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云无恙心道不好,公子只告诉了他大概的计划,他没想到金陵九能猜到这种程度。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金陵九心中已有了数:“他是怎么安排的?”
云无恙挠了挠头:“……我,我不知道,等公子醒来,九公子还是亲自问他吧。”
裴折被金陵九抱在怀里,仔细照料着,云无恙看了几眼,自家公子被照顾得很好,也慢慢放下心来。
金陵九避开伤口,让裴折俯在他身上:“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但我有件事要确认一下。”
不用再被逼问,云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金陵九的压迫感真不是他能抵抗的。
“什么事?”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将裴折脸侧滑落的发丝抚到耳后:“他会没事吗?”
明明已经猜到了一切都是裴折的安排,但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心,尤其是看到怀里的人一直了无生气,心底焦躁不安。
云无恙抿了抿唇:“会的,只要见到柳先生,公子就会没事的。”
在离开车厢的时候,云无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金陵九微低下头,珍而重之的在他家公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忽然攥紧了车帘,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家公子和金陵九不是一路人,当裴折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一直十分反对,他怕裴折出事。
云无恙不理解,为什么裴折会为金陵九做到这种地步,在他看来,金陵九根本当不起裴折的这份情。
剑捅在身上,该有多疼?
万一毒不能及时解除,代价就是自己的命。
裴折没有解释,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从白华城回来之后,云无恙就品出味儿来了,知道他家公子与金陵九之间有些情意。
他跟在裴折身边,看得到裴折的深情,自然而然觉得金陵九没有付出什么,他怀疑金陵九对裴折是不是真心实意。
但直到刚才,他才认识到自己错了。
穆娇往左屏那边让了让,拉着云无恙坐下:“别担心了,你家公子一定不会出事的。”
云无恙还是闷闷不乐的,穆娇以为他仍在忧心,又开解了几句。
左屏默默地赶着车,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穆姐姐,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穆娇性格开朗,云无恙对她很有好感。
穆娇比云无恙大几岁,从小行走江湖,看上去更有一股侠气,她揉了揉云无恙的头,大大方方道:“问吧。”
云无恙抱着膝盖:“两情相悦就能在一起吗?”
左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想问我师兄和裴探花能不能在一起?”穆娇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世事无定数,未来难免有波折,但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对他们而言,在不在一起或许并不是最重要的。”
云无恙从前没想过这种事,此时听来不甚明白:“相爱之人若不能在一起,那该有多痛苦?”
穆娇笑了笑:“世间风霜雨露,处处皆是好风光,你年纪尚轻,见的人和事少,往后行遍大江南北,就能明了,这世上还有更多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东西。”
云无恙揪着车帘上的穗子,一脸若有所思。
左屏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看向穆娇,缓缓地垂下眼帘。
赶了一夜的路,几乎没有休息,等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淮州城附近了。
路过一个小村庄,金陵九让左屏停止赶车,找到村里的人,换了一点口粮。
离开的时候太赶,没有准备吃的,根据云无恙的说法,还要再赶一天的路,才能到柳先生所在的地方。
裴折中途醒过来一次,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身上的剑伤和箭伤经过处理,好了一些,但脸色越来越差。
金陵九又心疼又生气,放轻了抱着他的动作,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轻声道:“小骗子。”
穆娇掀开车帘:“师兄,有烧饼,你要不要吃点?”
金陵九摇摇头:“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他一看到裴折现在的样子,就吃不下任何东西。
“从昨天开始,你就没有吃过东西了,还要赶一天的路,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穆娇将烧饼递过来,“多少吃一点,你要是倒下了,谁来安排裴探花的事?”
金陵九抿着唇不作声,最后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烧饼。
穆娇松了口气:“师兄,你别担心,裴探花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他当然会没事。”金陵九半垂着眼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小骗子谋划这么多,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出事。”
穆娇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口中的小骗子指的是谁。
金陵九的叹息声散在马车之中:“他舍不得我的。”
他舍不得我,舍不得离开我,所以不会让自己出事。
柳先生居住在雾隐山,雾隐山位于南地附近,山上人烟稀少,十分冷清。
山路陡峭,不能驾车,需要徒步上去。
云无恙本来想把他家公子接过来,但一看见金陵九的表情,立马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山上寒凉,金陵九抱着裴折,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
“那什么柳先生,就住在这地方?”穆娇眺望山上,小声嘀咕,“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听过这里有什么隐士高人?”
