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的时候不需要设置意见箱
越扬很快就拿到了舰队成员的心理状态报告，上面的数据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非常糟糕。在处理完许辰目前的问题以后，他路过休息室看到了在里面喝酒的荷马和工云照，但是越扬懒得进去理他。越扬回到了医务室，看见扆茉和玉犹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边聊天。
扆茉见到他失落的神色有些惊讶，但更奇怪他为何要在下班以后回来。
“我刚扫描了全船的心理状态，大家都有些失调了。”越扬拖了一张扶手椅到扆茉对面，“我得过来开点药，加进大家明天的健康计划中。”
说完，越扬在扶手椅中坐下，随手调出了健康系统和药物系统，开始为每个船员选择新的健康方案，“跟我聊聊天吧，就当是放松了。”
“不会影响你开药吗？”扆茉问。
“不会，药方我以前都设计过方案，只要选择一下就行了。”越扬扶着自己的额头，水墨似的眉毛皱了起来。
“情况很严重吗……”玉犹小心地问。
越扬看了看她，说：“你现在是船上最健康的人了，虽然你还是有中度焦虑但是系统判定你是健康标兵，这样说可以吗？”
玉犹点点头，她不擅于获取他人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许辰荷马他们也……？”
越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刚才许辰和工云照吵了一架，吵得很厉害。我觉得许辰实在是压力太大了，忽然要负责这么多事情。所以我建议她几天以后和你开一次会议。”
坐在床上的扆茉点了点头，“难怪工云照也状态不好了。”
“是非常不好，这是他所有检测里面心理状态最差的一次。虽然我进行检测的时间可能他正好和荷马哭到兴头上，但是这还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越扬从两个界面里面抬头看了一眼扆茉，说：“那个，我还是想劝你不要内疚。”
“……？”
越扬让扆茉扫了一眼他眼前的心理状态报告，然而他的手实在算是太快所以扆茉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看你的愧疚情绪很严重，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我猜和舰长有关系。”
玉犹注意到扆茉从听到“愧疚”这个字眼的时候就开始抓紧了被子角，她有些想要坐到她身边去安慰她，但是很明显，因为越扬的在场所以整场谈论的重点并不是扆茉此时的感受。
“毕竟戚远哥现在还没有醒……”扆茉说，“你也说了，他帮我挡住了一些伤害的。”
一声叹气，不知道是谁的。
“我不应该跟你说的，这是我的错。”越扬操作界面的手指慢了下来，从扆茉的角度看到他似乎选定了一个方案然后安排给了工云照——他的电子成员卡是深蓝色的，所以扆茉可以辨认出来。
“但这也是事实吧。”扆茉回答，“对了，许辰没事吧？他们感情那么好，居然也会吵架。”
越扬撇了撇嘴，说出来的话有五分八卦五分担忧，“这次吵得可厉害，我都担心他俩还能不能走下去了，毕竟好像两边都发现了他们感情存在的问题。”
“……这样啊。”
“然后我发现除了他们两个以外，荷马，你，甚至包括我的心理状态都很差，差得前所未见，扆茉。”越扬说得很直接，“可能是事情太突然了，我以前只用给你开药的。”
“……这话怎么这么难听。”扆茉不安地瞥了一眼玉犹，希望她此时作为一个“外人”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你以前不是不主张药物干预吗？”
“非常时期，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心情叫他们每个人过来做体检然后确认他们有没有精神上的问题。现在我只能为了安全问题，维稳为上。”
这次的叹气声是扆茉发出的，“好吧。”她心想自己果然在这个时候还是帮不上忙，整个舰队都需要其他核心成员参与会议进行下一步的决策，而她要是健康的话或许能帮上许辰不少的忙。说到决策，扆茉心里油然产生一种对决策的抵触感，她知道这是因为一种客观原因而形成的抵触，这种抵触使得她在这种特殊时刻非常想拒绝参与决策。
但是此时她不想对任何一个人说。关于这个“客观原因”，可以分享的人只有那一个在重症监护室中沉睡的人。
这也许就是越扬说的“愧疚”吧。扆茉觉得自己若是在愧疚的话，应该不只是在为舰长愧疚。
越扬快速地完成了他给自己增加的那点工作，但他起身以后，并不是拖回椅子离开医务室，而是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再一次刷了上班的卡。
“越扬？”扆茉努力地再坐起来，“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越扬指了一下她，“躺好。”然后才开始解释：“我是想着既然大家都因为舰长受伤陷入这种状态，不如我加点班努力一下吧，舰长或许能早点起来。”说完他按下身边的一个按钮，一套无菌服就被装在胶囊里面，顺着医务室天花板上的轨道进入了重症监护室。
“那我来帮忙吧。”玉犹从她自己的床边站起来，刚要走过去，越扬就阻止了她，“不用，简单手术，我自己可以。”
扆茉有些担心，“可是，好晚了呀，别熬夜好吗？”
越扬检查着手术器械，朝她点点头，“放心，只是简单的手术，一两个小时就可以了。我不会熬夜做事的，我得对病人负责不是？”说完越扬朝她摆摆手，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随即，监护室里传来了舱门开启和病床移动的细微声音。
“你看起来又在担心了。”玉犹看着扆茉说，她看扆茉的眼神一直望着越扬离开的那个房间门口，其中有一些她不能解释的复杂情绪。
“……我是很担心舰长但是……也不想越扬这样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扆茉靠着枕头，蜷起身子，她的脸几乎埋在被子里，松软的卷发垂在脸边和耳畔。
