬天里落下的病根还没有好全,没有力气为冬儿撑面,他在楼上咬着牙关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那要病死相公真能让你在床上快活么?”
开春的时候,夜里猫叫春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还有人半夜架了梯子来敲卧室的窗子,难听的话一句盖过一句。
两人无依无靠,冬儿只有流着泪低声赶人走,萧瑜只是靠在床边默默听着。
终于有那么一回,几个人喝醉了酒闯到家里来调戏冬儿,他拖着还没养好的身子,用剪子将那为首欺辱冬儿男人的脸扎了对穿,还弄断了他一条腿。
吵嚷喧闹的人群都散了,冬儿压着哭声重新锁好了门,萧瑜忽然说:“其实,你就不要跟着我了,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吧,我什么都护不住你,还害你被人耻笑。”
冬儿强挤出一张笑脸,为萧瑜擦着身上的伤口。
“殿下方才不是护好了冬儿么?殿下和寻常男子并无两样。”
“并无两样?”萧瑜提高了声音质问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跟着我,你想要成亲洞房都没有,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冬儿回应的声音被他堵在了唇瓣中,这吻之间没有情意,只有眼泪和痛苦,苦水浇灌苦水,哀哀戚戚诉说着悲惨。
他拉过冬儿的身体,扯下她的寝衣,一边是毫无感情的亲吻落在她的腰窝上,一边用牙解开那已经有些穿旧的肚兜。
冬儿不停地叫喊着“殿下”,“殿下”,萧瑜喉中溢出的却只有无情的冷笑。
“你还怕什么,我是什么人了,还能伤了你不成?”
余下断断续续的抽泣都散在微寒的空气里,窗外的猫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冬儿一边哭一边喘息,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出声。
冥色深漫,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瑜从她身上抬起头,擦了擦脸上和颈上的水渍,手指抚过她腰侧和大腿上泛着粉红的指痕,用薄被遮住了冬儿的身体。
她在哭,眼泪打湿了整个枕头,萧瑜心头又何尝不是在泣血。
“你看,我二人这样算不算圆房呢?你又何必说那种讨人开心的话,跟着我,就只有这般将来了……”
他记得,那时候冬儿用手腕擦干眼泪,揉了揉早已撑酸的小腿,穿好了肚兜和亵裤,从身后环抱住萧瑜,轻轻吮咬他的耳垂。
“若是这般,那就这般吧,冬儿不后悔。”
那是萧瑜和冬儿头一次亲近,也是最后一次,日后萧瑜回想起来,就只有那一声声叫着“殿下”的呼喊与哭求。
重来一世,此番场景截然不同,却又那么熟悉。
萧瑜知道,他不会再做错了。
“我不委屈的,既然冬儿想要今日成亲,那我们就今日成亲,左右我已经受过刑,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到时候再赔冬儿一场封后大典,不也是一样的么?”
萧瑜放开了冬儿,下床生了一盆炭火推到了床下,拉着冬儿向天地跪拜,向远方冬儿的祖母和宫中的梅妃跪拜。
“只是事发突然,礼数不周,准备不周,冬儿就要见谅了。”
萧瑜吹了一旁的蜡烛,幽幽夜里,一双星眸翻涌着无人知晓的深情。
“殿下——”冬儿用自己怯懦的语调低声唤他,萧瑜笑了:“这么多年了,你的毛病就是改不了,说了多少回,你总也喜欢这样叫我。”
他说着冬儿听不懂的话,音色中一抹意味深长的引诱穿透理智,在冬儿的耳朵上留下一片赤红。
“殿,萧瑜在说什么呢……”
冬儿拉着萧瑜的衣角,却扯松了他半解的衣袍。
月到天心,一缕月色清浅地笼在冬儿的半边脸上,萧瑜散了冠发,抱着冬儿让她坐在了床边,自己半跪在窗边,为她脱了鞋袜。
“殿下!”
“嘘——”萧瑜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白皙修长的手指衬着他的唇色血一般妖异殷红,眼角那颗红痣越发火烧一般炽烈。
他起身解开冬儿的发髻,屋内平添了一分燥热,冬儿紧张之余,不知觉用粉嫩的舌尖在唇瓣内缘处无意识地吮润着。
“小声点,不要让人听见了。”
冬儿擦干眼角的泪痕,想要为萧瑜解开寝衣,却被他反扣住双手,缓缓推倒在床上。
“若是冬儿不喜欢,那就推开我。”
细腻的吻沿着她的脊背一路向下,冬儿抓着被单,努力转身去看萧瑜,却只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两片炽热的唇瓣,在她的后腰上轻微地启合。
萧瑜一点点解开冬儿的肚兜上的细绳 ,将肚兜放在一边,用绒毯裹了她的身子,包住冬儿的后背,让她转身躺在自己怀中。
对上的,是一双笼罩水雾的双眼,才哭过的一双杏眼又红又肿,特别是她那像春猫儿一般的呻。吟声与呼吸声,一声声抓挠萧瑜濒临崩塌的理智。
“冷不冷?”
他哑着声音问道。
冬儿怔怔地看着萧瑜,放开了抱着胸口的双臂,轻轻摇头。
“不冷。”
他又问道:“那冬儿怕不怕……”
“不怕。”
她依然是这样回答,萧瑜问她什么,她从来都说是不怕。
萧瑜温润的呼吸慢慢覆盖过来,原本闪着亮光的眸子笼上了一层轻烟般的迷蒙。
冬儿的脚趾在他衣袍上无力地踩揉着。
萧瑜俯下身含住她的唇瓣,那样灼热烧燎,不等冬儿做出更多反应,萧瑜抱着冬儿的腰肢,裹着绒毯将她揽在怀中。
等待她缓缓张开牙关,继而让这个吻一发不可收拾。
随后则是沿着她的脖颈柔密的亲吻,直到她在丝丝微凉夜风中轻颤的那处绵软。
她像只熟了的小虾一样弓起脊背,低低柔柔叫喊了一声:“殿下!”
