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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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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成后,陆沈白出去敬酒。

    妇人们鱼贯退出喜房,喧闹声骤然消失在纱窗外,影绰之间,隐隐有花香浮动。

    画眉从外面推门而入,进来,就看到曲瓷坐在铜镜前,已然是在卸妆了。

    “小姐,这不妥吧!今天可是大婚,你……”

    “打盆水来。”曲瓷语气不咸不淡。

    画眉扁着嘴‘哦’一声垂头丧气去了,等再回来时,她满面笑容,手上没端铜盆,反而拎着一个朱漆八宝玲珑食盒。

    “孟昙送来的,我刚出去,就撞上他了,他说姑爷今日开心,喝了不少酒呢。”

    曲瓷斜睨她一眼:“要你多嘴?”

    画眉讪讪笑笑。

    用过饭后,曲瓷闲来无事,让画眉将嫁妆单子翻出来。

    借着烛火细细一看,曲瓷不由蹙眉。

    曲家在凑够赎罪银之后,家业已经所剩无几,而那所剩无几中的十之七/八,现在都在她的嫁妆单子上。

    而且,不但如此,上面还添了许多旺铺好宅。

    这些都是贺瑛的嫁妆啊。

    “婶娘——”

    曲瓷正出神时,画眉捧着一个漆红描金的盒子过来。

    “这是二夫人让我今夜交给小姐的。”画眉叽叽喳喳好奇地探头:“二夫人说奴婢不能偷看,是什么呀?小姐你快看看给奴婢讲讲呗。”

    “就你好奇心重。”曲瓷笑笑,方才由陆沈白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她单手接过盒子,另一只手一翻撩开盒盖,但只扫了一眼,曲瓷立刻‘啪!’将盒子阖上。

    “小姐?”

    曲瓷眼睑扑闪,手碰到火燎到一样躲开。

    画眉更好奇了:“什么啊?”

    她低头想去取出来看,曲瓷立刻道:“不能动!”

    画眉吓了一跳,“啊?”

    曲瓷又羞又恼别过脸,烛火飘飞,从茜纱上惊掠而过落在她的双颊上,画眉恍惚之间似乎捕捉到一种别样的东西。

    那种感觉细密而奇特,她懵懂地看着曲瓷,一时之间想问,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那个念头引着她。

    “小姐——”

    “将它锁进箱子里。”

    曲瓷吩咐。

    画眉思绪一断,便再续不上,她‘哦’一声转身去放好盒子。

    曲瓷身心俱疲,又自觉自己约莫是坐的离烛火近了,所以脸颊发烫,神思不定,不经意一瞥,见画眉正好奇地打量自己,曲瓷不自然地让画眉去歇息了。

    关门声响起后,曲瓷起身熄了床边的灯笼。

    她走到龙凤喜烛前,俯身正想去吹,但红烛融融,娇艳明亮,她一时不忍心,便放弃了,又转身躺回榻上。

    凉风习习,曲瓷了无睡意,便望着头顶的红帐。

    虽然她跟陆沈白成亲了。

    但——

    要更近一步,是绝对不可能的!

    曲瓷立刻将头埋在锦被里,扭身去睡了。

    陆沈白在喜宴散后才回来,已是深夜,喜房内静悄悄的。

    他绕过屏风一路进来,喜床上没有按照惯例该坐的端正新娘子,反倒床边的灯笼都熄了。

    纱帐低垂,隐约勾勒出一抹高卧的窈窕身影。

    陆沈白走到床边,单手撩开纱幔,长眉一蹙。

    够三人并排睡的喜床上,凌乱不堪,但再一细看,却发现其实是乱中有序——被子枕头的摆放看似凌乱不堪,但连在一起,却形成了一堵墙。

    曲瓷贴着最里边睡,但却在外面造了一堵墙,她想表达什么,不言而喻。

    “吧嗒吧嗒——”

    外面突然下起雨来,风卷着红纱扑下来,扑簌簌要朝着曲瓷脸上飞去,陆沈白酒气未散,脚步虚浮,却下意识一把拦住了红纱。

    红纱细腻,他握在手里,神色晦暗不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低了头,转身在脚踏上坐下,脊背靠着床榻。

    外面雨声淅沥,陆沈白安静坐着,坐了一会儿,他才惊觉手心还缠绕着红纱,于是轻手将红纱挽成一个结。

    外面风潇雨晦,曲瓷在灯影绰约中枕光而眠。

    雨下了整一夜,到天明时方歇,太阳穿过层叠云障,笼在花木上,像镀上了一层薄金。

    “小姐!”

    画眉一把推门跑进来,看见曲瓷还在睡,猛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地喊:“小姐啊,别睡了,赶紧起来了!要敬茶的,我的天,我昨晚为什么要喝孟昙的酒,真是倒霉催,小姐你也是喝多了吗?赶紧起了!”

    “敬茶?”

