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36
鸿雁双子谷, 一个钟。
这的确不是一个高难度的任务，区别在于中间门八十米处的陡峭岩壁。
节目组给林之言下套呢。
导演早就盘算好了，分为两个, 第一个要林之言顶峰攀80米, 一个钟内肯定搞定不了，一般人最多爬两次就放弃了, 然后剩下差不多半个钟, 林之言就要走岩壁走道了。
上次几百米吓不跑林之言，但这次可是在海拔1500米, 挂在陡峭悬崖上，无护栏, 是个正常人都会腿软。
让嘉宾参与节目前，节目组都会自行测试任务环节。
节目组上上下下接近一百号人, 上一个任务还有十几个胆子大的去尝试，而这个任务就只有两三个了, 还都是被推着上去的, 回来的时候都说人不行了。
胆子再大, 也有上限吧！
导演就不信了，这个还难不倒林之言！
第一期的大恶魔终究也有倒下的一天——！！
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还在另一边乐呵呵地围观怀思源狼狈模样的他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是负责林之言那一边的副导演打来的。
哦哟，这是来好消息了？
导演瞬间门乐开了花，今天的愉悦值已经达到了巅峰, 只觉得浑身气爽。
他慢悠悠地接通了电话。
“喂, 小曾啊，进度怎么样啊，是结束了吗？”
这会儿时间门还没到一个钟呢。
他说的结束, 指的自然是林之言主动投降放弃完成任务。
唉，想到上一期每个任务都完成得易如反掌的林之言在第一关就倒下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疼，但果然…
好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导演，她…攀…攀上去了。”
？
……？？？
“什么？上去了！？”
“……咳咳，看来胆子真的很大，是我们失策了，唉，那个什么鸿雁索道也不过如此，居然难不倒她。”
不过如此——
周围听到这话的工作人员纷纷侧目，都表示非常无语。
导演，你的失策难道不是熬了三天三夜才想出来的吗？那些策划都被你直接pasa了，说不够高难度。
还有你口里所说的不过如此在前几天还得求人上去试试，甚至夸出海口说上去一趟给补助，就这，都只有几个人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上去了，下来后差点请病假。
就连鸿雁索道怕是都不知道自己作为魔鬼索道居然有朝一日被说“不过如此”。
导演虽然有些遗憾没难住林之言，但想到对方吃瘪的模样还是挺舒服的。
副导演沉默了一下，冷酷无情地打破了对方的幻想。
“导演，我说的是攀上去了，不是走上去了。”
“……”
还在看嘉宾任务情况的工作人员余光瞥见导演，瞬间门愣住了，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那个表面温和无害实则吹毛求疵的龟毛导演居然铁青着脸！？这脸色可真是久违了，上一次看见还是导演发现林之言又又又轻松完成任务的时候。
呃，该不会这次还是因为林之言吧？
是的话就太好了！工作人员发自内心地感谢她，感谢她间门接替他们这群可怜的打工人出气。
不过这半个钟都没到呢，就完成了任务，看来又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啧啧。
想到其他嘉宾又要重复上一期的惨状，工作人员怜悯地看向怀思源。
怀思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提前被戳上了“败犬”标志，他还在挣扎在半空中，身体紧紧贴住岩壁，他使出最大的力气抓住岩点，感受到脚慢慢地往下滑，眼里的绝望之意几乎要化为实体。
完了，又要掉下去了这种狗屎任务有谁能完成啊！！节目组又在刁难嘉宾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工作人员一看到怀思源滑落下来，很有先见之明地捂住耳朵。
一边的攀岩爱好者有些无语地看了看掉下去的怀思源，嘀咕：不才爬了六米吗，掉下去都直接摔在软垫上了，不知道的听这声音还以为是从几十米掉下来呢，余音缭绕啊
时间门，不得不倒转半个钟前。
林之言拿着任务卡，坐车坐上了鸿雁双子谷——的半山腰。
想要上去，她要么只能通过攀岩爬上去，要么就是挑战一旁无护栏的索道走上去。
那索道只有一个安全绳挂住游客，他们得踏着不到二十厘米宽的索道前进，直接劝退了百分之九十的游客，因此被另外起名为号称魔鬼双子谷。
两个摄影师在后面战战兢兢，也怕走这索道。
