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水鬼幻境
须臾一百年,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白挽瓷飘荡在21世纪,干过不少荒唐事。
比如躲在电影院里, 偷偷看最后排的一对对小情侣,亲来亲去, 摸来摸去,不亦乐乎的看他们玩八爪鱼互相缠绕的游戏。
亦或者是躺在大马路中间, 睁着眼看一辆辆大卡车从身上压过去。
反正她是个没人能看见的女鬼, 不死不生。
对于她而言,时间早已凝固。
这种日子,白挽瓷乐此不疲的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起初荒唐个几件,约莫还是有些乐趣的。
时日一长,乐趣消减了, 一日一日过去,甚是无聊得很。
历数众多荒唐中,却还没有一件比眼前的这件, 更加荒唐。
今晚她要一身男装, 和陆宵勾肩搭背, 蹦蹦跳跳去夜闯寡妇村。
难以想象那是什么画面。
白挽瓷粘好胡子,戴上当地的渔夫帽,长发盘起, 塞进帽子里。上面穿了件湛蓝色的毛衫短褂宽松, 底下套了条阔腿束腰黑裤,
抹了两团锅灰在脸上,总算是有几分当地渔夫的沧桑样了。
陆宵并没有做什么装扮,白玉袍子衬得他无比俊雅,她站在边上, 不像勾肩搭背的兄弟,倒像个随侍的伙夫。
等到夜色降临,小镇陷入寂静。
白挽瓷笑嘻嘻的冲他一努嘴:“这位爷,走吧。”
陆宵瞟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展了展衣袖,姿态颇潇洒的出了门。
白挽瓷突然想起牵引咒的言灵这回事,便有十分的不悦。
“你那牵引咒的言灵到底是不是过来?”
陆宵看她一眼,轻笑:“的确是过来,但还少了一个字。”
白挽瓷沉思片刻,道:“过来啊?”
陆宵仍旧轻笑:“否。”
白挽瓷眉头紧蹙,继而又沉思片刻,再猜:“你过来?”
陆宵唇边笑意更深:“还是否。”
连续两个否,深深的打击了白挽瓷的积极性。
她破罐子破摔的猜:“别过来?”
陆宵沉吟了一会儿,叹道:“否。”
白挽瓷:“……”
算了,不想猜了。
水岸镇的夜色,有些微凉,浅风徐徐,拂起青石板上的一层薄薄秋霜。
此次前去只有他们两人。
少了江砾和小八,她和陆宵一并前行在石板路上,颇有种夫妻俩饭后散步的氛围。
白挽瓷暗道了句荒唐,干笑一声,说道:“陆宵,我十分怕水,待会要是那水鬼拖我下去,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陆宵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奈何桥,淡淡道:“现在是秋季枯水期,奈何桥下是干的,就算你掉下去了,也能自己站起来。”
白挽瓷:“……”
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了。
倒显得她像个榆木脑袋似的。
两人走到奈何桥,刚上桥面,忽然起了一阵茫茫大雾。
原本桥底干涸的河床,不知哪里来的水,一波一波灌满了河床,渐渐充盈整个河道。
白挽瓷掐了一把陆宵的手臂,嚷嚷:“看看,我就知道水鬼不是好惹的,弄出这么深的水,要是掉下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感觉没有掐到陆宵的手臂,偏头一看,哪里还有陆宵的影子。
“陆宵!”
她急忙忙的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答。
周围的雾气越发浓了,脚底下的青石板也看不太清楚。
倘若只是雾,白挽瓷是不怕的。
可陆宵不见了。
她便有些惴惴不安,心底无端的升起一股烦躁的情绪来。
“陆宵!”
她又喊了一声,长长的青石奈何桥,声音远远的散在雾里,没个回响。
白挽瓷极讨厌这种感觉,像极了她一人飘荡在那个陌生的时空,无论她怎么喊,捶胸顿足,歇斯底里,跺脚摔桌。
都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她跌跌撞撞的伸着手,向前走,试图能穿过眼前遮天蔽日的雾。
“有没有人……出个声啊,能不能……别让我一个人,我真的……怕。”
她的声音,仿佛丢进了夹层的真空玻璃,根本传递不出去。
忽然,一脚踏空。
失重感,霍然降临。
她还没来的及喊出一声“啊——”,便头重脚轻的栽了下去。
倒是应验了她先前说了会掉进河里的那段话。
她的直觉从来没这么准的。
现今却准了,也不知是祸是福。
半空中,她胡乱的翻腾时,倒是一手勾住了奈何桥的石柱栏杆。
她略略松了一口气,祸中有福啊。
正想手脚并用的翻上去时,她仰着头,却看见了立在奈何桥边的陆宵。
白挽瓷立刻喊:“快拉我一把!”
