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类
温芷觉得, 她离故事的真相很近了。
近到只隔着一层玻璃。
她手里捏着线索,正站在玻璃前,隔着透明的障碍去看事物,线索越多, 她便可以将脸越凑近玻璃, 可距离太近了, 她嘴里呼出的水蒸气糊在了玻璃上, 变成了一片白雾。
她反而什么都没有看清。
“咚咚咚。”
这时,门口传来了三下干脆利落的敲门声。
温芷抬眸, 只见唐泽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 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他眯起眼睛, 目光在温芷和女主人之间逡巡了几秒,开口道:“是我的错觉吗,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说我的坏话。”
温芷和女主人默契地没有吭声。
唐泽抬手指了指门外, “小芷,走吧, 这里我们已经搜索完了,二楼已经差不多了, 我们要到一楼去, 不要打扰夫人休息了。”
温芷对女主人点点头, 算作告别。
男主人和那对夫妇已经下了楼,走廊里很是安静, 温芷跟着唐泽走出房间,一边慢慢走,一边把在娃娃屋的经历讲给他听。
温芷:“我觉得, 男主人并不爱女主人。”
她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点绝对了,又补充道:“至少,是没那么爱的。男主人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深情,我觉得很奇怪。”
唐泽:“这还用说。”
少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个男人如果足够喜欢一个女人的话,连她手指上有几个斗和几个簸箕都会清楚,更别提照顾好她了,这是最基本的,不然那些所谓的喜欢或者爱意未免也太低成本、太廉价了。”
温芷皱眉,“为什么会这样?”
唐泽:“我们都觉得,女主人是姐姐,她用了某些特殊手段,顶替了妹妹的位置,以这个为前提,我能想到的,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男主人本来就没有很爱妹妹,他只是习惯性假装深情而已,有的人是有自我感动的癖好的,因此,就算姐姐替换了妹妹,她也改不了男人的薄情寡义,翻不起什么水花,她的待遇说不定还不如妹妹呢。”
“第二种,男主人很爱妹妹,他其实并没有被迷惑,或者说,他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他为了不让姐姐发现,伪装出了爱情,实际上与她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至于男主人为什么要伪装”
“可能,女主人是个病娇,有能杀男主人手段,他为了活下来,只能委曲求全。”
“可能,男主人已经和女主人有了孩子,虽然不爱,但他想为孩子守住一个父母都在的和睦家庭,勉强维持婚姻关系,现实中很多婚姻死拖着不离,也有这个原因。”
唐泽顿了顿,“也可能,男主人对妹妹一往情深,是个痴情种,妹妹已经不在了,妹妹和姐姐之间有某种牵绊,他只能通过姐姐感受到妹妹的存在,所以留着姐姐,或者,他把姐姐当替身,透过她看自己的爱人。”
温芷被唐泽巨大的脑洞惊住了。
其实唐泽很适合学文,论高一的成绩,他的文科比理科要好很多,没想到,在分班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理科。
理由是他喜欢化学。
化学老师拿着他不及格的考卷:“”
真的吗,老子不信。
温芷收回飘散的思绪,继续问道。
“那第三种可能呢?”
唐泽看了温芷一眼,抿了抿唇,“第三种可能,就是男主人极度自私,他爱女主人,和他不管女主人的死活并不矛盾,这种算是性格问题,他可能缺乏同情心和善良。”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唐泽说完,捏了捏眉心,“我给你讲讲我的发现吧,其他房间都没什么特别的,那个书房,最有可能藏东西,有必要去看看。”
书房吗?
温芷在进入房间之前,看过一眼书房。
那个书房特别大,里面装修很好,有小圆桌和咖啡机,像是咖啡馆一样。
房间里有两个巨大的木架子,一个架子摆满了书,是给女主人看的,一个架子上摆满了精致的小物件,是男主人的收藏品。
也是因为书多,她更坚信女主人是姐姐。
唐泽:“在我们几个去书房的时候,那个卫衣少年因为好奇,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瞧了瞧,还没翻开,女主人就发火了,说不许任何人碰她的书,男主人向我们解释,女主人爱书如命,他都不能随意动这些书的。”
“我并不觉得她真的爱书爱到了那种程度,相反,很有可能,她在某一本书里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不想让人发现而已。”
温芷抚了抚自己的长发。
可能存在的线索总是让她心里发痒,她想找机会溜进书房看一看,但难度太大了,必要的时候,她只能将程瑶召唤出来。
但这,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温芷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们说着说着就来到了一楼,这会儿的功夫,那对夫妇已经搜索完了离楼梯口比较近的几个房间,正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老太太的屋子进发,温芷立刻拉起唐泽的手,快步跟上了他们,走进了老太太的房间。
这个房间,充满了一股味道。
那股味道让温芷想到了条件不太好的敬老院,她初高中的时候做志愿活动去过几次,待在那里的老人,都是被儿女丢过来的,他们几个月半年都没人来看一眼,平常也没什么人说话,一见到生人,就特别开心。
在那些老人身上,就散发着这种味道。
不是臭味,只是腐朽。
让她想到了枯死的树、鸟的尸体和坟墓。
那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
老太太的房间几乎没什么鲜艳的色彩,白的墙,黑的床,白的被,深木色的桌椅柜子,桌面上是水壶和水杯,简简单单,朴朴素素,透露着一股心如死灰的哀伤感。
温芷环视了一眼房间。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张刷了黑漆的木桌子上。那个木桌子靠着墙角放置,什么都没放,也不像是饭桌,看起来有点突兀。
她抬脚朝桌子走去。
走过去的同时,温芷特意注意了一下老太太的表情,发现她皱皱巴巴的脸上果然现出了一丝紧张和惊慌,但她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安定了下来,但还是很在意的样子。
温芷勾起唇角,走到桌子前细细观察。
这个桌子上原来是摆了东西的。
老太太拿走了桌上的东西,却还没有将桌面清理干净,桌子上有几圈淡淡的圆形痕迹,从大小来看,很像是盘子或者碗的托底。
温芷伸出指尖,在桌面上抿了抿。
她抬起手指,将手上的灰屑揉开。
温芷的鼻子很灵,她能闻到,空气中还残留着香的味道,就在前不久,这里还点着香呢。
她抬起眼眸,看向桌子正上方的墙壁。
老太太没有抽烟的习惯,墙壁不算黑,但因为时间久了,墙体自然老化,会有点发黄,淡淡的黄色,不是特别扎眼,但再浅的黄色也和白色不同,因此,在那片墙壁上的一个白色矩形痕迹就很明显了。
温芷眯了眯眼。
这个矩形痕迹的大小,很适合相框。
温芷联想起了《福兰公寓》里的老夫妇,那对老夫妇在房间的角落里摆了一张供桌,纪念死去的女儿。
同样的黑色供桌,盘子,香,相框痕迹。
老太太应该是在祭祀。
她在祭祀谁呢?