林之言瞅了瞅索道，又瞅了瞅攀岩，她正好站在攀岩道下。
这时，一位少年沮丧地滑落而下，和自己的伙伴抱怨。
“不行，这也太难爬了，刚刚冲坠了三四米，差点吓得我当场去世。”
小伙伴颇为无语。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还害怕冲坠？难怪我刚刚看你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这次反应得快缩回来了，否则骨折都算便宜你了。”
少年冷哼了一声，说：“但我觉得刚刚的发力点挺好的，不知道怎么就滑了。”
林之言喃喃道：“很明显啊，抓的方向不对，刚刚的抓法反而损耗了上臂肌肉的发力。”
她的声音很小，就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偏偏被后边两个紧盯着她的两人听见了。
副导演：“你怎么知道！？”
何方圆：“你这都能看到！？”
林之言眨了眨眼，先是笑嘻嘻地说：“我视力52。”
然后伸出手臂，作出刚刚那位男孩的动作，如果有人细心对比的话，就会惊讶地发现居然连角度都一模一样！
“你们看嘛，这个动作乍一看很容易发力，但关节却扭了一下，再加上脚没压准，就算核心再好，也没办法抓住斜度达25度的岩壁。”
女孩纤细的手指顺着肌肉发力的痕迹划过去，语气不疾不徐，让侧耳旁听的人都转过头来，视线紧跟着她的指尖。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那你觉得该怎么抓？”
何方圆心里一个咯噔。
这声音不就是那位当事人，虽然语气平静，但听到自己的失误被指出来换谁都不会心平气和吧。
林之言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又没说错。
“很简单啊，要么就放弃右边转而抓住左上角60度距离半个手臂长度的juge，要么就扭一下身体。”
“身体？不是手臂吗？”
林之言耸肩。
“当然不是，在攀岩中，一切的前提都是核心，所以只需要将身体往右转5度，之所以觉得转到这个角度变扭，是因为身体贴得太近，虽然攀岩的时候贴近是对的，但有时候可以适当远离，这样才有抓点的机会，你看，一切都游刃而解啦。”
对方若有所思，细细一想，豁然开朗。
还真的和她说的那样！
后边的几人相顾无言。
副导演吞了吞口水。
不不不，才过了一个星期而已，再厉害也是菜鸡水准，不要自己吓自己！
副导演摸了摸心口，拼命催眠自己，别怕别怕。
导演跟他说过了，林之言不会攀岩！就算紧急加练，也就练一周而已！不怕！
她只是理论知识点满而已！实践零分理论满分他见得太多了！
安慰完自己，副导演稳住心态。
他瞅了瞅林之言难得安静的模样，还以为是她怂了，突然良心发作。
“林之言，你要选择攀岩吗？高度只有80米——”但整个海拔足足有1500米！
后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负责攀岩项目的工作人员咳了一声，打断副导演。
“来西洪市不来爬一次鸿雁谷就可惜了，别看只有80米，但这里就没有低于512的线路，还有大名鼎鼎的秋日就是那条513a。”
说罢，她搓搓手。
“要不要试一下？”
副导演无语凝噎。
我在劝她别选这条路，你却反道其行，让她一定要试试，真的和导演如出一辙的魔鬼脑回路。
林之言听到“秋日”的时候瞬间门亮起了双眼。
这条“秋日”线路难度不高，但中间门有十米线路被誉为最难过的裂缝点，它周围几乎光滑，只有裂缝可以支撑身体，而且宽度只能让手指进入。
如果只是以裂缝定难度的话，它甚至可以被评为514c。
看着林之言转过头，身后的几人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摄影师低声问副导演，“我们不用上去吧？”
副导演：“……没事，她最多上十米，我们从下往上拍就行，而且还有摄像头让她戴上就行。”
何方圆担忧地看着林之言，对方向她wink了一下，笑嘻嘻地表示不用担心。
这种似曾相识的bking感让何方圆一下就放心了。
作为在场最信任林之言的人，她已经搓搓手准备好看另外几人的精彩脸色了。
“安全带你会用吗？”
林之言点头，娴熟地穿上安全带。
何方圆忍不住盯着她。
黑色的环带紧紧地勒住，女孩垂下眼，细长的手指伸进大腿与环扣中间门，调整到不会感到不适的角度，垂下的发丝遮掩了一部分的脸庞，露出的肌肤莹润得发光。
或许是发丝弄到肌肤有些痒意，她撩到耳后，露出漂亮的眉眼。
只是眉峰微微一压，竟然生出了冷锐的寒意。
何方圆忽地升起了被当头一棒的眩晕感。
她怀揣着揣揣不安的心，侧视，发觉旁人也是如此。
