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霄
又是一年的秋天到了,这一年王霄21岁了。
王霄从小就生活在那个家属院儿里,那间有些破旧,也有些发霉的卧室陪伴他生活了21年的时光。从他出生到15岁的时光里,他就在这里和奶奶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童年时光,纵然没有爸妈的陪伴。
王霄已经又有六年多的时间没见过爸妈了,好消息是貌似他们都还活着。每半年都会有一两封电子邮件传到他的邮箱里,上面长篇累牍了他们的考古队在四川、云南、贵州等地的深山老林里的新发现和他们自己的近况,算是报过平安了。
他也不是不想爸妈,可事实是他确实快不记得爸妈的模样了。
他从小就是个懂事儿的孩子,知道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为了爸妈能安心的在外面工作,他认真努力的学习,也从不参与同学们放学后的游戏或是聚会,甚至还很早的就学会了做菜和做饭,他总是在回复爸妈的邮件中附上最近的食谱和自己的成绩单,他觉得他的爸妈如果看到这么优异的成绩单,就可以放心的搞他们的学术研究了。事实证明也确实是如此,每次的邮件中,他的爸妈都会用一段话来高度概括他们的信任,认为他能在保持学习成绩优秀的同时,照顾好自己和奶奶。
每次读到邮件这个部分的时候,都是王霄最开心的时候。
上初中的时候,当时正流行一些探险题材的电影和小说,王霄每每看到这些故事,总是很自豪的向周围的同学炫耀自己的爸妈,还在放学的路上津津乐道邮件中所讲述的或惊险刺激、或前所未见的故事与见闻。不过,在讲述的时候他也加上了一些从电影和小说中借鉴而来的虚构成分,这样可以让故事更好听一些。
同学们听了之后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还总是向他提问,询问故事中的各种细节。有好几次由于他夸张的成分过大,同学们的问题都快接不住了的时候,幸好同学的家长们及时的出现,在一片自行车的铃铛声响过之后,街面上总是只剩下王霄一个人,继续摇摆着向前,往10公里以外的家的方向走去。
同学们在车的后座上扭过头来,看着王霄可以继续自由自在的向前走着,总是投来羡慕的目光。他们知道王霄总是利用课间的时间写好当天的作业,他的成绩又是那么的优秀,所以他大可以用放学的时间到商场闲逛或是去街机厅打游戏。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王霄兜里的零花钱并不支持他去逛商场,更不能去打游戏。他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向前走,走着那九年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走的路。
事实上他的爸妈和不存在也没什么区别。在漫长的学习生涯中,他的卷子上从没出现过家长签字,他的家长会从来都没有人去开,他的奖状从来都是自己上台去领,他在家长会上代替自己的爸妈,拿着班主任老师写好的稿子,念给同学们的家长听。
同学们的家长总是投来喜爱但是又有些惋惜的目光,毕竟王霄是邻居家的孩子一般的存在,家长们很想在每半年才举行一次的家长会上向王霄的爸妈讨来一点儿育儿经,用来教导自己家那个调皮捣蛋的货。
其实如果同学们的家长来问他的话,王霄并不介意将自己的育己经介绍给他们。可惜每次家长们在听完他的故事后,总是拎着自己家的孩子挤到班主任面前问东问西的。于是班主任老师大手一挥,将家长们连同孩子们一起叫到办公室,好慢慢的回答他们的问题,介绍他们孩子的表现。
教室里,只剩下王霄一个人在用力地擦着黑板,他的指关节捏得有些泛白,板擦与黑板之间摩擦出有些难听,又有些吵闹的刮擦声。
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王霄的奶奶过世了。王霄的爸妈匆匆地从外地赶了回来,见了奶奶最后一面,办完丧事后都没来得及和王霄吃上一顿饭,就又匆匆的回去了。
可是王霄已经习惯懂事儿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爸妈的行李箱中塞了些食物和衣服,然后就送爸妈上了绿皮火车。
家里又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而那个暑假的他哪里也不想去,毕业旅行也推掉了。他天天自己带着黑色的袖箍儿,躺在自己熟悉的木板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缓缓转动的吊扇,默默流泪。
