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恩怨两清
两个无处游荡的孤魂没有归处,徘徊在漆黑的海边,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如同招魂一般,吸引着周围的魍魅魍魉附着在我们的心口。
我没有了归处,花蕾似乎也是。
冰冷的海风如锋利的刀刃划过我们的身躯,它一笑而过不留痕迹,我们也只是痛了一下没有太过在意,却已然忘了自己早已遍体鳞伤,麻木了痛觉。
花蕾似乎真的被她母亲搞得抑郁了,光着脚沿着海浪线行走,张开双手迎着冷风享受着冻觉带来的快感。
“花蕾,说好的补偿呢?”
她闭上眼睛,头微微向天空上仰:“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想了想:“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她愣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以我的人品会提这么简单的要求:“可以。”
我笑了笑,这种事情就跟男人那句‘我就蹭蹭不进去’一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然后上升到另外一个层面,直到我们彼此深入地了解对方。
我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仿若一团捂住了一团柔荑,初触时冰冷,久握后绵软而温暖。
我的心情久违地激动了起来,一股别样的情绪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想起初见她时的惊艳,也是这样的悸动。
花蕾的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双脚已经冻得发紫。
“你是要抱的还是要背的。”我轻轻开口。
“嗯?”她微微蹙了蹙头,似乎误会了什么。
我的眼睛瞥向了她的双脚:“都冻成这样了,还能走吗?”
“……”花蕾没有吱声,显然默认了我的猜测。
我蹲下了身体:“上来吧。”
花蕾一阵犹豫,还是轻轻地趴在我的背上。
我的第一感觉是两团柔软紧贴着我的背,但此时的冰冷却让我生不起太多的想法。
“脚还能动吗,能动的话架在我的肚子上。”
“……”她照做了。
“嘶~卧槽,冻死我了,这哪里还是脚啊,放在冰箱里的冻猪蹄都没有这么冷吧?!”
“噗~”花蕾被我逗笑了,锤了我一下:“你才冻猪蹄呢!”
我轻轻地笑了笑,然后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随即迅速地奔跑了起来,她的身体体重不是很重,况且修长的身材使得她整个身体的重心分布得更加均匀,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分量。
花蕾没有吱声,更没有尖叫,只是抱着我的双手更加紧了一些。
……
回到车上,她的脚恨不得挂在空调的吹风处。
我把她的脚抢了过来,放进了我的衣服里,挨着我的肚子取暖。
她挣扎了两下,但是车厢不大,她施展不开,况且她的脚还是冰冻着的。
“你放开。”她的脸色微微发红,看起来有些恼怒。
我白了她一眼:“你那样吹,脚上会长冻疮的。”
花蕾不再挣扎,只是撇过头看向窗外的海景,北风呼啸地吹过甲港的每一个角落,外面天寒地冻,车内确实异常温暖。
这感觉有点像是在冰雪天地中躲进小木屋,然后生起一堆篝火。
这样的安谧使得车内的氛围急速升温,透过车窗的玻璃,我能明显地看见花蕾的脸色开始变红。
我伸出手,碰了她一下脸颊。
她惊了一下,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语气有些恼怒:“你干什么?”
“我看你脸色发红,是不是感冒了。”
“我没感冒,只是空调温度太高,有些烘。”
“哦。”我点了点头。
“……”
“花蕾,你还记得我感冒的那一次吗?”
“……”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自己实在难受得要命,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想我会不会病死在家里,当时就觉得你人挺好的,属于那种外冷内热好人。”
“呵~我倒是记得你忘恩负义,直到现在我都还解脱。”她冷淡地说道。
“你这话可就有点没有良心了!你上次生日宴我陪你吧,被你打了半天让你发泄都没有还手,还倒贴了一万块。今天还陪你出来见你妈,无缘无故挨了一顿奚落,我好歹也为你做过些事的吧?”
“你这说的不是一件事吗,今天的事是上次还的一万。”
“……”这娘们不好撩呀。
我厚着脸皮继续说:“你至于这么算得那么清楚吗?”
“跟你这种人还是算清楚点比较好,否则谁知道你这么没有下限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么一副形象吗?”
“呵……”她轻轻一笑,有一种小女孩的调皮。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纪木的。
“五十,有空吗。”纪木的语气有些消沉。
“有空的,怎么了?”
