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嘴硬心软偏执秦王6
一盘枇杷被呈了上来,一个个饱满圆润,外皮光滑无瑕,黄灿灿的像是小灯笼一样,看起来就很甜。高公公帮忙将放果皮和果核的骨碟搁在她手边:“您请。”
“枇杷能润肺止咳,清热生津,只不过性凉,多食易引起腹痛,因此老奴准备得不多。”
“楚小姐您若爱吃,明日老奴再遣人送些新鲜的。”
高公公絮絮叨叨地说着,倒像是寻常人家疼爱孙女的老人,注意着细枝末节。
楚见拿起一个放在手里瞧了瞧,慢慢剥着皮:“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先前喜欢吃这个,秦王有心了。”
她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尝了尝,评价道,“甜津津的,确实不错。”
有汁水顺着手指流淌而下,楚见徵拿帕子擦了擦。
见状,高公公给后面递了个眼色,青枝立刻会意,“公主赎罪,奴婢一时走神,竟忘了要给您剥皮。”
“老奴失职,未调`教好婢女,望楚小姐谅解。”
楚见徵摇头制止,又拿了个枇杷在手里,继续问道:“高公公,既然我原是楚国公主,不知楚见深……”
听到这个问题,高公公面色没变,依旧慈眉善目的,但言辞之中拒绝之意昭昭:“楚小姐恕罪,涉及到政事,老奴就一概不知了。”
“即便是听过一两句话,也把握不准王上的意思,楚小姐若真想知道,便去问王上吧。”
听他这话,楚见徵知道自己问谁都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不愧是能得到秦昼信任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秦昼的忍耐限度在哪里,他都把握得一清二楚。
手臂逐渐开始瘙痒,楚见徵又吃了一个枇杷。
反正都吃了,也不差这一个。
这枇杷汁水丰沛,口感细腻,果肉清甜,说她爱吃也没说错。
“哎呀,”对面的青枝看着她的手背惊呼道,“楚小姐怎么身上起了红疹子?”
“看样子像是过敏,”高公公见多识广,立刻吩咐小盛子:“快传御医。”
凤阳宫里顿时兵荒马乱。
楚见徵将手里拨好皮的枇杷放进嘴里,才抬手看了看:“哎呀,怎么会这样?我今日也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呀。”
一边说着,一边遗憾地看了那金灿灿堆着枇杷的盘子一眼。
唉,才吃了四个,可惜了。
等高公公回到昭阳殿时,已经暮色四合。
秦昼斜倚在屋内小塌上,见人进来了,问道:“回来了?枇杷可都吃完了?”
高公公面露不赞同之意:“王,楚小姐方吃了四个就过敏了。看症状还挺严重的,浑身都起了红疹子。御医还让晚上注意着点,兴许会起烧。”
“只吃了四个?”始作俑者故作惊讶,“高公公你怎么办的事,不仅没看着人把枇杷吃完,还让本王的‘心上人’过敏了。看在你也是一心为我考虑的份儿上,就减轻些惩罚,自领十五鞭刑罢。”
高公公看着他眼底的愉悦,有苦难言。
他就说白日里王为何对他的多言动怒不追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心里有不痛快,便要让他人也不好受。
一个过敏,一个受刑。
如此睚眦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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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外头下雨了,细细密密的雨滴落在青瓦之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有淡淡的土腥味沉浮在湿润的空气里。
整个王城灯火渐暗,在这雨里沉沉睡去,小盛子一边担心着自己的师傅高公公的鞭伤,一边为秦王守着夜,内殿里头的烛火许久未熄,小路子便知道,秦王又犯痛症了。
估计又得折腾一整夜。他习以为常地端了碗安神药进了殿内,将碗搁在外间书桌上,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句话,疲惫的压着痛意的嗓音竟然带着些许愉悦:“她也没睡着吧。”
小盛子吓得一抖,不知道秦王说的谁、说的什么事,一时间六神无主、直冒冷汗,哆嗦着“啊?”了一声。
里间沉默了一瞬,又道:“去照顾你师傅吧,不用守着了。”
“是。”小盛子松了口气,行完礼,匆匆跑了出去,跟被鬼撵着似的。
而凤阳宫内,楚见徵辗转多次,睡意浓重,却被身上持续不断的痒意折磨得心烦气躁。
她恨恨锤了一下床板,小声骂道:“黑心的秦昼!”
外间守夜的青枝被吓得一抖,不敢说话,默默起来,轻声问道:“楚小姐,可需要奴婢再给您涂一次药缓一缓?”