玉钗斜翠帷
“叫我的名字好不好?”萧瑜温声问道, 缓缓褪下了冬儿的亵裤。
冬儿被他轻堵着唇瓣,只觉得自己逐渐有些呼吸不上来,口中的气息一点点被掠夺走, 几乎要化在萧瑜的臂弯里。
“萧瑜……萧瑜……”
她念了一声又一声,他的吻也更加细密温和地贴紧。
“不要怕, 冬儿。”
掌心里那层薄茧, 让她的小腿上泛起一片娇艳的粉红, 熨烫着她的情思。
冬儿抿咬着下唇,身体不知觉柔软了几分,身子埋在绒毯里, 抬起手臂堵住了自己按耐不住望向萧瑜的视线。
脸上有些热,喉中也有些干渴。
从前不过和萧瑜抱一抱碰碰唇罢了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如今这般肌肤相亲,滋味亦是流连, 她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要如何招架, 只能绷紧脚背,不停抵踩着身下的被褥,轻声念着萧瑜的名字。
她还没想清楚成亲和圆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如今依偎在他身边, 就已经很幸福了。
虽然只是亲吻, 她却清楚,这是很快乐的, 很舒服的。
“冬儿怎么了, 为什么要把眼睛捂上?”
冬儿小声回应:“殿下不要看冬儿……好不好。”
萧瑜俯下身来亲吻她遮挡在眼睛上的手腕。
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她这般娇羞可爱的模样, 让萧瑜怎能不满心满眼地看着。
他不应允,指腹在她腿心上按压出浅浅的印痕。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叫我的名字, 好不好。”
萧瑜为她理好耳畔的发丝,温声道:“我喜欢冬儿叫我的名字,我不要做什么殿下,我是萧瑜,我想要做你夫君,做你心中唯一的人……”
对于未经人事的女子而言,这样的亲昵姿势实在是“有辱斯文”,冬儿焦急地想要挣脱,却主动起身,一双樱唇呈送到了他面前。
萧瑜顺势继续亲吻着她。
正月十五夜里的欢霄不断,愈发衬着房间内寂静无声。
细细听来,隐隐有香舌交缠时的咕哝声。
萧瑜略加重了几分的喘息,以及冬儿时不时从二人的蜜吻之间逃出的细碎轻吟。
“唔——殿下,冬儿好害羞啊……”
她既出了声,萧瑜就不强迫,缓缓抬起了身子,就像是平日里两人简简单单相拥依偎时那样,抱冬儿在怀里。
他哑着嗓子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好听。
萧瑜静静问道:“这样呢,这样还会害羞么?”
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隔着绒毯在她的背上轻抚,愈发觉得唇瓣之间生出一种难以言述的期盼。
举体兰蕙香,娇羞在烛前,花谷春情,流连难忘。
她乌黑细软的长发在萧瑜的指尖缠绕。
萧瑜才想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亦是头一次好好的抚过冬儿的额发。
淡淡茉香,寸寸温情,依然发丝与手指之间。
他从一旁拿过一条系纱帘的薄带,交到冬儿手上,示意她蒙住自己的眼睛。
“我不看冬儿,冬儿就不会害羞了。”
萧瑜放开手臂,任凭冬儿坐在自己身上,为自己蒙上眼睛。
“殿,萧瑜不用脱衣裳么?”
她万幸萧瑜蒙上了眼睛,否则,自己现在难堪的模样不都被他看到了?
萧瑜摇头,用手握着冬儿肩膀,担心她受了夜风
他也怕的,若是现在让冬儿发现他的秘密,只怕她会恨自己。
冬儿看了看他扎进在腰上的衣带,她都明白的,萧瑜那里还有伤口,他一定是不想给自己看见。
“那,这样就已经成过亲了么?”
萧瑜正在想要怎样安抚,一时被冬儿的话逗笑了,他摘了手上的扳指玉环还有珠串,丢在床头发出轻跃的响声,将冬儿按进了绒毯中继续品尝芳泽。
“自然是没有的,冬儿急什么?”
他最爱故意惹小娘子生气,惹她用小手推阻自己,看她足腕在自己腰间踢腾,听她说自己满腹坏心。
“没有急的……”冬儿辩解道。
“是——没有急的。”
萧瑜拖长了语调,好好的话说出来竟是那样恶劣。
阒寂无声的房屋中,她呜咽着撑起身子,应和着那亲吻起起伏伏。
细腻无声之间,身下铺好的整洁的被褥乱作一团。
更鼓一声比一声更紧,床下的炭火盆烧的灼烈,房屋外的正月十五夜里的欢闹声也有些弱了,萧瑜缓缓抬起身子,扯下了眼上有些被水渍沾湿了的薄带。
他轻喘着气,目光深深沉沉凝望着冬儿,这一次她的视线没有羞怯躲开。
冬儿用绒毯遮住下身,穿好肚兜和寝衣,用衣袖小心地为萧瑜擦干他脸上的水痕,眼中的泪珠却不慎滚落在被衾上。
“冬儿怎么哭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
萧瑜平静地问道,仿佛方才那段时间里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将冬儿怯红的面颊托在掌心。
冬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回想起方才和萧瑜做的事,觉得难以启齿,细细想来,却不讨厌……或许这就是成亲的滋味?
