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秦质

    真武下界，越州，越国都城，邯城

    今夏格外的潮热。

    越王的士兵，包围了横渠学宫。

    黑甲下，汗下如雨。

    虎狼一般的越军，却是一脸敬畏的望着这座往日繁华的学宫。

    年轻的学子们，手持棍棒，有的手持书简，紧张的和士兵们对峙着。

    儒袍下，汗下如雨。

    紧张，而又奇妙的沉默，在台阶前弥漫着。

    只有身后紧闭的大门内，传来郎朗的读书声。

    在这种一片肃杀的氛围之内，学宫内居然还在教书。

    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但，士兵们却依然不动。

    仿佛是在等待着，这最后一课的终章。

    书院内的祠堂中，却只有一位学子。

    年纪在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皮肤黢黑，一双大耳朵看起来很有福相。

    可身材却很是瘦削，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躬身坐在蒲团上，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竹简，汗水顺着手指流下，将桌子上的绢帕都洇湿了。

    前面的讲台上，须发皆白的夫子宽袍大袖，手持书简。

    好似闲庭漫步一般的，一边踱步，一边讲解着经学。

    仿佛这只是寻常的一课，他只是寻常的老师，下面那唯一的学生，就仿佛是寻常的，因为顽皮，而被留堂补习的劣等生似的。

    &34;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故言大一统也。&34;

    “君仁臣义，君民同乐，天下定于一。”

    “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一则治，两则乱。”

    这时候，突然听见门外一声鼓响，紧跟着，喊杀之声传来。

    显然，越军们再也等不下去了。

    学子紧张的抬起头。

    “先生！”

    他的双眼满是恐惧。

    老者却抄起戒尺，当头打了他一下。

    “专心！”

    这也是今生的最后一下。

    他慌忙低下头。

    “对不起，先生……”

    手一直在抖。

    门外不停地传来惨叫声，以及利刃劈开皮肉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学长们以死来为他争取来的机会。

    这是最后一次，听先生讲课的机会，他要强迫自己，把每一个字都听进去，刻进自己的骨头里、血液里！

    终于，越军冲破门扉，已至中庭，而横渠学宫的门前，血流成河。

    学子们多数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就算是没死的，也被越军拿住。

    四百年横渠学宫，到今天，便是闭馆之时。

    只因为他们窝藏了一人。

    耳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老者终于把书简合上，缓缓放在桌上。

    他踱步到祠堂门口，一双老眼，倒映着由远而近，杀气腾腾的黑甲，缓缓将大门关上。

    并架上横栓。

    回过头来一看，那学子还坐在那里，低头奋笔疾书。

    汗水混着泪水，化开了墨迹，但他却似全然不顾。

    老者捋了捋胡须。

    这时候，越军已经登上祠堂的台阶，正拼命打门。

    老者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转身回来，拿起学生刚刚写好的文章看了看，然后拿起点了朱砂的毛笔，在上面批阅一番。

    越军已经正在撞门。

    马上，这祠堂的大门快要坚持不住了。

    老者将书简递回学生。

    “回国之后，不可荒废学业。”

    说完，他打开供着圣人牌位的供桌后面的暗门道：“走吧。”

    学生一听，连忙跪在老师面前。

    “老师！请跟我一起走吧！”

    可老者却摆了摆手。

    “秦质，何为师？”

    “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老者笑了笑，将袖子撸起来。

    “老夫执教五十余载，传道授业解惑恐有所失。”

    “但从先师所受的初心，未有一刻而更改。”

    他说着，默默将手放在已经被撞得变形的横栓上。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他平静说着，单手抚须，以背对着秦质道：

    “去吧，秦质，灭亡六国，统一天下，予生民万世之太平，这乱世，该有个尽头了。”

    秦质见恩师心意已决，他含着热泪，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此时，一柄利剑穿过门缝，正砍在老者的手上。

    顿时血流如注。

    “恩师！”

    老者只是皱了皱眉头，依然用手压着横栓。

    “走。”

    秦质望着老师的背影，饱含热泪，咬了咬牙，转身冲过暗门，往学宫后面幽深的森林而去。

    又一柄利剑，穿过门缝，正中老者的腹部。

    一口血逆流而上，他摇晃了一下。

    却将身体紧紧贴着门板。

    至死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