所以作为一个没什么人在乎又过分懂事儿的人,他的迟钝与懒惰并不难理解。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叛逆过,高中时候他的风格就是和各种名人名言对着干,比如什么好钢用在刀背上,又或者无需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等等。但他又是那么懂事儿的孩子,不敢让身边的人失望,于是每次都很认真的完成作文的写作。正因为他的努力,这一篇篇论点鲜明,论据有力的反格言作文,居然还被语文老师拿到各个班上去巡回展览。他也自觉没趣,就放弃了继续创作这样的作品。
不过上了大学以后,他终于遇上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坎儿,楚一一。
在同学眼里,王霄是一个全身都散发着光芒的人,因为他学习好,运动好,口才好,也好相处……不过就是有点儿蔫儿,就像被云层和浓雾遮住的太阳,足够照亮一个世界,但是看不见摸不着。
楚一一也是一个全身都散发着光芒的人,但是她更像是盛夏的骄阳。总是努力地散发着光芒和热量,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照得暖暖的。
当然更多的时候可能是烫烫的。
但是这么一个青春活力又漂亮的好姑娘,就应该散发出这样的光芒才对。谁不愿意未来自己的身边站着这么一个聪明漂亮又伶俐的姑娘?牵着这样的姑娘的手走在街上,那该是多么有面子的一件事儿。
而且这里是大学了,没有什么早恋不早恋的事儿了。
所以楚一一身边总是围绕着大批的追随者,但楚一一只是友好平等的对待他们每一个人。因为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的,她已经可以轻松地应付这样的场景了。
除了一个人,他是一个始终会让楚一一感觉到屈辱和失败的人。
那就是王霄。
王霄不仅仅是专业课的学习成绩要比她强,大学期间参加的每一项比赛诸如辩论,才艺或是运动会等等,没有一项成绩她能超过王霄,最好就是勉强和他打个平手。
于是楚一一很郁闷,总是找机会整蛊王霄,让他出丑。每次她的恶作剧都很成功,因为王霄的迟钝让他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正身处圈套里。但是整蛊成功的她并不能开心起来,因为就算出了丑,王霄也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对他来说可能最麻烦的是晚上要多洗一条裤子或是上衣罢了。
但是被整蛊的次数多了,王霄也察觉到了应该不是自己的运气太差的缘故才会发生这么多不可思议的怪事儿,因为每次案发现场都会出现一个很显眼的女孩。一开始他并不知道那是楚一一,后来是因为一次他出丑的时候,跟他同寝室的室友就在一旁,拍着他的肩膀跟他欢天喜地地说,“哈哈哈哈,你没机会娶楚大小姐啦,这么社死的事儿被人家楚大小姐当众看见,小爷我的机会来啦……”之后,他才知道他被这个叫楚一一的姑娘盯上了。
但他很不理解,这么多年来他有时候心软的甚至会放过一只在耳边嗡嗡乱飞的蚊子,应该不会和人家姑娘有什么杀父之仇吧。
后来有几次,玩笑开的有些过分了。他也很生气,望着人群外的楚一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忍不住的笑着,她的周围还有一群人捂着嘴偷笑,他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但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松开了牙关和拳头。
因为在那一刻,他又想起了奶奶。
夕阳中,奶奶坐在摇椅上,王霄趴在她的膝盖上,奶奶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给他说各种各样的故事,唱各种各样的儿歌,讲各种各样的道理。
其中有一条,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手打女孩子……
“那如果是她先动手打了我呢?”可爱的小霄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向奶奶提问道。
“那我们的小霄努力的跑开就好啦。”奶奶依旧慢慢的摸着小霄的头。
“那如果她追上来打我呢?”小霄继续追问道。
“那就更加努力地跑,快到让所有人都追不上你,就好啦。”奶奶回答道。
“嗯,好的,奶奶,我明白了!”小霄看着奶奶开心得笑了,这是奶奶和他的又一个约定,他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生一定要遵守。
王霄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甚至有点儿烂好人的人。他觉得自己没有多好,但也没有什么做坏事的本事。就这么独自走过了21年的时光,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