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世界20(完)
这是稚育第一次来到魔界,一入边界之时便有了一阵从内而外的寒意。冷风像是穿入骨髓,又跃出周身,将她的脸吹得宛若刀割般的生疼。
储颉玉想给她做一个随身屏障,但碍于伤势未愈而作罢,只得先带着她赶快回到他所准备好的住所。
魔界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荒无人烟,反而一眼望去都是错落有致的城池。赤红色的天像血水泼墨,而一道像是撕破口的白光横贯在两侧,硬生生将魔界劈成了两半。
浓郁的魔气随风直灌,稚育虽然未到达有经脉阻塞的地步,但除非强硬催动,否则灵力已经无法正常运转了。她看着身边的储颉玉,见他情况也不是很好,问道:“要到了吗?”
储颉玉低头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稚育,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故又加快了速度,安抚道:“很快了。”
没用多久,两人就来到了那个早就被安排好的地方,一进入屏障内,稚育就发现那种灵力被压制的感觉好了许多,整个人都不再受到制约。
她看着几乎与她在灵真门所住的地方一致的房间,愣了一下。
储颉玉问:“喜欢吗?”
沉淀许久的心绪波动了下,稚育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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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稚育凭借着特殊的身份而肆意妄为,如今又因为这个,要以被“绑架要挟”的借口带回灵真门。门主亲自下令说要让人将她带回,而玄清君也担心魔界魔气伤人,若是待久了怕会出事。
程素素知道之后有些头疼于门主之令,但无奈于他已下定决心,便只好主动请缨,希望事情在处理时能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左右与门主说不通,她在临出发前又去找了玄清君。
玄清君在听完她的话之后,沉默了良久,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才退让了一步,叹息着妥协道:“若是她真的不想回来,便也罢了,但务必确认她的安全。至于玉儿……也随他去吧。此事你放心,过后我自会给门主一个交代。”
程素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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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颉玉找到了本初曾经所说的九潭渊,在麦桐树下不仅找到了本初的骸骨,还得知了对抗月圆之夜魔力削弱的法子。只是此方法极为凶险,想要得到一个没有缺陷的身体,就必须要从头再来,将他曾经的一切碾碎,然后回炉重造,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本初未能下定决心去冒这个险,他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
潜心努力了多日,他终于有了些头绪,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与此同时,经过多日的探查,已经大体掌握了稚育所处的大体位置的灵真门弟子也展开了所谓的援救行动。
靠近魔界边缘的时候,已经有人感到不适了,但由于这次要涉身魔界,所派之人皆为修为较高的弟子,只是灵力稍受压制,还可前行。
因为不想将事情闹大,在穿过屏障前,程素素对着一同前来的其他弟子们说:“此事兹关重大,你们便就此等一下吧,我先去探探情况。”
稚育在见到程素素的时候有些惊讶,但见她只身一人前来,也没有想要讨伐的意思,稍稍放了心,只是问:“师姐怎么来了?若是劝我回去的话,你也应该知道答案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反而让程素素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不是没有见过稚育对师弟的用情深重,但再次得到了肯定回答后,她倒是放心了。想起玄清君的话,她最后确认道:“师妹,你当真考虑清楚了吗?”
稚育笑了一下,“自然。”
无数的过往匆匆掠过,不断闪回的画面和人物让程素素几乎下意识地开口:“以前的事情……”
那些并不属于稚育的过往的事情浮现出来,她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却也只是说:“当下就只谈现在的事情吧,这几次,谢谢你。”
一瞬间的心酸涌上心头,程素素知道她所能做的已经不会是弥补,而是尽可能地避免伤害。
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了片刻,稚育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未等对方回复,屏障内突然闯进了的一群人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屏障其实就像是一扇门,因为这个地方有储颉玉的气息镇着,所以从未有过魔物敢靠近,而它本身的作用也与阻挡仙门无关,故而几人轻而易举就进来了。
程素素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她挡在稚育前面,皱眉问道:“不是说了让你们在外面等着的吗?”
原本气势汹汹的弟子在看到相安无事的两个人后愣了一下,领头闯进来的那个十分无辜地解释:“因为师姐你一直没有消息,我们以为出了什么事了,所以……”
其他几人见状也都点了点头。他们毕竟也是出于关心,程素素不好把话说得难听,停了一下,她无奈地说:“我无碍,走吧。”
见几人没有动,她又挑眉问,“为何不动?”
几个人欲言又止地看向一旁的稚育,领头的弟子问:“那……贝师姐呢?”
程素素还没有开口,门口处便听到了爆裂的一声,有个弟子直接飞出去了几丈远。
他们闻声望过去,发现是突然出现的储颉玉,屏障外的魔气也随着他的强行进入而灌了进来。
他长发尽散,眼底是掩下一切汹涌澎湃的冰冷,眼尾微微发红,手掌聚拢起一团魔气,化为实质地将众人捆绑起来,一言不发地漠然站在那里。
储颉玉本在九潭渊修炼,发觉这边有异动后便强行加快了体内魔气的运转速度,还未将一切理顺下来,便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体内不安分的魔气暴动,他逐渐觉得意志有些混沌。
越过那些人,他瞬间来到程素素的面前,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魔气萦绕在程素素的颈边,她几乎没反应过来就感到窒息了。
稚育怔了一瞬,看着眼神明显有些不正常的储颉玉,只觉得若是若是再不制止的话程素素就得死在他手里了。
“储颉玉你先放开她。”
储颉玉对此充耳不闻,稚育没办法,只好强行使用灵力想要制止。
迎上前去之际,程素素是救下来了,稚育也是猛吐了一大口血。许是鲜血刺激到了储颉玉,他停住了想要再掐程素素的手,有些茫然地看向稚育。
程素素心下凛然,然后抓住了稚育的胳膊,“他的状态不对,你现在需要跟我走。”
“我……”
那句“跟我走”刚刚说完,储颉玉就又想要出手,虽然之前对程素素积怨颇多,但总归这几次都是受她恩惠,稚育总不能真的看着她被杀,只好先行挡在了她的前面,提高了声音试图将他叫醒:“储颉玉!”