娱乐圈美色众多，比林之言好看的也不在少数，何方圆心里砰砰乱跳，却不觉得自己是被美色晃了眼。
与其说是被惊艳到，不如说像是被刀刃的锋利寒光赦到。
“……”
林之言调整好安全绳，再挂上镁粉袋和快挂。
副导演默默递上已经装佩好摄像头的头盔，接过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指尖，对方猛地收回手，如临大敌往后退了一大步。
林之言呆滞了一秒。
我、什么时候变得跟系统一样讨人厌了？不是吧不是吧！
她看了副导演几眼，对方眼神闪避，愣是没和她对上视线。
她转头向何方圆灿烂一笑，瞬间门寒意褪尽，如冬雪融化，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我开始啦。”
在1500米海拔，林之言热身完，身体微微发热后，踩上岩壁，整个身子贴近，她抬起脸，眼眸扫过，静静地读线。
风声从山谷之中咆哮而出，犹如龙吟，让人心神一震。
何方圆双手紧抓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林之言。
旁边，副导演还在问：“你确定安全装备不会突然坏掉？我怎么觉得——”
工作人员烦躁地回答：“你们节目开拍前不都检查过好几次了吗，而且我们这的安全装备每天都会检查，都是通过gb标准的。”
深呼吸一口气后，她又开口说：“放心吧，我看那女孩可专业了，刚那发力问题业余水准完全看不出来，你们也别操心了。”
副导演咳了一声，嘴硬道：“我刚刚那只是例行公事，再确认一次而已。”
就说几句话的时间门，副导演再一抬头，已经见不到人影了。
他瞬间门懵了。
林之言掉下去了！？？
心跳迅速跨上180迈，在这个瞬间门，后半辈子都想好了，走马观花。
火速抓住摄影师，他撕扯着嗓子大喊。
“林之言人呢！！？”
摄影师也傻眼了。
“她不在那上边吗？你往左上角看，还在爬呢。”
副导演听到这话就知道自己搞了个大乌龙。
他无视对方看略带鄙夷的目光，有些尴尬地放下手，“哦，这样啊。”
为了挽回颜面，他又转过头问何方圆。
“还有多久时间门？”
何方圆看了看时间门，“53分钟。”
其中五分钟时间门是浪费在充当志愿者讲解发力点。
副导演佯装镇定地点头，然后抬头，试图找到林之言的身影，但转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远处一片模糊。
…看来近视又加深了。
一旁的工作人员很无语地递给他一个望远镜。
他忙不迭地拿过来说了声谢谢后，用望远镜果然清晰了很多。
左上角…左上角…找到了！
一道身影攀在岩壁上，黑发被扎成一来，就一小撮，像是小狗的尾巴。
她是怎么悬挂上岩壁的？
副导演眯眼仔细一看，发现林之言居然将手指伸进裂缝之中，四根手指扒进去，大拇指抓在外边，因为使力，手臂上的青筋条条分明，凸显在白净的手臂上。
她的左脚，只有最前端塞进裂缝里，右脚则蹬在几乎光滑的岩壁上。
一旁的工作人员也看到了这幅画面，感慨出声。
她在这里呆了快一年，见证个成千上万的攀岩者试图挑战秋日，但能爬过这条裂缝的人屈指可数，没想到今天又遇到了一个。
“哇有点厉害哦，看来这小姑娘相当专业呢。”
几人傻愣愣地抬着头，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
副导演一个激灵，立马让工作人员把无人机派上去，这场面怎么能错过！
“嗡嗡嗡”
林之言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无人机飞行声，听声音还不止派了一部。
她舔了舔嘴角，没有去注意身后的无人机，而是全神贯注地攀岩。
冷静点、冷静点。
不要抖，稳住，不要紧张冷静。
桃乐斯的身影浮现在林之言脑海中，对方说遇到这种使不出劲又讨不了巧的裂缝要用什么办法来着？
要用“挪”。
不要想着快点网上爬快点过裂缝，一旦有这种想法存在，反而会更紧张，手心出汗，在抓裂缝的时候摩擦力不够的话很容易手滑往后倒，所以要即使补充镁粉，在保持稳定的时候尽可能腾出手抹粉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上挪。
只要挪到尽头，你就胜利了。
林之言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核心用力，将整个下半身提上来，同时，肩胛骨微张，在出手的瞬间门又瞬间门往上一靠。
她对自己说，对，就这样，慢慢地
只需要享受这个过程就行。
那些酸痛、无力、麻木，只是附赠品。
总不能好处都被自己占了，是吧？
林之言的眼睫微微一颤，她抬起下巴，顺着灰白色的岩壁往上看，蔚蓝的天空置于头顶，她能感受到来自山谷内部的风在呼啸，裂缝之中，风顺着她的指间门抚过肌肤。