怕她不信,云无恙连忙道:“真的是这里,柳先生从来不换地方,一直住在这里。”
金陵九抱着裴折,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都已经到了,势必要看一看的,走吧。”
穆娇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怕云无恙记错地方吗,这山头看起来真不像有隐士高人的样子,比我爹爹住的地方差远了。”
“错不了。”金陵九冲着云无恙一笑,闻声道,“要是错了,你和这山上的人,都得给你家公子陪葬。”
云无恙:“……”
救命!公子你看上了个什么人,这是阎罗王吧?!
到了山上,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屋舍,几人面面相觑,穆娇语气微妙:“云无恙,你确定是这里?”
云无恙:“确定,赶紧进去吧!”
穆娇拉住了他:“那柳先生是女子?”
“不是啊。”云无恙连连摇头,“柳先生是男子,先生先生,怎么会是女子?”
穆娇不赞同:“女子怎么不可以称作先生,这些你家公子没教过你吗?”
云无恙急了:“公子他……”
见他们讨论的话题越来越偏,左屏不得不开口提醒:“别吵了。”
两个人没一个听他的,最后还是金陵九阻止了他们继续吵下去:“争论这个有意思吗?进去吧。”
穆娇揉了揉眉心:“师兄,你确定吗?这可是尼姑庵啊!”
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座破败的尼姑庵,小门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金陵九一哂:“尼姑庵有何进不得,我倒要看看,这柳先生是何方神圣。”
几人走到门口,并未听见人声,不等金陵九发话,云无恙就抢先推开门:“这里只有柳先生一个人住,他喜静,大家随我来就好。”
进了尼姑庵后,才发现里面和外面并不一样,从外面看着破败,好像没有人住一样,里面却十分干净,地上没有杂草。
云无恙熟门熟路,带着他们穿过前院,顺着一径小路来到后院。
后院有一间卧房,门关得很严实,窗户开着,桌上放着一个花瓶,里头插着几枝开得正盛的花。
云无恙趴在窗口,敲了敲窗户:“柳先生!”
从窗口看进去,能看到屋里的摆设,床上隆起一个大大的鼓包,正有人在睡着。
云无恙的声音不算小,但床上的人半点动静都没有,云无恙可能不会多想,但金陵九几人看得出来,那人摆明了是在装睡。
金陵九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怎么不敲门?”
一个大男人睡在尼姑庵里,本就十分古怪,再看云无恙的行为,没有直接敲门,更加引人生疑。
“不能敲门,这是柳先生的规矩。”云无恙又敲了敲窗户,小声解释道,“柳先生有很多怪癖,只有公子能和他聊上来,我不太清楚其中缘由,但公子嘱咐过我,千万不要惹恼他。”
能叫裴折这般忌惮,定然不是小人物,金陵九起了几分兴趣。
他抱着裴折,在他腰上蹭了蹭,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裴折不惜以身做饵,千方百计引他来此,为的应该是叫柳先生给他看病,一番好意,但他没办法不调查就接受。
金陵九是谨慎的,他相信裴折,但更相信自己。
他低头附在裴折耳边,轻声道:“小骗子,你算计我之前,应该想到我会怎么做了吧,既然你有了心理准备,那我就不客气了。”
云无恙还在敲窗户,金陵九给左屏去了个眼神,同时高声喊道:“既然阁下不愿相见,那就别怪在下动手了。”
左屏立马行动起来,手中长剑直接插进房门,他手腕一翻一转,将那扇门削下大片来。
穆娇默默躲远了一些,她能看得出来,她师兄现在心情很不爽。
她已经弄明白了,城墙上的突然袭击,和裴折脱不了干系。
金陵九憋了一路,偏偏始作俑者是自己放在怀里疼着宠着的,舍不得,也狠不下心去伤,别提多恼火了。
现在又碰上个故意给他们吃闭门羹的人,拖一分一秒,都会让裴折多受罪,金陵九心里那股气如何能顺,必须得发泄出来。
房间破败的门被左屏一脚踹开,他没有进去,而是又朝着旁边的窗户下手,长剑削铁如泥,直接砍断了支着窗户的一根木头。
云无恙完全被眼前发生的事给吓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啊!不行,别……”
他嚷嚷着,要去阻止左屏,却被穆娇拽到一旁:“我劝你别掺和进来。”
云无恙还想说什么,穆娇朝金陵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师兄现在心情不太好,他可能想拆了这尼姑庵,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云无恙:“……”
叫嚷声慢慢停下,云无恙估摸了一下自己和金陵九对上会有几分胜算,默默收了手,识时务者为俊杰,爱咋咋地吧,他一无关人员,硬要掺和进去,没必要。
他安静了没一会儿,屋子里装睡的人就忍不住了,吼道:“小子欺人太甚!还不快快停手!”