“我陪你聊会天吧？”玉犹说，她觉得扆茉这个时候是脆弱且需要陪伴的，作为这个微型医院里面的唯一“临时”护士，玉犹认为自己无论在哪方面都需要给她提供一些陪伴。
扆茉点点头，又努力挪了挪被子对她发出邀请，“可以请你坐我旁边吗？像刚才那样。”
玉犹坐到她身边以后，扆茉仍是蜷着身子，玉犹便提醒她不要老是压着膝盖，这样不利于她软组织的恢复。
见扆茉似乎和她说不上话，玉犹便摸了摸扆茉的脑袋，安抚她般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呢？刚才还好好的。”
扆茉还是看着那间房间的方向，好久才转头，抬眼看身边的玉犹，“大家似乎都很辛苦……还很崩溃，然后我什么事情也帮不上。”
刚听了越扬那么说以后，玉犹也想帮助扆茉从这种愧疚情绪中脱出，“你现在是身体不好，等恢复了不就可以帮忙了吗？”
她感觉到扆茉在听她的话时眼神闪烁了一下，果然，扆茉把视线移去了玉犹身后的床头柜，“是吗……可是，如果恢复了以后也不想呢？”
“？”
“我真的不想参与决策，我不想想这件事情。但是这样，是不对的吧？”扆茉撑着脸，还没给玉犹留出她提出自己的建议的时间，就说：“我觉得我太自私了，在逃避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玉犹确实开始觉得扆茉有些难理解了。每当她觉得有一个词可以框定她的行为或是性格的时候，扆茉就会做一件与她的印象完全相反的事情。并且这些事情，也是偶然、或是自然发生的。但考虑到来自越扬的医嘱，以及她在某些范围对扆茉的倾斜，玉犹伸手轻轻点了点扆茉的眉心，说不想做就不想做吧，没有那么都你本来就该做的事情，有很多事情都不一定要选择，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让自己开心放松。
“好吧……”扆茉也想起来了越扬的话，“如果这样想能恢复得好一点的话。”
“扆茉，我有的时候觉得你活得好累啊。”玉犹忽然说，这样突兀的说法吓了扆茉一跳。
玉犹接着说：“我觉得你好像真的把别人赋予你的责任看得很重要，但是其实这些可能都不是太重要的事情。我觉得或许对于你来说，你更应该关注多一点你自己的感受。”
扆茉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同时也在想自己是否真的把别人的事情看得很重要。“但是，其实我是真的把星坠号当做家，这种责任我怎么能想逃呢……”
玉犹的语气并不算温柔，她用教育一般的语气说道：“如果只是想想就觉得很愧疚了，那是不是这辈子都要一直考虑别人的想法？”
气氛有些沉默，即使是不甚敏感的玉犹也感觉到鼻尖以上的空气似乎结了冰，扆茉张了张嘴，似乎在犹豫也似乎有些话不知道如何表达，“拜托你别跟我说这个好不好……”在这时，玉犹看见扆茉似乎忽然流下一滴眼泪来，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有些过分。玉犹好久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抽过一张纸巾想要安慰她，但一回身她就已经把整张脸埋在了被子里面。“你又不了解我。”
扆茉一句话，忽然把两人看似很近的距离又拉得很远。原来我们没那么熟啊，玉犹才发觉了这件事，她有点难过。
“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要说你不好，我是觉得你这样太累了，真的……”
扆茉在被子里面用很轻微的幅度摇摇头，说我知道的。
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是星坠号舰队的特殊时期，所以才每个人都难以从重大的职责中抽身出来好好关注自己的状态吧？扆茉是这些成员里面目前和她关系最紧密的，所以才在她面前最明显地暴露出来了这一点。玉犹想了一下，越扬这个时候选择来加班，或许也是因为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太重才这样做吧？
（事实上越扬是因为在手术室里面才能冷静然后逃避思考更复杂的事情）
扆茉慢慢抬起头然后快速地揉揉眼睛，托着脸说：“抱歉，我应该感谢你为我着想的。但是……”
“没关系，我没有觉得怎么样哦。”玉犹朝她温柔地笑着说，帮她整理了一下因为埋到被子里面而被弄乱的刘海，“我只是担心你而已。”说完玉犹把手撑到了扆茉的另外一边，轻轻绕着她。
扆茉轻轻靠着玉犹的肩膀点了点头，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玉犹才想起来把刚才抽出的纸巾递给扆茉，扆茉却很不配合：“我才没哭。”
玉犹觉得有点好笑。
睡了一觉心情好了许多的许辰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吃完了早餐。
哈哈，老娘才不在乎男人怎么想呢。许辰复盘以后觉得自己受的最大损失是那个用了很久的陶瓷杯子被摔碎了。
许辰在英仙座的网站上逛了一下，选了一个喜欢的杯子，看了一下时间大概明天早上就可以送到星坠号。做完这一切，许辰走出房间去舰长室上班。
不知是因为越扬的药物作用还是因为许辰确实擅长自我调节，她觉得今天是这几天内心情最好的一个早晨。
舰长室内没有人，英仙座的阳光照进舰长室，使得整个圆形的房间看起来温馨了许多。浅绿色的房间变成了暖黄的色调，戚远造的绿植在光线里面看起来像是被镀了金边。现在许辰能理解为什么戚远造这么喜欢植物了，她第一次产生了想给这些绿植浇水的冲动。
荷马带着小豆子和玛莎从舰长室门跑过，一边招呼着它们跑过走廊，然后似乎他们中的一个撞上了越扬，他龇牙咧嘴的声音传进了舰长室。
是不错的一天。许辰想。
于是，她慢慢走回位置，看见自己的座位的桌子上正前方规规整整地放了一张叠好的纸。
在这样一个轻松的早晨，许辰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看到什么。
许辰打开了这张纸，最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辞职信。
是工云照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