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雪
第二十四章
她和喻清舟认识多年,生日礼物简直是她每年最头疼的事情,几乎送完今年的她就在盘算明年的。在她的观念中,送礼是价值、心意和浪漫缺一不可,偏偏喻清舟送给她的礼,一个都不缺。
送礼物,自然是投其所好,不然就是对对方来说有价值意义的。他的十六岁礼物,她准备将近一年的时间。
喻清舟比她大一岁,应当是要比她大一级的。因为她在入学后,想和喻清舟同班,就跳了一级,考到他的班级里去了,她到现在都记得在她转到他班时他那愕然的眼神。
她手上捧着一个降香黄檀盒,放到毛毯上,然后盘腿坐着,下巴微抬,目光示意,底气有些不足地说着:“你打开看看吧……”
她见他抬手去开,又及时地补充一句,“就算你觉得不好看你也不能当着我面嫌弃,知道吧?不然以后都别想要我送给你礼物了。”
“知道了。”喻清舟听她这话,忍不住弯唇。
盒子不是很大,一打开就看到里面两个物什,是一方端砚和一枚羊脂白玉印章。二者色泽漂亮,但手艺略差。喻清舟看了眼端砚和印章上的图案,心下了然,“你刻的?”
端砚上刻了一叶小舟和竹子,竹叶从一侧斜出来,竹节遮掩了小部分的小舟,水纹散落,竹叶向上生长,与砚底交相辉映。印章底篆刻了他的名字,图案也只刻了竹子与其叶。
“当然,我请教一位教授,和他学的。就这几个图案,我练了差不多一年。要想刻好对我来说太难了,这已经是勉强能看得了,你要是嫌弃的话就还给我吧。”
今谙说着,就要作势去拿回来。
少年将木盒后退举高,清咳了几声,认真道:“我很喜欢,谢谢。”
“真的吗?”今谙半信不信地看着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喻清舟将木盒放在桌上,手指不自觉摩挲过降香黄檀盒上雕刻的图案,“为什么选择这几个图案?小舟我倒是理解,竹子呢?”
“你的名字不是清舟嘛,小舟、水纹刚好对应你的名字。你家人应该还没有给你取字吧?毕竟你还没弱冠。为什么选择竹子,是因为这是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就是这样——”
“有弯而不折,竹生而有节,万古长青,是为君子。”
喻清舟在她这里的形象,就是位君子。她一直觉得他谦逊有礼、待人温和、外表无可挑剔、学业有成……总之,她虽然偶尔因为小事会生他的气,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她心里面的形象。
少年听到她的回答,先是愕然地看向她,旋即沉默了会儿。他抿了抿唇,“是你太高看我了。”
今谙听到他的话,颇为震惊,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什么来,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想把他打醒,“怎么可能?!是你不了解你自己好吗?”
“是你不了解我才对。”
喻清舟没顺着她的话讲,条理清晰地反驳她,“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我并不会促成别人的成功,也不善于帮助别人,因为别人对我来说是无关之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在这一句上,我想我可以算得上是小人。”
“我并不算是一位仁者,在你眼里,我对他人友好,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不在乎别人而作出的敷衍呢?”
“……”今谙听着他这几句话,心都凉了,她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喻清舟,你很了解自己吗?如果用几个词来形容自己,你会用哪几个词?”
喻清舟笑了笑,仿若云淡风轻地问道:“谙谙,我告诉你这些,你会觉得我内心阴暗吗?”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阴暗的一面,那是不为人知的一面,是不必对外开放的世界。”今谙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很好,特别好,我没有骗你。”
她思索了下,又说道:“就好比,别人常说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是人总有缺点的,可要看这是什么标准了。在我这里的标准,你就是完美的,你懂吗?”
“瑕不掩瑜,你的光芒本身就盖过你那些不值得一提的瑕疵。”
“我知道了,谢谢你。”
喻清舟点点头,看上去像是相信了她的话。深知他性格的今谙,知道他是在敷衍她。因为他不想和她辩论这个论点,也知道她不会相信他说的,所以就放弃辩解,索性敷衍。
今谙微眯起眼眸,盯着他看,“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后者微笑:“没有,怎么会。”
“……”听起来更像是在敷衍了,并且她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
她上去就扑到他怀里,抬手捏住他脸颊,用力揉成奇形怪状,咬牙切齿道:“喻清舟,你知道不知道你说这话,有点人设崩塌啊,你的形象呢,去哪里了。”
喻清舟抬起一边手护住她身后,虚扶着腰侧,以免她突然往后摔撞到桌子。他还不忘回应她,装作思考了下,笑道:“原来我在你面前还有形象吗?”
“也是。”今谙冷哼一声,“毕竟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她开始数他的黑历史,“我记得有一次下雪,你整个人被裹得特别厚实,至少身上得有个八九件,那时候你不是很小吗?穿那么厚的衣服,跟个团子一样。”
“我当时在花园里推雪人,你过来找我,走到我身边的时候脚底一滑,把我堆的雪人给撞倒了。你摔在雪地里,本来想站起来,可是身上的衣服太多了,你完全站不起来。”
今谙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忍不住笑,她忍着笑继续说道:“我想去拉你起来,没想到反被你给拉下来一起摔在雪里,但是我很快站起来了。后来我就站在一旁看你挣扎着起来,一直在笑你。”
“虽然我知道这样很不道德……”她眉开眼笑,完全遮掩不住笑意,“但我当时真的没忍住,实在是不好意思。后来你看我一直在笑你,就气急败坏地朝我砸了一个雪球。”
幼时的喻清舟比现在还更加活泼,情绪也没有那么收敛,更加外向。
后者被她这么笑,也不恼,反而调侃道:“我也还记得你的黑历史呢,要我说说吗?”