“涂吧。”
楚见徵把寝衣解开,趴在床上。
青枝点燃昏暗的烛火后,就看见了慵懒卧着的灯下美人,两边蝴蝶骨翩然欲飞,几根交错的肚兜绳带更是增加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惑人味道,视线顺着微凹的脊骨向下,便是盈盈一握的细腰和两个浅浅的腰窝,余下的全都掩盖在隆起的锦被之下。
尽管已经看了很多次,青枝依然要为这份美而屏息片刻。
只可惜,原本光滑白皙的皮肤上多了很多小红点,甚至还有些抓挠痕迹。
青枝耐心地用止痒的药膏慢慢涂过去。
这样美的身体,多一点疤痕都令人可惜。
“楚小姐,等您肩上的伤彻底结痂了,奴婢就去请御医开些除疤的药,宫中的药都是精品,只要坚持涂着,饮食上注意着些,一定不会留疤痕的。”
楚见徵听到“疤痕”二字,不知怎么的,却蹙眉拒绝:“不用。”
青枝发觉楚见徵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割裂之感,笑闹之时眉眼弯弯、娇憨无害,像是世家贵族里被宠得不知世事的女子,让人见了便也心生欢喜,但一旦安静严肃起来,就生出一种令人不敢违逆的清冷之感,此时便又仿佛历经世事,看透一切。
她没敢再坚持,退到外间去了。
系统突然冒了出来,幸灾乐祸:“看吧,白忙活一天,还自讨了苦来吃。”
“我接连找了晏回和高公公,他生气了。”楚见徵抬起手臂,露出散布着红点的莹润小臂,上面有几道她因忍不住抓挠而留下的指甲印,久未消散,“要不然也不会用这般轻描淡写的小惩罚来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
“小惩罚?”系统听着她话里话外还带着些小自得,无语凝噎,“他吃醋了就让你过敏,过敏了你还开心,你俩还真是疯得天生一对。”
“吃醋”这两个字在楚见徵耳边转了一圈,叫她觉得这破落系统有时还是会说话的,于是难得好声好气同它问道:“秦昼在秦国的经历,知道了吗?”
“知道了。”系统虚拟的脸上显现出同情与不忍之色,将那段影像传给了楚见徵:
秦昼在楚国盛京中箭后,带着手下躲避来自赵将军和楚王手下兵士的追捕,为了不给楚国留下质子潜逃归国的话柄,一路都没有联系秦国在楚国境内埋下的暗探,甚至在进入秦国境内后都没有联系任何从前故旧,生怕走漏了风声。
他拖着反复恶化的重伤,为了赶着见重病的父王一面,不惜一切代价偷偷潜回秦国王宫。
他闯进秦王所在大殿时,扔掉了手中佩剑,卸下了心中重担,束手让御前侍卫扣住他的双臂,驯服地在父王母后面前跪下,满心欢喜,百感交集。
以为自己终于回了家。
但他“重病将死”的父王一丝病容也无,见到他,眼中也只有惊讶和忌惮。
他的亲哥哥秦彦从桌边站起身来,叹息道:“你不该回来的,弟弟。”
他冲压着秦昼的侍卫们挥了挥手,“带下去,囚于慕清宫。”
秦昼在默然不语的父王母后面前,挣扎着被拖了下去,身上累累的伤口崩裂开来,血迹从大殿蜿蜒到慕清宫,一根铁链从他左肩下方被穿透的伤口穿过,将他死死扣在了屋内。
却原来,秦国早已筹谋攻打楚国,想要收复秦岭之战中丢失的三州四郡。
但一来碍于秦昼在楚国为质,秦王纵使心中不在意秦昼性命,却不能表现出不顾亲生儿子性命的冷酷;二来太平年代也没有突然开战的借口和理由,贸然起兵必然会遭到百姓反对。
因此,秦昼必须死,也得死得有价值。
秦彦想了个法子,将“秦王因过于思念远在楚国的嫡次子而缠绵病榻”的消息由秦国暗探传给了身在楚国盛京的秦昼。
一旦秦昼意欲回秦,逃出盛京,便将他的行踪透露给楚国官兵,来借刀杀人——秦昼惨死楚国,秦民群情激奋,反楚意图强烈,也是一个大好的出兵理由。
此计一石二鸟,秦王盛赞,欣然同意实施。
而秦昼的命,在他们眼里,像是一颗随处可抛的棋子。
倒也讽刺——若不是秦昼担心牵连秦国,没有在潜逃的路上对接秦国暗探告知逃亡踪迹,早就不知道死在何处了。
秦昼就这样被锁了半年,还是高公公不忍看他奄奄一息,饱受宫人欺凌,一时心生仁慈,暗暗相帮,否则他早已成为一具白骨。
直到半年后,他终于布好局,一举手刃了秦王和太子,篡夺王位,残酷镇压了反抗他的所有声音,出兵楚国。
秦楚官兵都知道秦王秦昼出手狠辣,万夫莫敌,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之徒,所到之处人皆畏怯。
但楚见徵看他在战场上的打法,分明就是对自己的性命浑不在意,仿佛从没有想过明天。有时候甚至愿意不闪不避,拼着自己重伤,只为了快速给对方致命一击。
楚见徵重新调出他被囚禁时的画面,看着他肩头贯穿而过的铁链,那上面沾满凝固斑驳的血迹,身体稍稍一动,便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是怎样的父母兄长,才能够如此狠心。
而他左肩原本的伤口,竟然是自己导致的。
这些年,他到底经受了多少折磨苦楚,到底尝遍了多少人情冷暖,到底见证了多少情义空耗,才让这个从前风华无双、被世家贵女乃至当代大儒都交口称赞的少年公子,变成如今这般阴沉偏执的模样。
她把手盖在眼睛上方,甚觉荒唐地笑了几声,心里像是被生生塞进一个冰块,深而冷的寒意逐渐蔓延至五脏六腑,叫她喘不上气。
濒临窒息的感觉太难受了,她慢慢坐起身来,用掌心带走眼前的湿意,眼眶通红:“亲者为仇,爱人相杀,这样的人间,真的荒唐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