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姓余
余巧怡惊叫道:“娘!
宫主说道:“我们照常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十余骑蜂拥而至,来到前面两丈的地方,一齐勒缰停住,正好拦住青骡的去路。
马上坐的人,一式的黑色对襟半截长的衣,拦腰束着黑色的板带,黑色长裤,扎着黑白相间的花绑腿,脚上都是牛皮底快靴,头上一根油松大辫子,落在颈后。
这种天气,已经有了凉意。可是马上的人都是单衣,对襟纽扣至少都有四五粒没有扣,露出里面的肌肉,都在冒着汗珠。
这些人的左侧腰间都挂着一把腰刀。马鞍的判官头上,斜挂着一个不小的皮囊。
迎头第一个人发话道:“姑娘,昨天是在小镇上歇脚的吗?”
余巧怡淡淡地说道:“你们十几个人,骑马拦住我们的去路,就为问这么一句无聊的话吗?”
那人笑笑说道:“不用说,我们找对了人。”
他一抬手,作了个手势,十几个人全都下了马,摘下马鞍判官头上的皮囊,赶走了坐骑,站在道路当中。
“姑娘,昨天你在镇上伤了京里来的官差,后来又伤了洪都府的捕快,可有这件事?”
余巧怡笑笑说道:“我也不晓得哪个是京里来的官差,哪个是府里的捕快。不过昨天晚上在镇上我遇到儿个仗势斯人的东西,姑娘教训了他们-一顿。怎么?你们是要替他们来出气的吗?”
那人依然笑道:“姑娘,你的豪气令人佩服。不过,我们是身在公门,身不由已,这场官司,你打了吧!”
“你们几位是……”
“我们都是京城来的官差。”
“你们是来捕我的吗?”
“只要姑娘跟我们走一趟,见过我家钦差大人,我们保证没有事,一切都可以从轻发落。”
“你们的钦差大人尊姓呀?”
“姑娘,你是在拖时间吗?你问这个干嘛?”
“我是打听一个人啊!我有一个亲戚,据说人在京师,混得不错,干到了御前带刀护卫。我问问看,会不会就是他。”
那人沉下脸色说道:“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昨天传回来消息,说姑娘是位高人,所以相信姑娘不会就此远走,今天一早赶来相会,我们的意思,只要姑娘坦诚相见,我家大人一定会从轻从宽来处理这件事。”
他说得铿锵有力,不仅说明这个人有点地位,而且,内力修为也有相当火候。
他特别加重了语气:“姑娘,我家大人对江湖上英雄豪杰之人都很尊敬,只要公事颜面上过得去,无不尽力承当。
如果姑娘不能了解这一点,那将是一件最遗撼的事。”
余巧怡坐在车上,一直静静地等他把话说完她面带微笑说道:
“朋友,你说了半天,就是要我承认罪行,跟你们去领罪,那你就错了。我已经说得很清楚,错不在我,而在那儿个官羞!如果你们是非不分,我是不能接受的。”
那人勃然大怒道:“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你们了不起吗?告诉你,如果不是大人再三交代,要宽待江湖上的朋友,早就将你拿下了,还能让你在这里狂言饶舌!”
他一挥手,喝声:“给我抓!”
立即从两边各上来两个人,手里拿的是青索子。他们这些青索子与一般捕快衙役不同,每一根都有手指头粗细,外层光滑发亮,绕在手上,露出索头,头上有挠钩般的铁嘴,四个人一走到相距丈余远的地方,青索子即在空中飞舞,像一圈一圈飞动的青蛇,在半空摆首吐信。
余巧怡坐在车座上,一动不动,神情自若,根本就没把那飞舞而来的青索子放在眼里。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四个人齐声叱喝,四条飞舞的青索子,闪电般的一折,飞向石筱芗,两根索子套住她的脖子,两根索子缠住她的一双手。
那人笑笑说道:“姑娘,我这个人是软心肠,我要再问一声,你是不是愿意跟我们一齐回洪都?如若不然,我只要一点头,你的命就没有了。”
余巧怡悠闲地道:“洪都我们本来就要去的,但是,我们是自己去,或者是被你们大人请了去,而不是被你们抓去。
虽然你们不是江湖客,但是,江湖上的规矩你应该懂,冒失的,粗鲁的行动,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人大怒,立即断喝:“你们给我收!”