“没有的……”
冬儿抱着萧瑜的脖子,坐到了他的怀中,方才一直求他放过,萧瑜却怎么都不肯,仿佛满心都装的坏主意,白净的肌肤之下,都藏着黑的不能再黑的坏水。
方才心中想了好几遍,再不要理他,再不要和他说一句话。
反而现在一切都回归了平静,却又很想他,不想他离开身边,想要和他一生一世都能这样依偎在一起。
萧瑜安抚着他最心爱的小娘子,细心聆听她无言的娇羞,把已经是凌乱不堪的床铺收拾好。
他抱着冬儿睡下,正打算哄好她后自己去净房里洗个澡冷静一下,冬儿却忽然从身后抱紧他,笨拙却极尽诚切地亲吻他的耳垂。
萧瑜愣了半晌,却又舍不得脱开。
他头一回小心又紧张地向她问话。
“冬儿?你这是,做什么……”
她音色中还带着没有完全退散的娇媚,细声说道:“殿下……方才,成亲圆房的时候,是不是,殿下不大开心。”
冬儿的脸烧得火热,环着萧瑜的腰,依照他方才亲吻自己的办法,回应着她的爱意。
她知道萧瑜的痛,可若是能做什么为他弥补,她也会去做的。
两世,都是如此。
他压着喉间的哭音说道:“没有的,我怎么会不开心呢?今后我登上皇位的时候,我好好补你一场成亲大典,那时我们要比现在还要开心。”
“嗯。”
萧瑜哄好冬儿,起身喝了两碗冷茶,还吃了颗凉糊得不成样子的元宵,这才把满心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回到床上,冬儿将用她身体温过的那处被褥留给他。
“冬儿很爱殿下……”
临睡前,冬儿小声说道。
王府中的夜比起皇宫中的夜晚还要冷几分,不过倒并不是因为王府中没钱烧火炉,只是大好的元夕之夜,王府中连一盏花灯都不挂,连一点喜庆的氛围都不见。
梅音守在萧琳的住处,闲暇时便去廊檐下,张望一番城中放的烟花,她从前和冬儿说过,二十五岁后,不论两人去了哪里,元宵夜里,都要一起看烟花。
或许冬儿会有九殿下带她去好好玩乐吧,梅音心中暗暗念道。
萧琳今夜又是和薛妙真大吵了一架,二人不欢而散,如今薛妙真在前院请了各路贵女宴会小聚,萧琳则在后院的书房里命人做法事悼念死去的茹莹姑娘。
一喜一丧的,薛妙真恨得面上僵如冷尸,指明了要将萧琳此番行径告诉薛宰相和皇帝萧竞权。
“真儿大可去告,你我二人还有薛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左不过是我这几日得了父皇赞许,再挨上一顿骂,太子殿下明日就病好了呢。”
萧琳与薛妙真喝了一盏“暖情的”酒,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好些时候,谁也不见,只时不时让成碧或梅音送些茶水果子。
偶然能看见,他是在挑灯批览公文。
成碧和梅音等着无聊,就在廊檐下讨论起了十五夜里京城的热闹场景,越说越是向往,提起那些吃食美味,也是馋饿的肚子直叫。
成碧说道:“十五夜里的热闹长,一会前院散了,我们后院也就得安生了,或许可以求殿下,出去看一看,我占了你这兄长的名号,总要尽尽职责才是,放心吧,我肯定保护好你。”
梅音知道成碧热情,便劝道:“殿下性子安静,一定不喜欢那些喧闹的地方,也不喜欢与人来往吧。”
她望着西窗上独依的影子,灯火凄凄,为成碧添了一些茶,轻声叹息道。
成碧没说话,只用口型念了“茹莹”二字。
梅音点点头,不再提及此事。
宫里送来了炙羊肉和牛肉,想必是梅妃娘娘做的,萧琳让成碧收好,明日给萧瑜拿过去,梅音则被叫进了屋内。
他早已经做完了自己的事,如今只是抱着手炉坐在小榻上,又把面颊贴紧在上面。
“殿下有什么吩咐,要不要吃一些东西,属下可以为您去做。”
“不用。”
萧琳拒绝了梅音,并非是不知道她有好手艺,只是不想梅音做饭被人传到了薛妙真的耳朵里,平给她添上无妄之灾。
“……是,那殿下有什么吩咐?”
明日下朝后我要出门,你和成碧同我一起出去,到时候,你是想去看孟姑娘和瑜儿,还是跟着我?
梅音不知道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自然爽快地回答:“去看冬儿和九殿下——”
萧琳本就疲惫无光的眼神又淡了一分。
“或者……可以先去帮殿下的忙,然后再去看他们二人。”
梅音轻声笑了笑。
“随你。”萧琳一如既往地淡漠说道。
梅音听到屋外又响起了烟火声,向萧琳行过礼后就要出门,萧琳却喊住了她,问今夜的烟火是什么颜色的。
“自然是金红色的,还有一些碧绿色,银白色,都很好看的模样。”
成碧说过,从前茹莹还在的时候,王府中都会放一场烟火,那时萧琳和现在一样,都是静静在屋里坐着,好像他才是怕人的年兽。
只是那时除了清廖的烟火声,还有茹莹和其他仆婢们在一起玩耍的声音。
萧琳说自己心烦,让成碧带着梅音出去玩,可是没一会儿两人就回来了,梅音手上拿着一丛冷焰火,在屋外点燃。
“殿下若是想看,在屋里也能看到的。”
冷白的烟火在黑如浓墨的屋内看着格外清丽,萧琳不觉自己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他吹了灯,枕着手臂看梅音和成碧玩闹,想出去,却还是让梅音和成碧早些歇息。
烟火美丽,那便不要留在他的身边,白白消散在烟尘里面。
金屋藏春色
正月十五一过, 哄哄闹闹的新年也就过去了,就好像一处破旧不堪将将倒塌的房屋,压了一层积雪, 还衬出了几分鲜亮高大的模样,如今一过了年节, 冰消雪融, 陈旧弊病就一齐显露出来了。
今日这早朝上的可谓是人人叫苦, 萧竞权为去年江南水患一事处贬了不少大臣,说巧也巧,当朝太尉裴湖昨夜入宫递了辞表, 今日卧病不来上朝,却还恰好躲过了一场劫难,若非是有神人相助,便是积来了福分。
下了朝, 萧琳就回到王府, 称病不见他人,换了便衣后从小门离开,带着梅音去见萧瑜和冬儿。
离开前,成碧特意去找了梅音, 给了她一瓶能化淤血的软膏, 说是萧琳所赐,担心梅音是个女儿身, 经常跟随他外出走动, 腿上脚上会积攒劳损。
“殿下还有一句话,不过可不太好听, ”成碧压了压声音说道:“殿下说,若你还觉得自己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 那就不必要浪费这药,磨一磨心性也是好的。”
“…
yh
…”
梅音沉默片刻,仔细品了品这话的意思,认为萧琳还是想要她收好这药的。
两人正说话时,薛妙真的婢女前来寻萧琳,说是王妃抱病,想要请家里的人来看望,求人去禀报,成碧便去回话,留梅音和那婢女文鸢独处一室。
梅音如今名叫赵君忆,对外自称是成碧的表弟,文鸢便好像盘问一般和梅音说起了话,又是问她家中人口,又是问年方几何,好在梅音提前和萧琳演过一遍,倒也对答如流。
“君忆哥哥,今日和你说起话来,总觉得你好亲切,说起话来不像那些平常当差的,五大三粗,不识意趣。不过听你的声音怎么这么秀气?”