陆宵一动不动,眼底很冷,像极了两级终年不化的冰山。
他抬眸,双手负在身后,立在桥边,只是看着她。
兴许是雾气的缘故,石柱做的栏杆,附着一层浅浅绿苔,异常的滑腻。
本来扒着栏杆有五根手指,现已经滑掉了两根,仅余三根,险象环生的勾着。
白挽瓷耳边,恍恍惚惚的有个声音,绵软飘忽的缠着。
“你看,他不救你。”
白挽瓷咬牙硬撑着,耳边那声音又颤颤巍巍的响了。
“这就是男人啊。”
白挽瓷的手指又滑掉了一根,指尖颤抖,骨节几乎要断裂。
她脸色愈加白了,皱着眉咬牙切齿道:“你这水鬼,想挑拨离间我和陆宵是吧,离间计这一套,早过时了!”
彼时她丢开手,回头就想给那个装神弄鬼的水鬼一个清澈响亮迷人的耳刮子。
不料,这一耳刮子,扑了个空。
回头且看,哪有什么水鬼。
复又听得那如梦如幻的声音,哎哟哟的笑了起来。
“这不过是我的水中幻境,你所见所听,全是你心中的恐惧罢了。”
这是她心中的恐惧么?
“扑通”一声,她落入了水里,咕咚咕咚的往下沉。
沉啊沉,不知何时,后背触及了硬物,想必是到了底。
白挽瓷本来是极怕水的,可听那水鬼说,所见所听所闻,不过是一场水中幻境。
如此一来,她便不怕了。
果然她没有淹死。
白挽瓷用手肘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环视四周,竟是一片茫茫海底。
说是海底,还是因眼前的巨大珊瑚,色彩斑斓的,不时有五颜六色的鱼虾穿过。
白挽瓷吸了吸鼻子,能正常呼吸,走了两步,如履平地。
她默默安慰自己,不过一场水中幻境,全当做个梦便罢了。
别怕,别怕。
沿着巨大的珊瑚走,绕了过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副巨大的骸骨。
这是什么的骸骨?居然如此之大。
足足有十几层楼高。
瞧这形状,庞大的程度,莫不是一具鲸骨?
白挽瓷走上前,伸手摸了摸这具骇人的鲸骨。
触及很凉。
忽然,她的心开始抽抽的疼起来。
仿佛有一根极细的银针,一下,又一下的扎了进去。
疼得极为厉害。
白挽瓷突然想起来,此前在洗沙城一行中,那位领头人曾说,水神顾少卿,以神力驱动了一头鲸,含水而起,自空中游到大漠,施行人工降雨,滋养大漠。
莫非,这头鲸骨,便是运水降雨的那头鲸?
一想到这头鲸里曾经蕴含了顾少卿的神力,白挽瓷便全身疼得厉害。
她一边捂着心口,一边蹲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不知何时,眼眶已然一片咸湿的水泽。
顾少卿……即便是用百年的时间,降雨滋养大漠,又如何?
以为如此,便能养好她心口上的那块疤吗?
眼前既是幻境,便是她心中所想所见。
她不是不知道,顾少卿为土淄国的大漠做了什么。
可原谅也不是那么轻易的就能做到的。
都说人的胸怀要宽,要容得下别人的错误。
可她就是做不到。
承认吧,她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爱,便全力以赴的爱了,恨亦是,义无反顾。
让她这么个一颗沙子始终揉不进眼里的人,说算了,别恨他了,就是说不出口。
白挽瓷蹲在地上,失魂落魄。此时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有一个人,在叫她的名字。
“白挽瓷。”
这么冷清的声音,也就只有那个稳持漠然的少年,能够发出来。
白挽瓷干哑的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冷清稳重的嗓音,继而又从虚空中传来。
“你掉进水鬼的幻境了,不要牵动情绪,不要崩溃,身心平静,就能出来。”
白挽瓷蹲在海底,托着腮沉思。
她是想平静,可惜眼前的画面太刺激,根本做不到平静。
白挽瓷委屈的说:“我平静不下来。”
陆宵的嗓音,淡淡的飘到耳边。
“你不要想伤心的事,想一些山水花草,海阔天空。”
白挽瓷努力的想,可偏偏你就是想什么,什么也不出现。
她的潜意识里仿佛有一个魔鬼,始终不让她从不死海的海底脱离出来。
越忍着不哭,就越哭得厉害。
一包眼泪,接着又一包,簇簇直落。
好在,陆宵并没有放弃她,极其冷静的告诉她,每一句话里,仿佛自带镇定剂的效果。
“即便是你面前出现了很可怕的东西,你也不要害怕它,你抬起眼来,盯着它,告诉自己,那是假的,都是假的。”
白挽瓷按照陆宵说的,缓缓抬起眼来,盯着那副巨大的鲸骨,一字一顿的告诉自己。
“假的,陆宵说了,这都是假的!”
面前终于豁然开朗,奈何桥重新出现了。
原来,不知何时她竟然倒回了桥头,而陆宵正站在奈何桥的另一端桥尾,远远的看着她。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见到陆宵。
“陆宵——”
白挽瓷猛地站起来,朝桥尾那一端的陆宵,冲了过去,扑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