    曲瓷猛地睁开眼睛,睡意顿时全消。

    是了,她今天一早是要给陆沈白的娘亲敬茶的。

    那位陆嬷娘。

    不,如今该喊娘了。

    曲瓷一时心绪复杂,一群侍女呼啦围上来,有条不紊伺候曲瓷梳洗。

    “嘭——”

    有人将窗推开,冷意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院中有侍女在洒扫修剪花木,异常安静娴雅,与曲家截然不同。

    曲瓷忽而觉得有些冷。

    “是倒春寒?”曲瓷问。

    “是,夫人。”一个侍女笑着回。

    “夫人?”曲瓷在这个陌生的词汇里抬起头,目光触及铜镜,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这——”

    铜镜里的人发髻高绾,珠光宝气地点琳琅珠玉,眉心又点朱红花钿,细看之下虽娇俏可人,但——铜镜里突然多了一抹人影。

    曲瓷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就要去扯头上的发簪。

    “哎,小姐——”画眉想去拦,但见陆沈白过来,又瞬间不敢动了。

    “别动。”陆沈白摁住了曲瓷手。

    自昨夜喝交杯酒后,这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的丈夫。

    曲瓷一时不该如何自处,目光无意掠过床榻,她又赶紧垂下头,她昨夜也是想等陆沈白回来的,但左右不见陆沈白回来,且风雨催人梦,她竟也就睡着了,早上起来就是一堆人忙里忙外,她也没空闲偷声问画眉昨晚陆沈白是怎么过的。

    “走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曲瓷回过神,她发髻上只剩了一只红珊瑚步摇。

    “哦,好。”曲瓷赶紧点头。

    曲瓷跟着陆沈白出了院子,两人径直朝陆沈白母亲的院子走去,走了不久,便到了,曲瓷一踏进院中,便闻到一股清幽的花香。

    “好漂亮。”曲瓷喃喃。

    她入目所见,整个院子里遍植花树,如今正是冬末初春,寒梅和迎春竞相开放,夜雨过后,地上残红一片,不见可怜,反而十分风雅。

    院子里空空荡荡,走廊上连雨水脚印也无。

    “来了。”

    随着一道温雅而轻快的声音,一道身影撩开花枝从树下走来,她肤白貌美,一身罗裙脚着绣鞋,臂弯里轻纱上挎一只竹篮。

    说话之间她眉眼一动,柔和文丽。

    “嬷娘。”曲瓷小声喊。

    陆沈白偏头问孟昙:“怎么没人跟着?!”

    “夫人不许。你也知道的,夫人她时好时坏——”

    时好时坏?

    曲瓷微有讶异,看着陆蔓,陆蔓猛地笑起来,她双眼晶亮无暇,如孩童一样稚气地,抱着篮子扭身就朝着花木中央走了。

    她转身太快,曲瓷只来得及看到她的眉眼,还尚未打量仔细,她人已经消失了。

    “她——”曲瓷怔楞。

    陆沈白没多说,只让人先带曲瓷进了廊下,而后他自己去找陆蔓。

    曲瓷等了一会儿,陆蔓回来了。

    陆蔓一路过来,都小心避开脚下的花,她步履十分轻快,眉眼含笑。

    曲瓷心里顿时一阵酸涩,她强忍着,悄声叫了下:“嬷娘。”。

    “是阿瓷?”陆蔓问。

    其实,她们只是三年未见而已。

    “是我,嬷娘。”

    陆沈白偏头看了曲瓷一眼。

    陆蔓笑了,走过来温柔地握住曲瓷的手:“阿瓷真是越长越好看了,也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

    话说到一半,陆蔓突然顿了一下,‘哦’了一声,旋即又笑开:“原来到头,是沈白有福气。”

    陆母早年受过刺激,记性一直时好时坏。

    进屋后,便是敬婆媳茶。

    陆蔓喝过茶后,亲自将曲瓷扶起来,给她塞了个红包,又扭头去看陆沈白:“以后好好对阿瓷,不许欺负她啊!”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

    陆蔓又从腕上褪了只白玉镯,往曲瓷手上戴:“这镯子是我成亲时,我娘送给我的,当时她可开心啦,还给我做了好多首饰……”

    曲瓷无意打听陆家早年隐晦,赶紧低头,见玉镯在自己手腕上伶仃做响,她突然眼眶一酸,下了决定一般,小声道:“谢谢娘。”

    “不谢不谢,”陆蔓挥挥手,极温柔娇美,但很快,她目光落在曲瓷手上的玉镯,神色忽而变得迷茫,转头问自己的侍女:“我记得,这镯子是一对儿,还有一只呢?”