那人将被子一掀,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到了被砍得破破烂烂的窗户前:“小子,有你这样求人的吗?!”
花瓶里的花受到牵连,被剑风扫到,花瓣落了一桌子,看起来好不凄惨。
金陵九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笑意融融:“先生睡得太沉,我等只不过是叫你一下,有何不妥?”
云无恙惊喜地喊了声:“柳先生!”
“不妥,不妥极了!”柳先生瞥了眼云无恙,“裴折怎么教的,你小子就不知道拦一下他们吗?”
云无恙小声嘟哝:“那我也得能拦得住啊。”
柳先生年纪稍长,四十岁左右,胡子拉碴,有些不修边幅,头发扎成一根歪歪扭扭的辫子,耷拉在脑后。
金陵九不想继续耽搁下去,抱着裴折往前走了两步:“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柳先生理解,烦请您帮忙看一下裴折的伤,他中了毒。”
从刚才的话来看,裴折应该已经将事情告诉这个柳先生了,金陵九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表明了来意。
柳先生皱紧了眉头:“不看!”
金陵九并不意外,平静道:“左屏,继续。”
左屏得到指示,又开始刚才的动作,他动作太快,柳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剑就到了眼前。
寒光闪过,柳先生不会武功,吓得瞪大了眼睛,他慢慢低下头,看到自己手里光秃秃的枝条,花朵掉在桌上,像一滴溅开的血。
“你,你这是威胁……”
“我只是给柳先生一个选择。”金陵九表情平静,“端看你是选皆大欢喜,还是选尸首分离。”
柳先生憋了半天,从屋子里出来:“你就不怕我不救裴折吗?你就不怕我答应了救他,却偷偷要了他的命吗?”
金陵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很给面子地弯了弯唇:“虽然你们私交不错,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陪他死。”
话里有话,不仅仅是威胁,还是在暗示。
柳先生叫苦不迭,裴折这家伙究竟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尊大佛,虽然长得俊俏,但脾气忒大,玩笑都开不得,阴险狡诈又腹黑!
金陵九已经猜到了他和裴折的关系,柳先生自觉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了,认命地来到金陵九身前:“让我看看他现在的状态。”
金陵九将裴折放到地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掀开了大氅。
柳先生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他娘的,裴折是疯了吗,竟然敢用这种毒?!”
他说完之后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金陵九:“长得俊,配裴折足够,看来他对你是认真的了。”
金陵九心尖一颤,拥着裴折的胳膊紧了紧:“帮他解毒需要多长时间?”
