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话长谈
“那双生子父亲闻言脸色大变，指着我痛骂了许久，才抱起孩子离开。”
祁赵君说到这，转头看向身后之人，见她端端正正坐着，宛若学堂中上课的学子，不免嗤笑一声。
傅盈盈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你笑什么，是觉得那位父亲很愚蠢吗？”
“是，我的确觉得他们很愚蠢，可我并非是在嘲笑他们……”祁赵君目光忽然一紧，迸发出几分凝重来，“这样的术法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畅快地接受，更何况，我只在猪崽身上做过剖心之术，并未在孩子的身上做过。”
傅盈盈没想到这剖心之术还是他的头一遭，当场吃惊地跳起来：“你都没给人做过，若是那位父亲答应了，难道你还真敢做这剖心之术？就不怕一旦失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有何惧之？”
祁赵君声音淡定，目光炯炯有神：“别说他们是孩子，就算是高官王权，我也不会有畏惧之心，行医救人本就是在阎王的刀尖上讨生活，稍有差池，纵容万劫不复，也是我的命数。”
在这阴暗不见天光的牢狱，唯有一道月光从高窗落下，正巧落在祁赵君身旁，明明他的衣袍之上未曾沾有半点光，傅盈盈望着他那张脸，却觉着万丈光芒也不过如此。
祁赵君侧过头来，对上傅盈盈前所未有的认真凝视，不免也失了神，面前这双眼睛当真是干净透彻，仿佛行过世间万千泥泞，仍旧不沾半点污泥。
若是她永远这般不言语，便当真是世间最美好的时刻了，偏偏这一张嘴，总是叫人出其不意。
“祁大夫……”
面前的人果然开口了，祁赵君当即拧眉侧过头去，傅盈盈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适从，追到跟前：“祁大夫，你踩到死老鼠的尾巴了。”
祁赵君低头一瞧，十分淡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没表现出半点恐惧，着实让傅盈盈大失所望，失去趁机安慰美人的机会。
他迎上傅盈盈失望的面孔，冷笑一声：“这算什么，药材之中，比这可怕的多的是。”
傅盈盈知晓自己的小伎俩被他看穿，当下轻咳一声，拉回正题：“那么，那双生子的父亲，若是对济仁堂生出些许怨怼之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怨怼之心，足不足以让他去散播谣言祸害祁大夫。”
“你去过汪家了？”祁赵君很是敏锐地看向傅盈盈，追问道，“那双生子莫非已经……”
傅盈盈点点头，叹息道：“那两孩子后来一直在洪医馆抓药吃，不过也只是拖延了一个月的时间，最终还是夭折了，他们汪家如今可谓是一片狼狈，夫妇二人皆感伤到无法正常生活，简直不能更惨。”
祁赵君闻言很是无奈地摇摇头，不愿多想。
“祁大夫，继续说呀，过去这些年里，难道只有这么一个吵架的吗？”傅盈盈见他沉默，不由得催促起来。
祁赵君转身坐下，十分顺手地拿起桃花酒喝了一口：“清明那日，有个富商来问诊，说是肌肤奇痒难忍，总觉有小虫爬过，甚至连脑后都有这样的感受，时常发作起来，浑身抽搐，脑袋刺痛。”
“我仔细一查，发现他并非是感知错误，而是真的小虫在肌肤内爬，只是这些小虫非蝶虫可比，它们遍布患者身体，甚至脑袋，密密麻麻，每一条都比头发丝还小，非人力可取出。”
“这样的人也不过只剩一口气罢了，我当时也无医治之策，便直言相告，说七日之内便可操办丧礼，富商一度恳求我救他，我自然没有办法，便直言拒绝，他气结之下，带人砸了我的铺子。一脚踩进阎罗殿的人，再怎么生气也无用，反倒死得更快，果不其然，三日后便死在家中，他夫人得知前几日的事，气得带人又来砸了一回，如此折腾大半个月，才作罢。”
傅盈盈听罢，悻悻搓手，小声道：“你能活到今日，也属实不容易。”
祁赵君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若我对他百般欺瞒，万般诱骗，便能改变他的结局吗？这种既不能改变结局，又会给我带来庸医议论的事，我怎会做？”
“可总归也该让人死得舒心一些呀。”
傅盈盈这话一出口，便被祁赵君语气强烈地反驳了：“那是和尚做的事，不是我应该做的事。”
傅盈盈顿时只觉哭笑不得，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吃鸭脖，继续听祁赵君说这些年的争吵。
直到她将鸭脖吃完，用力掸手，祁赵君才反应过来，开口追问：“你问我这些事做什么？”
“那不是要找那个造谣济仁堂的人吗，与你有过争执的，自然是第一人选。”
祁赵君嘴角微扬，露出三分冷笑：“我得罪过的人很多，你们不必拘泥于寻这造谣之人，或许结果不是你们想看到的。”
“祁大夫这话怎么说啊，我们都是诚心诚意想要找出凶手的，怎么就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呢？”傅盈盈有些不服气地瞪着祁赵君。
祁赵君拿起桃花酒再度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九王爷府上就有一位看不惯我的，你们不是得罪不起他们吗，那就不必往下查了。”
“那怎么行！若是他们当真做了这样的事，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傅盈盈说着拍桌而起，义正言辞道：“我知道的，九王爷府里那世子爷，烦人的很，总是找机会欺辱你，你放心吧，届时，若是让我抓住他的尾巴，就将他送到这里来，住最差的牢狱，吃最难下咽的泥沙配菜。”
祁赵君听出她言语之中要为自己出头的意思，心里多少有些感触。
活到这把年纪，他也从未感受过谁真真切切地站出来，毫无顾忌地站在他面前，替他出头。
偏偏面前这小姑娘说的话，这么稚气，又这么叫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