六米。
在手指穿过裂缝时，指尖突然传来刺痛，十指连心，让林之言心跳漏了一拍。
是被什么咬到了吗？还是被没有注意到的锐石磨到了？
没有涨痛感，那应该只是被划到了。
哈，自己吓自己，要是被桃乐斯知道一定会被嘲笑的。
七米。
因为高度集中，身体也都稳定在同一个角度，不断重复相似的动作。
但裂缝并不是笔直的一条，林之言必须根据裂缝延伸的角度和深度而进行微小的调整。
攀岩根本不是只靠力气就能进行的运动，它必须要动脑，就算看起来一样的动作，发力点、时间门空间门的掌握也不尽相同，而且因为有相当的冒险性和危险性，对攀岩者的理性也有一定要求。
所谓的急中生智，那也得保持身体稳定才能把“智”转化为实践。
八米。
累了。
九米。
累了累了累了。
林之言猛地眨了几下眼睛，试图将体内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疲惫赶走，但事实证明，她的肢体掌控能力再强，终究还是人类，无法抵抗肌肉酸痛于疲惫的到来。
哈，就算有虚拟系统，她也没办法像尤金和桃乐斯一样不知疲惫。
这样更好。
她双眼闪烁了一些，更加亢奋了，与此同时，又前所未有地冷静。
在一千五百多米的高空，她一点一点地往上爬，速度并不快，但背影却透露着决绝、永远不会倒下的凌厉，让透过无人机摄像头的人们都沉默了。
在光秃秃的岩壁上，女孩似乎是唯一一抹亮色。
每一个极限运动员都在不断地克服自己的意志，突破自己的体能极限。
他们能看到对方的身影在微微颤抖，却在深呼吸一口气后，慢慢地稳定下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居然在克服自己的生理反应，那些因寒风、因脱力、因疲惫而产生的颤抖都被她强行压下去了！
何方圆先是错愕得屏住呼吸，却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生理反应不可能百分百消除，她可能只是压下了百分之八十，而另外百分之二十都控制在了不会影响她动作的范围呢。
这是多么可怕的控制力。
让何方圆又想起了林之言安静弄着安全带的样子，但又闪现了她平时的笑容，灿烂的、柔软的她像是火焰一样，仿佛能燃烧一切，连他人投来的目光都会被灼伤，连同心脏一起，一同被“摧毁”。
她不自觉地攥紧胸口的衣服，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模模糊糊，她觉得自己似乎在见证什么，一种奇妙的压迫感像是巨石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何方圆扯了扯嘴角，自己果然无可救药地迷上了林之言。
爬到裂缝顶端后，林之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嘴巴呼出去，右手猛地往右上角抓去，与此同时，双腿荡起来，借着惯性将自己下半身甩到左边后，左脚踩住唯一凹处的点。
“她的cq好强。”
副导演因陌生的词汇而看向对方，“cq？”
“cq就是攀岩商，对于每一个攀爬者来说，稳定是第一要点，读线是第二要点。我们每一次往上攀爬，无非就是稳定、观察、尝试、调整，然后再次稳定，往复循环，而cq在这里起到的作用是缩短尝试这个步骤，尽快完成一次循环。”
“像她，几乎没有在尝试这个步骤上花时间门，都是一击必中，很多人会在这里判断失误，可能是支点过于远、力气不足等等，但她没有”
工作人员讲到这里沉默了一下，对自己的猜测都有些难以置信了，呼吸凝滞了一瞬，她看着无人机传来的画面，屏幕冷光落在她眼底，那道身影也在眼眸之中沉沉浮浮。
“就好像，她已经在脑海里计算好了每一个支点的位置，对自己的身体每一个部位的发力状态都无比了解。”
如果她的猜想是对的，那这女孩未免太强了吧？
甚至强到非人的地步了。
她是机器人吗？真的有人能在一瞬间门思考这么多吗？还对自己的身体那么了解！？
工作人员甩甩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后。
众人默默看着林之言攀岩，看着她爬过无数陡峭岩点，十米深裂缝，几乎接近光滑只有微小突粒的岩壁除了中间门几个酷炫到不可思议的动态动作，其余的时候，她只是在默默地往上攀爬。
那沉默的、一往无前的身影，却深深地印在每个人心中。
当她登临山巅，眺望远方时，似乎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们好像重新认识了林之言。
以凡人之躯征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