虽然从柳先生的态度来看,裴折的毒定然是能解的,但金陵九依旧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生怕出什么岔子,唯有裴折真正好起来,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柳先生略有些骄傲,抬了抬下巴,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天。”
事不宜迟,金陵九当即催着柳先生帮裴折解毒。
在喂裴折吃下解毒的药后,柳先生又带着他们来到了尼姑庵里的浴房:“这毒不是普通的毒,名为「慢忧」,毒性蔓延缓慢,但余毒极难拔除,解药并不能完全清除身体中的毒素,还需配合其他方法。”
“我已经准备好了外用的草药,这里有洗浴用的木桶,灌满热水后,将草药放入,然后将裴折放进去,泡满一个时辰后将他捞出,放到隔壁的竹床上,床底有火炭,会慢慢加热,等到他排出的汗水不再是黑色时,他身体中的余毒才算完全清除。”
柳先生嘱咐道:“安置竹床的房间温度很高,清理余毒的过程中,他会很不舒服。你得陪着他,在彻底清理完之前,切记不能让他离开竹床,不然余毒无法拔除,届时就回天乏术了。”
金陵九颔首,表情严肃:“我知道了。”
“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总之裴折就交给你了。”柳先生转身往外走,边走边感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非祸福,诸事难料,难料啊……”
木桶里早已备好了草药,云无恙和左屏等人一同去烧水,很快就将木桶灌满了。
房间里只留一人就行,金陵九将他们都赶了出去,然后快速脱下裴折的衣服,将他放进木桶中。
吃下解药之后,裴折的唇色变淡了一些,不像之前那般青紫,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木桶水汽缭绕,裴折端坐在其中,靠金陵九的手臂支撑,才能保持姿势。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脱光了,受了伤的地方已经结痂,并不会产生影响。
金陵九在木桶旁边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梳理起裴折的头发,给他编了两个小辫子。
碎发被辫子拢起来,露出光洁的肩头,金陵九看着留有箭伤的那一侧,目光幽深。
那是为了他留下的。
金陵九伸出手,慢慢抚上去,伤口已经结痂了,四周还留有伤药的痕迹,比皮肤的颜色要深一些,十分明显。
金陵九坐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近些许,将唇贴在那处伤口上。
他很轻地啄吻着裴折肩头的一小块皮肤,动作温柔又缱绻,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美玉,稍一用力,就能将玉石碰碎一般。
发辫绑的不够紧,没多久就散落下来,铺开在后肩,有几缕滑落在金陵九脸上,带着一阵很轻的痒意。
低下头,就能看到裴折被头发挡住的身体,金陵九呼吸一紧,闭了闭眼。
之前一起泡温泉的时候,身体贴在一起,他的反应也没有这般强烈,如今心境不同了,那一句心悦说出口之后,裴折对他来说,吸引力增加了几百倍。
还要扶着裴折坐稳,不能动作太大,金陵九低下头,额头抵着裴折的肩膀,轻轻喘了口气:“小骗子,你要折磨死我了。”
一个时辰下来,金陵九身上出了好多汗,他身心俱疲,若不是服侍的人是他放心里疼着的小骗子,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本以为这样已经够耗费心力了,但直到一个时辰后,金陵九抱着裴折进入隔壁的房间,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折磨。
房间门紧紧关着,温度已经升上来了,一进门,金陵九额头上就渗出汗珠。
将裴折扶到竹床上后,听从柳先生之前的嘱托,金陵九也脱了衣服,跟着上去了。
竹床很大,两个人相拥坐在一起,只占用了三分之一的地方。
金陵九扶着裴折往温度高的地方挪了挪,当务之急是尽快帮他排出余毒。
一开始还好好的,随着温度越来越高,裴折却越来越不安稳,在金陵九怀里挣扎起来:“好热……”
金陵九紧了紧胳膊,将他直接抱到自己怀里,压制住他胡乱飞舞的动作:“别乱动!”
失去意识的裴折很乖,金陵九刚发话,他就安稳下来,不再挣扎。
只是嘴里依旧念叨没完,乱七八糟的。
“热……”
“小哥哥,师父,你们在哪里?”
“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这里有坏人,他们要杀了小哥哥,不可以,不可以!”
“小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金陵九搂着他的手臂一僵,眸底闪过一丝错愕,他掰过裴折的脸,紧紧盯着闭着眼胡乱念叨的人。
裴折眼尾还残留着湿痕,泪水缓慢流出,慢慢滑进他鬓发之中。
鬼使神差的,金陵九伸出舌头,舔了下。
遇到裴折后,他的洁癖底线就开始慢慢发生变化了,一直在往后退,不仅会陪着裴折进这种地方,还做了一些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
眼泪是咸的,化在舌尖上,留下淡淡的苦味。
金陵九眸底黑潮翻涌,几乎要吞噬所有的光,他的胳膊收紧,将裴折整个人箍在自己怀里,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
惶恐,嫉妒,愤怒……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金陵九没办法保持冷静。
“你在叫谁?”他咬着牙,声音中带着一丝狠厉,“‘小哥哥’是谁,你为什么要为他哭?”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抱歉抱歉,今天还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