文鸢生的一副鹰钩鼻,盯着梅音的眼睛问话,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皮肤也白净,总觉得,你像个女子似的。”
梅音像是无端挨了一闷棍,诧异无措,却也很快低顺了眉眼道:“空得你喊我哥哥,其实我应当叫你文鸢姐姐的,今日姐姐发现了,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这下轮到文鸢惊诧:“怎么?你真的是女儿身?”
“不是,我是净过身的,表哥救我出宫,也多谢殿下宽容,留我在身边侍候。”
“你,你是个阉人!”
梅音心中舒了一口气,点头称是,还塞给文鸢一块碎银,求她不要把这话说出去。
文鸢还要开口,萧琳带着成碧走到了院中,远远喊了一声,似乎是在斥责梅音没有做好打扫的活儿,让萧琳书房里落了灰。
“不去做你的事,还在这里和人家说闲话做什么?”
梅音跪地请罪,萧琳眼睛也不扫她,转身便要离开,让文鸢带他去看望薛妙真。
“殿下……殿下真的要去探望王妃娘娘?”
文鸢听到这样的喜事,自然就忘了梅音,得了萧琳许诺后,就去薛妙真的住处那里回禀了。
梅音跪在地上,看着一双湖蓝色的皂靴和青色锦袍迈向自己,扶着她的身子,让她从冰凉的地上站起来。
“她,她没从属下这里套出来话,属下说自己是个阉人,搪塞过去了……”
梅音弱气说道,不知道怎么的,虽然萧林没有责怪,也一言不发,自己就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一种叫做歉疚的东西堵着心口。
成碧也是一副急坏了的神情,自责自己留梅音一个人。
“没有套出来话又如何,薛妙真不会放过你的,我留不得你了。”
萧琳眼神冷得梅音心中发抖,她没想到自己这就要被赶出去了。
“成碧留下看着,你收拾东西吧,一会儿我带你离开,你就和孟姑娘一起去照顾九弟,再也不要回来了。”
“是。”
梅音恭敬跪地做了一拜,无论如何,她都很感谢萧琳收留她,她是无论如何萧琳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她终究还是个女子,身上的棉袍不算厚,一跪在地上,就更是瘦得让人心生怜惜。
萧琳转身离开,衣袍上坠着的绣纹扫过梅音压在地上的膝盖,他踩着冷硬的地板走了几步,却又转身回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二皇子萧琳一向是说得绝情,做得也绝情,不留余地。
可是这余地终究还是留给了梅音,不止一次。
“你若是想留,我也不赶你走,可是若是因为我没了这条命,以后去了地府里,也不要怪我没有护着你,恨我,怨我。”
他也想呢,若是茹莹可以化成厉鬼来索他的命,萧琳愿意把自己的命赔给她,可是他记得茹莹留得绝笔信。
她不恨,也不怪他。
“那……属下想要留下来。”
梅音抬起头坚定地说道,她本就面相柔和,做出这番神色,更有了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来。
成碧跟着这两人一会难过一会伤心,如今又转悲为喜,实在是不懂得这二人唱得是哪一出,怎么就忽然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不过他还是相信,梅音一定是那知心的小火炉,能把他这冷硬的主子柔软化了。
萧琳去探望薛妙真,眼中流露的是喜色,虽然一口一个真儿叫着,可那眼神,总像是说着:“真儿倒不如当即病死在床上。”看得让人心悸。
薛妙真受了些风寒,躺在床榻上,床下床边七八个暖炉炭盆百花相簇一般暖着,梅音只站在门边上,都觉得屋内暖意如春。
萧琳坐在床边,一边喂药,一边和薛妙真讲述昨夜为茹莹做过法事后夜里就梦到了她,还要代茹莹向她问安。
薛妙真强撑着病体,可是当着太医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配合萧瑜演自己的贤妻模样,本就是鹅蛋脸削肩膀的灵巧模样,压着怒气和病气,一张脸极为难看。
“王妃娘娘染了风寒,加之心中郁结,恐怕还需要精心调理,切不可再动怒生气。”
梅音听着太医掉书袋,忽然想到,萧琳每天也是生气,他会不会也有些毛病呢?
“哦?若是再生气,怕不是会有性命之忧,若是有了性命之忧,真儿还有几年光景?”
萧琳握着薛妙真的手痛心问道,反而把太医问住了。
“殿下心疼我,却也不必这样担忧。”薛妙真低低柔柔说着,当真是我见犹怜,抛开其余的不说,梅音觉得她是个美人。
“不可,真儿是我的结发之妻,我不对真儿上心,又要对谁上心呢?”
萧琳继续说道:“这几日我有事忙碌,也不能时常陪伴你左右,我只想着,不如纳个妾侍,平日里我不在的时候照顾着你,与你说些体己话,我也放心些。”
他望向坐立难安的太医:“朱太医以为如何呢,会不会缓解真儿的病症?”
“这……想来是有益的,不过这都是二殿下的家事,老臣不敢多言。”
“如何不敢多言,外面都传真儿善妒,不许我纳妾,今日我当着你的面,也是想告诉那些人,我的真儿贤惠大度,温婉善良,最是喜欢姐妹的。”
薛妙真拽着萧琳的衣角,一副要吃人的眼神。
梅音看着成碧,用眼神问那侍妾是谁,却见成碧盯着自己,吓得直摇头。
“不如就文鸢吧,本就是你的陪嫁丫头,伺候你多年,知心合意的,我纳了她做妾,午后让她住到落霞阁去。”
他一边笑着,一边用凌厉的目光制止了想要跪地求饶的文鸢,从前门送走了张太医,回过身冲着薛妙真浅浅一笑。
“真儿的人,我最是满意,以后你薛家送来几个丫头,我就纳几个为妾!若不然,你就好好用着王府分给你的奴婢,你胆敢动辄打骂杖杀,我就亲手写诉状,由她们告你到京兆尹去,到那时你入诏狱,我削贬为民,两不相欠。”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她说过的话,做出的威胁,萧琳依样都还回去。
成碧和梅音呆在一旁,薛妙真气得要吐出血来,却终究只是重重锤打着床铺,推开了前去搀扶的文鸢。
“你好好养着病吧,我去街上散散心。”
萧瑜去了萧瑜和冬儿那里,同萧瑜讲说着朝政与东宫中的近况,梅音就和冬儿一起洗菜做饭,闲话时说起了昨夜里街上热闹的氛围。
冬儿说着射箭,说着猜灯谜,忽然就抱着梅音一阵撒娇,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诉梅音。
梅音惊讶道:“这样巧吗?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冬儿。”
两人飞快锁好了厨房的门,搬了小板凳坐在灶台前,决定要一起把重要的事情说出来。
“殿下他要纳妾了!”