    侍女一时拿不定注意,去看陆沈白。

    陆沈白神色不改:“另一只被母亲种花时磕碎了。”

    “是吗?”陆蔓蹙眉想了一下,一时没什么头绪,便随着他的话道:“太可惜了。”

    曲瓷和陆沈白今日还有事,陪陆蔓说了会儿话,两人便要走了。

    出了院子,曲瓷又忍不住回头。

    陆蔓正蹲在花树下。

    曲瓷小声道:“娘她——”

    “时好时坏,不好的事都不记得了。”

    陆沈白说的很平静,曲瓷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陆蔓忘了那些事情,但陆沈白还记得,他……

    “时辰不早了,”陆沈白指尖一摆,拂掉曲瓷肩头落花,他轻声道:“走吧。”

    孟昙早早侯在府门口,等他们夫妇上了马车,一甩鞭子,便将马车往城门口赶。

    今天是曲砚离京的日子,陆沈白夫妇俩要去送行。

    早晨在陆蔓院里耽搁了些时辰,时间本来就紧,可没想到,马车行到主道上没一会儿,又停了。

    “怎么了?”曲瓷撩开帘子。

    外面闹哄哄的,乌泱泱的都是人头,不少人还在往前挤。

    孟昙在外面道:“回夫人,前面好像出事了,路被堵住了,可要属下去看看?”

    正说着,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提刀粗鲁驱赶行人,骂骂咧咧道:“挤什么挤!刑部办案,都他娘的给老子往后退,别挡道。”

    原本拥挤热闹的主道,硬生生被衙役们清开一条宽路,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立在路边,将脖子伸的老长,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

    陆沈白扫了一眼衙役来的方向,冲曲瓷道:“先去见父兄吧。”

    曲瓷奇怪看了陆沈白一眼。

    不先去见父兄,他们还能见谁?

    曲瓷放下帘子:“掉头,走长庆巷,画眉知道路。”

    孟昙应了声,在画眉的指示下,将马车拐去旁边的巷子里。

    城门口,群山蔓延,官道冗长,道旁的老柳树,已悄然冒出嫩绿。

    官道上,人流熙来攘往,不是疲于为生活奔波的,就是接送亲友的。来接人的,个个翘首以盼,来送人的,全都是涕泣涟涟。

    曲砚张望了许久,陆家的马车才从城里驶出来。

    他当即去扶折柳的曲文正:“爹,阿瓷他们来了。”

    “阿瓷?”曲文正握着柳枝,看过去。

    曲家马车刚好停下,一只手撩开帘子,陆沈白弯腰出来,率先下了马车,又伸手去扶曲瓷。

    日光悉数落在两人身上,远远看着,很是般配。

    “爹,哥!”曲瓷小跑过来。

    “曲瓷,不准疾行,要端庄娴雅!”曲砚拉着脸,去瞪她,却不期撞到了陆沈白的目光。

    陆沈白笑着同曲砚打招呼,曲瓷趁机跑到曲文正面前

    曲文正献宝似的,将柳枝递给曲瓷:“我刚折的,送你。”

    “谢谢爹。”曲瓷接柳枝时,顺势扯住曲文正的袖子,央求道:“爹,你不要跟哥去随州,留在盛京,我照顾你好不好?”

    “不好。”曲文正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有沈白啦,你哥还是个孤家寡人呢!我得跟他一起去,盯着他成亲。”

    “咳——”曲砚脸上挂不住,只得转移话题:“沈白,阿瓷性子跳脱,以后你多担待些。”

    陆沈白淡淡笑开:“兄长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其实到现在,曲砚对陆沈白钟情曲瓷这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毕竟盛京重逢后,这两人几乎都没见过面,怎么突然就谈婚论嫁了呢!

    但——

    同窗好友多年,他是信陆沈白的,就是有些不放心曲瓷。

    “阿瓷,过来。”曲砚叫曲瓷。

    曲瓷扶着曲文正过来,扁着嘴:“干嘛?”

    “你如今既已嫁为人妇,日后便要端庄娴雅,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要时刻记得,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曲砚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要搁以前,曲瓷早就阳奉阴违打断了,但这次,她却难得乖巧起来,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阿瓷乖,”曲文正摸了摸她的脑袋,怜爱道:“等你哥成婚了,爹就回来啦!”

    曲砚脸色有些尴尬,但见曲瓷神色低落,语气也难得软了下来:“大夫说,父亲这是心病所致,你就当我带他去随州散心了。”

    曲瓷鼻音浓重嗯了声,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便交代道:“到哪儿之后,爹要是不适应,你就给我写信,我去接他回来。”

    “好,”曲文正抢答,又将曲瓷的手放进了陆沈白掌心里,笑眯眯道:“我们走啦,你们要好好的啊!”

    曲瓷心下一片酸涩,蓦的,指尖被轻轻捏了一下,陆沈白声色沉稳道:“岳父大人放心。”

    临走前,曲砚又想起一事,撩开车帘,探头出来交代:“听闻九公主不日将归京,你若碰到她,记得避让些。”

    曲瓷一怔,这事她尚未听说,不过为免父兄担心,她还是乖巧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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