今谙的笑意瞬间收敛,清咳了声,“别,我错了。”
青梅竹马就这一点不大好,彼此都记得对方的黑历史,长大后还时不时地拿出来调侃一下。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窗外好像传来了簌簌声,以及风吹打窗的声音。她忽然想起今早看的天气预报,眼前一亮,瞬间站起来身来跑到窗前,没等人工智能她就自己忍不住动手拉开窗帘。
不知道从何时起,外面开始下起了雪。这场初雪来得毫无预兆,大雪纷飞,从书房外面透过窗看到后花园的景色,浅浅地被披上了层银白色。
“下雪了……”今谙打开窗户,冷气迎面而来,激得她起了一瞬的鸡皮疙瘩。但她没理,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里,触及温度,旋即融化。
她关上窗,转过身来,笑逐颜开,“喻清舟,我们去外面看看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确定要穿这个出去吗?”喻清舟下巴微抬,示意她自己看。
她身上穿着睡裙,离开了有暖气的房间,到外面连几秒都待不下去,
“我穿个外套,懒得换衣服了。”她推开书房的门,“你在大厅等一下我,我去找件衣服。”
衣帽间就在她卧室旁边,她凭着记忆和标签,本来想找一件从头裹到脚的厚实外套,可是当目光掠过一件红色披风斗篷时,她停顿了下。
喻清舟走到一楼大厅,婉拒管家喝茶的意见后,他在周围逛了下,发现之前不曾留意的某些地方被改动了。他站在一幅画下面,想起之前看的一篇娱乐报道——不久前在异国拍卖会上被天价拍走的一幅名画。
主楼大厅的墙壁上挂满了名画与排列着雕塑花瓶等、宏伟壮观的壁画,无一不彰显着这里的价值。今谙的父亲今淮,虽然是位商人,但他与他的父亲相同,也是位收藏家。
喻清舟去过这里的收藏室,每次去都只能说震撼。收录了各个国家的拍卖藏品,基本每年都在增加名单,放在外面那些藏品的价值都没有收藏室里的一半。
喻家的历史底蕴虽然比今家深厚,但发展方向始终不在商这块。喻家祖上为簪缨世家,世族钟鼎鸣食,过去为政为国,现在也差不多。
喻清舟出神地想着什么,思绪漫游,没多久,便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去,少女从十几层阶梯走下来。她身上穿了青雾月白的齐胸襦裙,外却披了红色斗篷,部分头发只用根发簪绾了起来,剩余底边的长发披下来。
她穿着汉服出现在主楼大厅里,像是两种文化之间跨越千年的时光叩问门扉、相互交流。
今谙走到喻清舟面前,又转了一圈,“怎么样?不过我觉得我这一身应该穿到你家园林里比较合适,这样子好像显得有些违和?或许我应该穿克里诺林裙的。”
“穿克里诺林裙你不是更冷?还不方便。”喻清舟看到她发簪下的坠子在微微晃动,“襦裙很好看,但看上去有些单薄,你确定穿出去不会冷吗?”
“我里面穿了很多件,不会冷的,放心。”今谙说着,提着裙摆就出去。
雪下得并不久,至少没有到白茫茫一片。她踩在雪上,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很喜欢踩雪吗?踩在雪上的感觉和走在地上的感觉不太一样,很柔软。”
明明是下午,却没什么阳光。
喻清舟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笑,“我记得,你还和我说,踩在雪上,走起路来就好像在飞一样,虽然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你这句比喻。”
“……”今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盯着他,她沉默了几秒钟,“你在我身后看见了什么?”
喻清舟抬眸看向她身后,身后大片绚烂的色彩与她交相辉映,“看见了玫瑰。”
她走过来,刚牵起他的手,本意是想和他快走,但是感受到他的体温后,就愣了一下,“你手也太暖了吧,这一点你倒是没怎么变。”
喻清舟挑了下眉,躲开她的手,“你手怎么还是这么冰?”
从初中开始,她的手脚一到冬天就这样。她又不喜喝中药,虽然养了好些年,但效果一半一半,还没有完全好起来,但比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你还给我躲?”
今谙先惊愕了一瞬,不可思议于他的行为,然后强势地去抓他的一边手,触及温热。她想了想,左手抓着他右手塞进他大衣外套的口袋里,很满意似的,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喻清舟感受到少女冰冷的手,才出来一会儿,她手的温度就下降成这样,叹了声气,“这个寒假,我会让管家盯着你喝药的,不然的话,我就告诉苏姨了。”
“……”今谙心虚地转过视线,“我们到玫瑰园了,进去看看。”
后花园有一部分被用来种植玫瑰,被围起来形成了一个玫瑰园。为了让玫瑰过冬,土壤表面已经被园丁覆了层薄膜。这些玫瑰没有花期那时开得娇艳,已有些颓败。
她微微弯腰看着,又直起身子来,“不知道玻璃花房里的那些植物怎么样了,我好久不去看了。”
两个人走走逛逛,雪纷纷扬扬落在他们身上,又被风吹落。不一会儿,便走到了湖泊旁,水还未结冰,雪花落到湖水里便融化了下来,好像万物都俱籁。
今谙感慨着,“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家特别安静,但又热闹。”
“怎么说呢。”她偏头去看身边的少年,“安静在于我总是一个人,虽然有时候宋宋也在,不过我和他倒没有多少相处时间。热闹在于,我们家那么多来这里工作的阿姨叔叔,他们平时也会聊天什么的。”
“爷爷奶奶呢,平常虽然偶尔会聊天,但大多数的时候大家都是在做自己的事情。我不觉得自己孤独,只觉得太安静了,人的成长道路难道是安静的吗?”
她抿了抿嘴,下了定义,“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