“萧瑜和我成亲了!”
二人呆愣住,显然对方心中认为的要紧事和她们想象的不同。
“梅音怎么总说二殿下的事,是不是吃醋他纳妾了!”
冬儿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想去拉梅音的手,梅音却扶着灶台缓了缓。
“就在昨夜?九殿下和你成亲了?”
梅音仔细敲了敲冬儿,看她还整模整样的,说自己不信,一定要把冬儿仔细说一说成亲是什么滋味才肯确信。
“新娘子要证明给我看看,不然新娘子就没有我的礼物了!”
冬儿又羞又气,追着她挠她腰侧的痒肉:“你最讨厌了,我不理你了!”
一番玩闹,冬儿趴在梅音怀里,噘着嘴,像是在和人生闷气一样,却又怎么也拦不住脸上的笑意。
“我不要你的礼物,我只想要梅音陪陪我,其实今早起来看着萧瑜,我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梅音想了想:“或许新娘子都是这样的,如今你们是新婚夫妻,或许过上一些时日,都习惯了就好了。”
“其实,我想问冬儿,昨夜你和九殿下是怎么圆房的啊……”
梅音把耳朵支到了冬儿嘴巴边上,恨不得钻到她心里去听一听。
冬儿与她简单耳语了几句,梅音脸上一红,也就喊着不要再听了。
“我一直都把他当平常的男子来看的,只不过没想过这些,现在看来,只要殿下他自己不想着那些事,让他自己难受,就没什么大事嘛。”
“可是他终究还是受过那些伤的,你也不要太勉强,可能我的话说的有些没良心,殿下的恩情我记得,可是我也不想你受委屈。”
梅音问道:“你觉得值得吗,冬儿?”
冬儿摇摇头淡淡笑着:“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就是愿意不愿意吧,我不后悔就好了。”
说来也怪,她总觉得自己常常说起来“不后悔”这三个字,却又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说了许多,冬儿也羞了,问梅音萧琳要纳妾是什么事,梅音便把来这里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冬儿。
“二殿下,好厉害,”冬儿洗着菜感叹道,“不过我担心你,你要保护好自己。”
梅音狠狠切掉了萝卜的根茎:“我可以的!我一直都有和成碧大哥学一些看家护院的本领,虽然我力气小,但是也不比别人差。”
“怪不得你手上那么多伤,我还以为是二殿下打的,这么说来,二殿下也好善良和气,我之前总以为他很可怕,打弟弟,还讨厌女人。”冬儿小声嘟哝着。
梅音为萧琳辩解:“二殿下就是很好,他不坏的!”
冬儿提着手里的鱼跑到一边去,娇滴滴地说:“呀,我错了,看把梅音心疼得!”
打闹之间,总算是做出了这一顿午饭,四人连带着成碧围成一桌吃饭,论旁人如何想象,都想不透这五人是怎么走到了一起的。
饭桌上,冬儿一直给梅音夹菜,梅音给冬儿夹菜,剩下三个男人冷在一边,细嚼慢咽。
萧琳说起午后的安排,问梅音是打算和自己一起行动,还是要留下陪着孟姑娘。
冬儿正打算拉梅音的手臂,萧瑜终于轻咳一声,引起冬儿的注意,示意她看一旁的萧琳。
萧琳面色如秋水,清澈潋滟,若不是一颦一笑都散发着幽怨,看起来还真不错的。
“我和殿下走,就让冬儿陪着九殿下好了。”
梅音为萧琳呈了一些甜梨汤,说是听到方才太医说薛妙真心中郁结,要吃些生津润肺的东西,也就给萧琳做了一些。
萧琳接过碗浅尝了一口:“我不吃这样甜的东西,以后不要做了。”
冬儿也趁机放了一块炙羊肉到萧瑜的碗中,看他唇角有了笑意才算放心,只有成碧坐在中间,不知道要看哪边的好。
“殿下,属下也想跟着九殿下和冬儿姑娘。”
成碧向萧瑜使了个眼色,埋头扒饭,他最是相信强扭的瓜才甜。
玉颜照清徽
虽然已经过了年节, 京城之中不改雉牒连云,喜庆安乐的氛围,恰逢天气回暖, 午后坊市之中也是热闹非凡。
酒肆已经上了新酿造的美酒,食摊上用新鲜枣泥和油酥做的果子香气诱人, 街道上人流川涌, 叫卖吆喝声不断。
冬儿和萧瑜挽着手缓缓走在人流之中, 身后跟着成碧,三人有说有笑,往京城中的一处柜坊中去。
当日萧瑜和萧琳夜里探得纪王留下的密信, 其上所言薛氏一族罪证对于萧琳和萧瑜而言无疑是至关重要的罪证,两人早就约定好要一同去寻找线索,不了当夜里突发意外,冬儿一连多日卧病在床, 这才耽搁至今。
成碧不知何时起就打心底里坚信梅音和萧琳一定是佳偶天成, 为了撮合二人独处,还特意跟了萧瑜冬儿一路去寻找线索。
走在路上,萧瑜想起萧琳前一世突染沉疴英年早逝,真相却是被人下毒杀死的悲惨结局, 嘱咐成碧看朱一定要小心提防, 不能疏忽了照顾萧琳。
“九殿下就放心吧,二殿下他不喜欢外出拈花惹草, 与人厮混, 王府中的饮食属下等都会细心检查,一定不会让那恶妇人害了我们殿下的。”
成碧向萧瑜拍胸脯保证道。
萧瑜颔首, 轻叹一声:“若是能用银针探出来的毒也就罢了,要知道这世上最毒的还是人心, 我只怕薛家在看不见的地方暗害,这世上奇毒众多,我只怕二哥不知觉就被人害了,还是要看紧手底下的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冬儿抬头问道:“那会不会也有人这样害殿下,冬儿是不是做饭的时候也要很小心。”
她自觉插不上什么话,摇了摇萧瑜的手,向他询问。
“不怕,你只要安心做你的饭菜就好了,我也知道一些药理,不怕人暗害。”
萧瑜抬手为冬儿紧了紧衣襟,将她头上的棉斗篷系紧了几分。