随着这声“收”字,四个人,四条青索,立即分向四个方向用力拉去。
几乎在这同时,余巧怡飞快地一抬双手,紧紧地抓住两条青索子,同时双腿一收,她的双手双脚,就同这四个人较上了劲。
四个大汉各用双手收索,都拉不动分毫,四个人挣得满脸通红,青索子拉得笔直,余巧怡坐在那里,犹如千斤鼎,纹丝不动。倒是她坐的马车双轮陷下好几寸深。
余巧怡突然大喝:“去吧!”
只见她双手双脚一收一放,四个拉住青索的大汉,个个腾空飞起,接着摔在地上,损得沙石齐飞。
余巧怡轻松地取下脖子上的套索,退下脚腕上的活扣,将
青索掂在手里看了看,说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喜欢随便伤害人,而且,我们到了洪都以后,要去会会你们的钦差大人,如果伤了你们,大家不好见面。
不过,以你们这种动辄伤人的行为,是应该给予薄惩的。”
她双手将四条青索盘成四卷,突然一抖手,四条青索变成了四块青石般的圆球,飞向那地上正挣扎着要起来的人。
青索落地,四个人每人都着实地挨了一下,有的砸断了腿,有的砸断了胳臂,痛得“哇哇”直叫。
余巧怡飘身下得车来,环抱着双臂,认真地向着对方说道:
“你们是不是要拦住我们的去路?”
姑娘的气势,将对方震慑住了。
四个人非但不是弱者,而且都是玩索的特殊高手,每个人都有于百斤力气,没有想到一上手,就被人折腾如同孩提。
不用说,余巧怡的功力,已经使他们感到莫测高深,已经使他们丧失了斗志。
有人提起他们手里挽的大皮囊,但是,领头的人摇头示意,他很从容地站在余巧怡的当面,沉着地问道:
“姑娘果然高明,没说的,咱们习艺不精,不够料,输得没活可说。
不过,这里只想提醒姑娘一句,别想就此溜走。”
余巧怡笑笑说道:“你看我会溜走吗?”
那人点点头说道,“那很好,姑娘,咱们洪都见!”
他回身指呼来的人,将那受伤的四个大汉拾上马背,垂头丧气地回头就走。
余巧怡喝道:“站住!”
那人勒住马缰,从马背上扭转身躯,向着余巧怡说道:“姑娘,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我们认输了,你还要怎样?”
余巧怡说道:“我还有话要问你。”
那人说道:“问吧!不要太过分,我都会回答。现在你是赢家,该你问!”
“方才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我。你们的钦差大人尊姓大名?”
“一定要回答吗?”
“你方才已经说过,我现在是赢家。”
那人脸色一黯,点点头说道:“不错!这就是输赢的差别。不过姑娘,我们虽然是输家,我们是官差。官差有官差的一套规矩,你无端问我们大人的姓名,我们不便回答。”
“你的话已经不是输家的口气了。”
“我很抱歉!这就是官差的规矩,赢了当然要这么说,输了也不例外。”
余巧怡还没有说话,坐在车里的宫主缓缓地接着说道:
“告诉他,我们是来访故人的。”
虽然话是对余巧怡说的,可是那人已经接口说话:“我相信你们说的是真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大人姓余……”
这个“余”字一出口,余巧怡的感觉是晴天霹雳,虽然她早已知道这位钦差大人就是御前带刀一品护卫余成珏,也就是她们专程前来相会的父亲。
可是,屡见的事实,使她忍不住内心的祈祷,那个钦差大人不是她所要找的人。她怔住在那里,半响没有说话。
那人却小心地问道:“姑娘,我们可以走了吗?”