“惜昔酒吧,陪我喝点酒,正好有事问你。”
“马上来。”
-
繁华热闹的酒吧一条街比起平时似乎更加热闹了一些,小道上人来人往,到处闪烁着酒吧招牌的霓虹,绚烂的色彩宛如行走的人群一般五光十色,三教九流。
弄堂入口的石板路的夹缝中偶有残雪,走起来有些湿滑……
纪木穿得很正式,一身西装笔挺,路灯的霓虹透过玻璃映照在红酒杯上,淡淡的红晕将他的映得有些忧郁,有一种小说男主的感觉。
我好像猜到了什么,但不敢确定,缓缓地走到他的对面:“大哥。”
纪木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我坐下。
我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陪着他喝着,看着窗外酒巷深处的宁静,品味着各自心中的烦闷。压抑的氛围使我再次想到了老林的窝囊,我多喝了几杯,搞得好像纪木是来陪我喝酒一样。
“思蕊拒婚了。”纪木的脸已经喝得微微发红,眼睛惺忪地耷拉着。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并没有觉得意外,所以语气相对平静很多。
“本来今晚准备商量婚事的,或许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许她实在对我没有感觉,跑了。”
“……”我没有吱声,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
纪晨和纪夕对他的家教从小就非常严,从来不允许他接触任何女孩子,一有女生试图靠近,钱衰就会打小报告,毕竟跟我不一样,我是纪木的跟班,只效忠纪木一个人。
想想他也挺惨的,我有时候挺好奇他夜里是怎么度过的。好不容易遇到了自己心爱的人,那个人还是他的未婚妻,却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纪木闷了一口酒:“思蕊说~你很想离开这个圈子?”
我没敢看他,只是低头喝着酒。如果没有昨天老林的事情,或许我还会犹豫。
我现在真的想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圈子,离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远远的,包括纪木,包括米岩。
“为什么,是我对你不够好吗?”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摇了摇头,随后当着他的面脱掉了所有的衣服,一道道数十厘米长的伤痕赫然出现在我和他的眼前。
我指着左胸第三肋骨处的伤痕:“这是你高二那年,钱衰惹事,求着你帮他找回场子,你让我帮忙,这是那时候留下的。”
“……”纪木无言。
我继续指着背上的一个伤痕:“这是初三那年你被盯上,我拿命去保护你,让你撤退留下的。”
我又指了指肺,这是我最介怀的一个伤口:“这是高三那年出事,我被抓起来了,一个月的折磨导致我胸骨断裂插进了肺部,吐了两个月的血,到现在我还有暗伤,你不会不记得吧?”
“……对不起。”纪木愧疚地说道。
我摆了摆手,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溢满了泪水,我狠狠地闷了一口酒:“这些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不用在意,你也不用跟我道歉。
我就是想不通了,为什么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骂我是狗腿子,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高高在上,而我拼了命也就是你身边的一条狗?!
为什么我们同时受了伤,所有医生的第一反应是去救你,我特么也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舒服了。
说出来就舒服了。
跟班的悲哀是在心里的,左心房是悲,右心房是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在漆黑的深夜暗自神伤。
而现在我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也终于有了离开的选择。
“叭~”
纪木的这一巴掌很轻,只是拍了拍我的脸:“恩怨两清,你自由了,以后你和纪氏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
纪木说完,拿起外套直接离开。
看着纪木的背影,我愣愣地出了神。
我终于获得了自由,但心里却很难受,纪木一直拿我当亲兄弟一样,他自己的身上也不是完好无缺的。那个年代实在太乱了,富人家的子弟或多或少都会受一些威胁和骚扰。
对于纪木,我终究是舍不得的。
坐在一旁的花蕾缓缓地走到了我的身边,在原来纪木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捋了一下头发,静静地陪我坐着。
我偶然瞥向她时,她的目光充满了羡慕,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这种眼神。
有些外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或许在他们眼中,我们不想干随时就能走,可是哪有这么简单。
试想一下,一个村里地土财主给儿子养了跟班,花了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培养,能让他说走就走?
这个圈子里的大部分跟班都是从小就收养洗脑的。
奇怪的是我有自己的主观想法,花蕾好像也有。
我没有被彻底洗脑还能理解,或许是因为老林的面子。花蕾好像压根就没被洗脑,那应该是权宴雯故意为之的。
……
冰雪的世界没有半点消融,阴沉了半天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雪花,压抑了一天的心情在雪花落到我面前的窗户时,我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个在我脖子上戴了二十多年的狗链,终于卸了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