前几日大病一场,到底还是有点伤了她的身体,昨日不隔着衣服来抱,身上消减了不少。
冬儿埋在棉衣里细细瘦瘦的,却还是抿着笑,让人看着心疼。
成碧感慨道:“但凡我们殿下能像九殿下一样细心又温柔,我们也就放心了。”
萧瑜让成碧不要这样说:“二哥从前对皇嫂不也是一样上心将心比心,若是冬儿也被人那样凄然害死,我又报复不得,也会冷心冷情,自怨自艾。”
“那冬儿希望殿下不要伤心,要找一个一样喜欢的女子,就算忘掉冬儿也好!”冬儿抢过话来,在斗篷下眨着眼睛看萧瑜。
在萧瑜眼中,冬儿不论做什么都是极为可爱的,原本沉重的神色也舒缓了几分。
他侧过身委屈地对冬儿说:“我不过打个比方,你就说这样的话惹我伤心,这时候,你就不计较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了。”
“嘁,我是为了殿下好的!”冬儿颇有几分凶悍地说,却因为身上衣服厚,说什么做什么看起来都是软绵绵的,像是还没长齐了牙的乳猫一般虚张声势。
萧瑜忙答应她,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好了好了,我自然知道你心疼我,若是你真为了我好,就上灌冷风到肚子里,惜福养身,懂不懂。”
成碧看着两人满脸笑容,却突然反应过来,此时他心中十分后悔,在这里杵着,他实在是有些多余了。
“殿下,前面就是纪王书信中所说的亨昌柜坊所在的玄武街。”成碧眼看到了地方,为萧瑜和冬儿指明方向。
亨昌柜坊也算是全国有联号的柜坊,门面所占不过一幢临街二层小楼,却装饰的十分精致,进出来往之人衣着体面,不是富商大贾,就是皇室贵族。
萧瑜特意穿了略显俗气的商贾打扮的衣服,嘱咐成碧在门外等待,扫了一眼柜坊门前的招牌,由冬儿陪伴着,走进门内。
纪王当日留下的书信中提到几处寄存薛氏一族罪证的地点多为当铺和寺庙,只有这一家亨昌柜坊看来与其中格格不入,萧瑜特意先来了此处。
才走进门厅,一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管事从大桌前站起身迎上前来:“这位公子,您请坐这边。”
大厅非常宽阔,萧瑜点头,坐在桌前,冬儿跟在他身后,有些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算盘和叠好的凭信。
“哦,小人鲁莽,没认出这位是公子的夫人,多有得罪,娘子也请坐吧。”
他为冬儿也搬了一把椅子,冬儿也是头一次被人叫夫人,还得了这样的礼遇,也学着那些贵人们笑着向管事之人示意。
萧瑜挽着冬儿的手解释:“内子头一回与我外出来京城,还有些羞怯。”
一开口,萧瑜说话竟然是江南口音。
“公子本就是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夫人更是大家闺秀之范,不知小人能为公子做些什么?”
萧瑜谦恭回到道:“我家中世代经商,如今来到京城,是受一位友人之托,来此用凭信取一份银钱。”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凭信,落款之人的名号为:“衡阳公子”。
纪王所留线索之中有当铺凭条,也有给寺庙中僧侣的书信,所用的名字都是纪王萧平弢的化名肖涛,只有这一张一千两银子的凭信看起来与众不同,所留的名字看起来也十分奇怪。
那管事面露惊慌之色,萧瑜眸色一沉,注视着他问道:“怎么了,可是这凭信有什么问题?”
“不,只是……不知道这凭信公子是如何得来?”
“哦,内子母家有一位内亲,多年前曾将此凭信寄往江南,后来便没了音讯。”
萧瑜笑着说道,言毕,神色一凛,望着管事一字一句反问道:“店家为何如此惊慌?难道这银钱不能取出吗?”
“不,这一千两银钱取出并不难,只是……唉,总而言之,还请您稍候,我请掌柜到前屋来。”
管事连忙站起身,向后面跑去,看起来十分急切。
不到片刻,柜坊的掌柜前来拜见,还特意请萧瑜和冬儿到了纱帘后,低声问道:“公子,您要兑付这凭信上的十一千两白银,我已经叫人去筹备了,只是,不知公子是如何得来这张凭信的,您能否为小人讲述一番?”
“这……还不知要如何称呼掌柜的贵姓?”
“免贵姓萧。”
萧瑜又问:“不知是何萧字?”
掌柜的显然有些茫然,还不等他回话,萧瑜温润笑道:“该不会是萧平弢的萧吧?”
平白日里,短短一句话让掌柜的毛骨悚然:“这!你到底是和人!你到此来有何目的?”
萧瑜起身在掌柜的面前耳语了几句,拿出一块腰牌来给掌柜看。
掌柜面色一僵,竟然当即就要给萧瑜和冬下跪,被他在桌下用腿扶起。
他气定神闲摇了摇头,示意掌柜不要声张。
“不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大驾,小人有罪,还请太子殿下饶命。”
冬儿茫然不知,这才反应过来,萧瑜是又要盯着太子的名号做事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当日纪王之案已经尘埃落定,不论你当年是否参与其中,本宫可以保你安然无恙,可是接下来本宫所问,你不许有半句虚言。”
掌柜踌躇片刻,悔恨不已地说:“还请殿下询问,小人必定知无不言。”
“你与纪王萧平弢是何关系?”
“小人是王府一门外亲,多亏王爷扶持,才得以在京中立足,这亨昌柜坊,其实就是王爷的一处私产。”
萧瑜让掌柜不必紧张,又问道:“那这张凭信是为何故,到底有什么内情,这衡阳公子又有什么解释?”