余巧怡沉重地对他挥挥手,只说了一声:“请吧!”
十几骑就这样慢慢地走了,剩下余巧怡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那远处尘烟。
宫主从车上走了下来,伸手扶着她的肩,轻轻地拍了两下,低声问了一句:
“我们回去好吗?”
余巧怡一转身,伏身在宫主的怀里,微抬起头来说道:
“不!娘,我们不能回去。”
宫主拾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道:“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苦恼。”
余巧怡摇着头说道:“娘,我苦恼是真的,但是,我不能回去,我也不会回去。你知道吗?娘,从二十年前的孤儿到如今有了父亲,我不能放弃这样天赐的恩情……”
宫主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孩子……”
余巧怡说道:“娘,还有你,拆散了二十年的夫妻,几乎已经是死别了,如今能破镜重圆,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重逢,没有任何人能做到……”她说不下去了,父亲对余巧怡是一个非常模糊而不可捉摸的名词,她对父亲的渴求,那是出自天性。
但是,二十年来爷爷口授心传,一种正邪是非善恶绝对分明的规念,牢不可破地深植在她的心中,这是非常实在的东西。
这里面还包含着国恨。如今,以一份朦胧的喜悦,替代本来深植的观念,那是十分困难的,尤其她想到一生忠心耿耿的爷爷,他如何能接受一个与爷爷形象完金相反的父亲?
还有恩师对娘的交代与期望,是要争取一个朝廷护卫的觉醒,来保存复国种子的生根,在这样几重冲突的矛盾中,余巧怡有着承受不起的痛苦。
因为她毕竟是一个孩子,她比不上母亲的久经风霜雨雪的磨练。
宫主对于余巧怡的心情有深切的了解。她企盼见到二十年分别的丈夫,如同余巧怡企盼见到二十年未见的父亲,心情是一样的。
但是,她的痛苦和惶恐,也许要超过女儿。除了国家的仇恨,除了德行的失望,更有对她的爱是不是还跟二十年前一样?如果期待了二十年重逢,爱已淡薄,情已随风,那该是何等残酷的事?
此刻,她怀抱着女儿,那是得来不易的另一种爱,她不能让它有任何一点伤害。
母女二人相拥良久,最后还是余巧怡抬起头来,望着母亲说道:
“娘,对不起!我不应该把爹想得那么坏。二十年前,离开沉渊山,也许根本就不是他的错。一个男人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很难忍受得了。”
宫主含着眼泪说道:“孩子,有你这一番话,我们就启程到洪都去吧!”
余巧怡点点头,她搀扶着宫主,再度上车,轻轻抖动缰绳,青骡跑起轻快的小碎步。
一口气跑了半天,已经是午饭时候了。
前面不远的路旁有一处野店,酱菜、茶醪、米饭,是一处打尖的地方。
余巧怡将马车停在树荫底下,她怜惜地卸下马车。
母女二人进了店,拣一处避风的地方,她和宫主坐下来,切了一盘酱菜,两碗白饭,还要了一碗青菜汤。
母女二人正在用饭,她们几乎同时发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们。
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人,这是很不礼貌的,在江湖上最忌讳这样看。
宫主没有计较,因为她可以想到,像她们这样母女二人,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余巧怡却不以为然。
她回头去看着对方。看不出年龄,因为那人长着满脸胳腮胡子,红红的蒜头鼻子,左脸上还有一大块刀疤,右眼带着一个黑眼罩。头上戴着帽子,上身穿的是一件广领铜扣蓝色衫,看不见下身,那双眼睛特别亮,盯着宫主,目不转睛。
在他的面前桌子上,放着一个蓝色布包,长长的像是包着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