储颉玉当真停了下来,他盯着稚育看了许久,像是这才认出来了她是谁一般,甚至还轻笑了一声,然后极其温柔地向她伸出了手。
因为他的状态实在不太对,稚育以为他又要发疯,下意识地偏头一躲,反应过来时才觉得如此动作或许会再次刺激到他。好在储颉玉没有再次暴动,只是伸出的手僵了一下,但也还是最终落在了稚育的嘴角边,将那一抹嫣红轻轻地抹去了。
稚育见他虽然神志不清,但对自己却还是一如既往,不由心软问道:“你怎么了?”
“……”停顿了好一会儿,就在稚育以为她不会得到回应时,储颉玉才淡淡地说了句,“好痛。”
程素素又拽了一下稚育的衣袖,这一举动被储颉玉收于眼底,但这次他没有直接出手,只是直直地看着稚育,声音低沉地问道:“……你也想离开吗?”
稚育想要开口,却瞥见了最开始被扔出去的弟子执剑冲了过来。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想要将面前的储颉玉推开,却被他按住了肩膀,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插进了他的身体里。
像是也得到了反噬,那个弟子的身体直接又撞了出去。
即使身体被捅出了一个大窟窿,储颉玉却也还是一动未动,沉静地看着她。
“……”
像是没有一点痛觉一样。
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向他,声音有些颤抖地回复他刚刚的问题:“我不想离开。”
储颉玉垂着下眼,好似笑了一下,又好似没有。
见她一直望着自己的伤口,他叹息道:“死不了。”
过于浓厚的落寞像被割碎的阴影,覆盖在他的脸上,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好像想了好久,最终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似的说:“你走吧。”
稚育猛地仰头。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从她的身上移开。
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涌上心头,稚育伸手想要抓住他,却被他连带着其他所有人抬手扔到了屏障的门外,心中的酸涩感瞬间达到了顶点,她喊了一句:“储颉玉!”
程素素想要扶住差点没站稳的她,却被她避开了。
七嘴八舌的弟子胡乱劝了一通,稚育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是定神对程素素说:“我不会走的,你们离开吧。”
自知无法劝动她,程素素也不再多言,叹了口气,将其他人带走了。
稚育凝神看着那个被加固了的屏障,几次试图闯入无果之后,只能暂且在附近先坐了下来。她回想着储颉玉今天的异动,想到原文中因身体暴动最终被男女主二次逼到万丈深渊的他,心下一沉。
她有些苦恼地盯着屏障,对着里面喊了几声发现并无反应后,最终只得被迫选择等待。
而此时的眼底的猩红逐渐消退了的储颉玉,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几次想要出去,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几乎无法想象,若是出去发现空无一人,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
呼出一口浊气之后,他低头看着身上仍旧恐怖的伤口,嘲讽地笑了下。
想到他刚刚做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甚至没有后悔的资格。
用最糟糕的面目来面对她,然后逼她接受,原来早就是他埋藏在心里想要做的事情了。
他难以抑制地想,在他尚未恢复神志时,稚育是否是被他推开的,而不是真的看到发疯后的他想要逃离?
夜晚过得如此难熬。
相隔咫尺的两个人都没有入睡,彻夜想着那个未知的明天。
直到破晓时分,储颉玉走出了屏障。
魔界的天一如既往的血红,早已预料到一切结局的他在看着坐在一旁眼睛都熬红了的少女时,所有的话还是都哽在了喉咙。
稚育也没有主动开口。
好一会儿,储颉玉才哑着声音说:“我以为你走了。”
“真可惜。”稚育面沉如水地仰头看着他,“你没能把我赶走。”
她觉得自己此刻其实应该生气的,但看着他眼底漾着水光,好似比自己更无措的样子时,被关了一晚积攒的气便烟消云散了。
“你的伤……”
“已经没事了。”
“那……”
“都好了,体内□□也压下去了。”
“……”
相顾无言了一会儿,稚育动了动仰得有些酸痛的脖子,索性站了起来。
储颉玉在看到她的动作之后慌乱了一瞬,脱口而出:“我以为……也许放你离开会更好。”
稚育冷笑一声,“放我离开?储颉玉,你最好给我搞清楚,一旦你选择了我,是我不允许你离开,你明白吗?”
明明是毫不讲理的话,储颉玉却只觉如羽毛轻掠心尖,酥酥痒痒的。
“你知道我喊了你多少声吗?”
“……”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去留?”
“……”
“你知道我在这里坐了一晚上有多不舒服吗?”
“……”
“储颉玉,你简直不可理喻!”
“……”
稚育本来压下去的怒气一涌而上,说到最后,储颉玉突然拉了她一把,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将她想要说的话一并吞了下去。
移开之时,他听到对方又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凭什么……不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
他一眼便撞见了她眼底的一片染上了担忧的澄澈。
“……还未对你说过。”
稚育心下一动,顺着问下去:“什么?”
“我喜欢你。”
他心有一抹月色,原以为是镜花水月,却没想到,他一伸手,就握住了。
仅属于他的,悬于心尖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