“这,小人实在不知,只是当时王爷存于此处的一些银两罢了,留这个名字,只是为了日后辨认罢了。”
萧瑜本在为冬儿倒茶,一抬头双目如电望向掌柜的,冷冷地道:“看来给你一条命,你是不肯要了,本宫就把你带到诏狱好好问一问,是吗?”
掌柜的神色大变,连忙求饶,命人将一个铜箱带来,交给了萧瑜。
“王爷当年将这个箱子留在小人这里,自称是有事关天下安宁之物在此,让小人务必拼死守护,只有手持落款为‘衡阳公子’凭信,凭信上有火烤后会显露的纪王手书,才能拿到这个铜箱。”
萧瑜让一旁的人取了蜡烛,果然火烤之后,显现出了一个名字:“萧岭。”
“世子的名字……”
萧瑜不禁心中起疑,怎么这件事越查越是扑朔迷离,让人摸不到头脑。
他严厉告诫掌柜的不许将今日太子前来调查此事的消息外传,负责掌柜的全家一定会迎来灭顶之灾,随后只带走了那张凭信和铜箱。
二人离开了柜坊,掌柜的吓得瘫软在地,当年他好不容易逃过株连,改了姓氏为‘肖’,在京城中安定生活,本就是为了当年恩情才留下这个铜箱,如今不想,却迎来这样塌天大祸,一时叫苦连连。
不过,那位太子爷才真是让人胆寒,瞧着年岁不大,气势那样压人,根本不像是众人传言那般那样软弱无能,自己差一点就要被吓得肝胆俱碎。
萧瑜和冬儿出了门,成碧从远处的茶摊迎上来,告诉萧瑜,已经收到了王府中仆役带来的消息。
萧琳已经取得了其余几处当铺内纪王留下的线索,如今只剩下城内和城外的两间寺庙没有去过了,为了节省时间,他和梅音已经先行动身。
“九殿下怎么去了这么久?难不成是这柜坊中的人刁难了殿下不成?”
萧瑜本打算和冬儿稍作歇息,同成碧讲方才发生的事,忽然想起掌柜的所说,神色一冷。
“二哥在哪里?他和梅姑娘可能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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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瑜当下带成碧和冬儿进了小巷, 打开了那个铜箱,果不其然,纪王书信中提到薛承容谋逆的罪证悉数都在其中。
成碧错愕, 若是那些书信和状书都在此处,那萧琳和梅音从当铺中得来的是什么?
“这, 这是……”
萧瑜沉吟道:“纪王可真是好一番谋划, 怎么当日就被苦害成了那般, 成碧,你可知道二哥和梅音姑娘如今在哪里?”
“应当是去了城内的白云寺,可是殿下您去不得, 白云寺乃是皇室专占,里面有不少的人认识王室之人,若是殿下去了,恐会被人发现。”
冬儿拉着萧瑜的手摇头, 示意他不要焦急。
萧瑜带着成碧和冬儿从小巷中穿行前往白云寺所在的永昌坊, 向二人解释了纪王所留线索之中玄机。
纪王当日察觉到宰相薛承容欲要对自己谋害,便让世子萧岭将搜集好的薛氏一族罪证藏入亨昌柜坊中,因此那张凭信火烤之后才会出现萧岭的名字。
或许当年纪王已经知道了自己时日无多,留下一千两白银和薛氏一族罪证, 希望能有人为其沉冤昭雪, 因而只有拿着凭信并且能显露出萧岭之名,才能从柜坊中取得重要的铜箱。
如此一来, 他日一旦京兆尹查到亨昌柜坊, 也不过是收缴一批赃款而已。
至于其余几张凭信,其上所写的“肖涛”二字本就是为了迷惑他人, 真假混淆,用以保全亨昌柜坊。
所谓衡阳公子, 因萧岭生母一族正是衡阳名门苏氏,想来不是指代萧岭本人,就是指代萧岭的表亲一族,其中缘由,还要再详细询问一番。
“只是殿下为何说我家殿下会有危险,是否需要我回府中调派兵士?”
成碧焦急不已,萧琳本就不善武艺,梅音女儿之身在侧,亦不能护他周全。
“千万不可!”萧瑜沉声道,“若是引起了旁人注意,消息传到了父皇耳朵里,岂不是更加雪上加霜……不过,时间紧迫,我们还是需要多做一手准备,你且不要惊动薛妙真,叫上几个王府中的家丁,换好便衣,我和冬儿先到白云寺去。”
正月十六,年事过迁,申牌将替,皇城中白云寺外熙熙攘攘,行人如鲫。
萧琳和梅音方才带着凭信去了纪王书信中提到的当铺,分别从各处取得了一整套女子孝期时所用的银簪钗环,钗环上刻着“白云”二字,便先派遣了王府中的小厮带回那副簪钗,报信成碧,和梅音去往白云寺。
时近申中,天色渐黯,中天又起了阴霾,一时间灰雾淡淡,夙凉堆积,梅音正打算引路带萧琳进入寺内,却被萧琳抬手拦下。
“发生什么事了吗,殿下?”梅音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萧琳时瞥见寺门阴暗处似乎有个人影在观察着二人。
“我有些口渴了,旁边的茶楼倒是不错,我还不曾去过,不如就等一会儿再来拜访吧。”萧琳朗声说道,带着梅音去了白云寺斜对面的茶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壶老君眉。
两人落座后,萧琳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方向,梅音不动声色偷望过去,有四个看起来十分壮实的汉子坐在一桌,目光不时盯紧二人。
“他们,是在跟踪殿下吗?会是什么人?”梅音紧张问道。
萧琳为梅音倒茶,放下茶壶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聊以安抚。
“我二人从第一家当铺出来后,就有人跟着,方才我们要进寺中,他们忽然不见踪影了。”
“他们想要等殿下,等我们进入寺内动手?方才属下看到了寺门后面有个人再偷看我们……”
萧琳看着白云寺门前的人流逐渐熙攘,冷笑道:“我倒是更好奇,这纪王到底在耍什么手段,怎么这样久了,还能有他残存的势力不成?”
梅音问道:“殿下可还要入寺内?”
“不了,”萧琳回答道,“你还在这里,你的身份不能被发现……也不要因此身陷险境,敌暗我明,一会儿我们要做的就是甩掉这些人。”
梅音点头,依旧是紧张的神色,却丝毫没有畏缩。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茶楼里也点上了灯,萧琳带着梅音下楼,那四个汉子果然应声而起,跟上两人的脚步,萧琳忽然想到什么,让梅音走在他身前,却没得回应。
转身再看,梅音正站在楼梯角落里,一柄银色的弯刀正抵在她后腰上,那两个汉子站在她身后,另外两个用眼神示意萧琳不要叫嚷。
萧琳抬起了头,眸光如电,在越发阴狠的盯了那两人一眼。
转而看向梅音时,她的目光流露出难得的温和,甚至还有一丝歉疚。
他没想到这些人胆大如此,竟然会这样动起手来。
萧琳和梅音,终归是被人请到了白云寺内一间禅房之中。
来了几个僧侣就要搜两人的身,萧琳护住梅音,将她挡在身后,把自己袖中藏着的两封信件交给了僧人,随后就被反锁在屋内。
方才被拉扯了一番,梅音本就宽大的衣衫凌乱不堪,冠发亦是散乱,萧琳不语,背身倚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把你的衣服穿好了,就算是一会儿要死,也得体面一点,我心烦得恨,你也不要哭哭啼啼的。”
“是……”梅音回答时的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
“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命不该如此,不会死在这里的。”
白云寺里一间阴暗的禅房内,两个人影交叠地投映在墙壁上,室内久久沉默,除了烛泪滴落,没有一丝响动。
“其实,要你开口并没有什么难事。”
萧瑜说着,缓缓松开了扣紧白云寺副住持脖颈的手,起身推开了寺门的窗子,他的手白皙瘦削,指长如白葱,每个手指的末端却又翘起一个弯弧,蕴着一些异样的煞气,
“我知道你们修佛信佛之人,是不怕死的,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诚之人,不忘旧主子的恩情,这本是一件好事。”
成碧还在一旁拿刀要挟着,那位住持动弹不得,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是太子——”
“我当然不是,萧琪是个什么东西,如今还病歪歪躺在东宫里呢,怎么会出来?给你个牌子看你就信了?擒贼先擒王,您虚长我这些岁数了。”
萧瑜微抿了唇角,轻笑了出来。
“那你到底是谁?”住持低声怒喊道,只因此时萧瑜脚边还有一位被打晕的小沙弥,他不行害旁人的性命牵扯其中。
萧瑜不答,反问道:“我只是想知道,被你抓起来的另外两位男子如今在哪里,我是来带人走的,不想伤害大师您,也不必报出姓名,我还是方才的那句话,我们与纪王殿下无冤无仇。”
住持反问道:“既然与纪王殿下无瓜葛,你们如何得到了凭信,寻到了当铺和此处,你们分明就是那些乱臣贼子!我是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的!”
“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年你们费尽心机要害死昭王殿下,又不放过纪王殿下,他老人家早就知道你们不择手段,放了那么多假消息,就等着你们这群畜生上钩呢!”
“真是胡闹!如今你还怎么要挟我?你不会真的以为凭借薛氏的势力,能查到当年纪王遗留的这些凭信吧。”
萧瑜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要知道这些事,又有什么难处?”
住持惊骇道:“你的意思是,是陛下他,陛下他知道纪王的冤情了?你们是御卫?是京兆尹的人?”
萧瑜对成碧递了一个眼色,成碧冷哼道:“你方才派人抓住的可是当今的二皇子,陛下亲封的颖王殿下,若不是我们来得及时,你还想杀了二殿下不成?”
“二殿下?”
萧瑜压低了声音道:“正是,陛下查出当年纪王谋反一案有冤,才秘密派遣二殿下查办此事,你们身为当年纪王同谋,光是隐姓埋名不报真相就可落实罪名,竟然还敢相互勾结,盘踞京城中为非作歹,惊扰了颖王殿下?”
住持拜倒在地,求饶连连,说是有冤情要诉,正在此时,萧瑜微挑了眉峰道:“殿下,屋外寒冷,快进来吧。”
萧琳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面皮白净的清瘦小厮,还有一位年岁不大的娇憨少女。
他的声色带着几分清冷,娓娓说道:“住持可真是好雅兴啊,竟然还不知道,小小白云寺里,还藏着您这样一位人物!是不是今日没有我府中仆役,你还要将我和我的属下暗杀在这寺庙之中不成?当真是荒唐至极!”
萧瑜假借太子之名拜访白云寺,私会主持,让冬儿带着萧琳王府中家丁前去宝殿进香,乘机寻找可能被挟持的萧琳和梅音,竟然如有神助,找到了被囚禁禅房内的二人。
冬儿看到屋内倒了好几个僧侣,跑到萧瑜身边,担心地握住他的手。
萧瑜本以为午后之事会进行地很顺利,还以为能带冬儿夜里在街市中游玩,却不想事情一波三折,还差点让冬儿置身险境,心中愧疚,将冬儿轻轻揽入怀中。
“我没事的,冬儿果然是聪明又勇敢的,这样辛苦的任务,冬儿都好好的做到了,二哥和梅音的性命,可是你救得的呢。”
他半用身子掩着冬儿,装作是两人在交谈的模样,实则亲昵依偎着,小声夸奖着她。
“还是殿下聪明有谋划,冬儿其实好害怕的,担心会做不好……”
上一世萧瑜无论做什么都不愿让冬儿知晓,她也不止一次说过想要帮助萧瑜,想要为他做事,却都被萧瑜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了。
他从没有把冬儿当成累赘,也没有嫌弃她弱小无力,只是关心则乱,情切难言。
“不会,你从来都做得很好。”
两人情话说了不少,一旁住持也将自己和几家当铺的底细交代了清楚,他们都是纪王的旧部。
只是,萧琳萧瑜不禁感叹,纪王当年到底做了多少谋划,世事境迁,竟然还有这些旧部为他奔走卖命,当年到底是何冤情,又是何真相?
萧琳让那位住持详细说来,纪王遇害与薛氏一族的构陷,让他交代纪王到底还有多少势力盘踞京城之中。
却不想那住持一开口,就说出了一个让众人惊骇的真相。
“若是二殿下真的能为王爷伸冤,就请殿下不要放过那西域的班兹部族和那位西域妖妃!当年纪王被害一案,其实都是那位斡卓国将军、梅妃娘娘,还有九殿下留下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