这桌子如果供着她死去的丈夫,那她没必要遮遮掩掩,还特意赶在他们到来之前把相片和祭品都收了起来,除非,那人很特别。
温芷想到了女主人看向老太太的眼神。
那一丝隐秘的、深刻的恨意。
这个供桌,供的是死去的妹妹吧。
别人不记得妹妹的存在,但作为母亲的老太太始终记得,她偷偷地在房间里祭祀。
姐姐从小就没被母亲正眼看过,就连在她顶替了妹妹之后,母亲也要记着那个死人。
如此偏心,她怎么不恨。
温芷离开了桌子,朝床底看了看。
床下果然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胖孩子,也没有她想看到的遗照。
这个房间也看完了,几人离开房间。
之后的几个房间就是保姆、仆人和厨师的房间了,温芷随便看了看,没用什么心思,等到了厨房,她的兴致才被勾了起来。
厨房门口挡了一张白色帘子,帘子被烟熏火燎许久了,摸起来油腻腻的,得洗手。
这是唐泽告诉温芷的感受。
唐泽掀起帘子,让她先进,温芷微微弯身,从帘子下方钻了进去,一抬头,她就看到料理台的案板上放着一块血淋淋的大排。
那个大排看起来刚从某个动物的身体上卸下来,很是新鲜,骨头根根分明,血水不断地肉里渗出来,在案板上弄出一汪血。
在案板旁边放着许多绿叶菜,还有胡萝卜、玉米、土豆、红薯、洋葱之类的。
厨房藏人的地方比普通房间少多了,碗柜抽屉根本不用考虑,熊孩子妈随意翻了几个抽屉,把桌子下的帘子都掀开来了,就把目光瞄向了厨房的冰箱。
和家用的小冰箱不同,厨房的冰箱是生活超市中常见的那种,半人高,又长又宽,拉门设计,拉门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放了很多切分成块的肉和冻好的食物。
厨师是一个胡子剃得很干净的老大叔,他看着他们翻找,放下手里的刀,笑呵呵地道:“我听说了,你们是来找孩子的,整个家都快被你们翻个底朝天了,呵呵。”
厨师注意到了女人的目光,大喇喇地来到冰箱前,拉开冰箱的门,把里面的肉给她看,“喏,你不会觉得这里能藏人吧,我倒是前不久宰了一只猪,都在这里了。”
冰箱里搭了好几层架子,最上面一层放着肉,下面一层摆了一堆用塑料袋装好的馒头包子,再下面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最上面那一层,有一只微笑的猪头。
虽然说起来有点诡异,但那个猪头是真的在微笑,它的脖颈断口和嘴巴都沾了血,但它的嘴角是往上提的,并定格了这个表情。
不知道它在死前经受了什么。
冰箱关着门还好,拉门一开,血腥味就传了出来,熊孩子妈看着那只微笑的猪头,感觉它的猪鼻子快要拱到自己的脸上了,心头一阵犯恶心,连连退后了几步。
女人:“算了算了,你快点关上吧。”
温芷默默看着两人的互动,没有说话。
直觉、多年接触恐怖片养成的敏锐、或者说度过两次逃生片的经验都在告诉她,这个冰箱的最底层或许藏着什么,说不定,那些没上车的老游客们,就在这里。
但她又觉得,现在还没到第三天,太早与npc们撕破脸皮,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加恶劣。
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了。
这么想着,温芷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修长漂亮、肤色黝黑的手。
是唐泽。
温芷一看到那只手,就知道唐泽要搞事了,果不其然,少年伸手搭在了冰箱门的边缘,无形阻碍了厨师关上冰箱门的动作。
厨师皱眉抬起头,就对上了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唐泽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笑得又甜又好看,“叔,我牙疼,我想要点冰放嘴里,止止痛,冰箱里有没有现成的冰块,有的话给我拿点呗?”
厨师不知道他要干嘛,只疑惑地回答道:“嘶,最近也用不着做什么冰沙冰粥,我没冻冰啊,要不你去管保姆要点牙疼药吧。”
唐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笑眯眯地回答:“我自己带药了,已经吃过了,就是还没发挥作用,我得含点冰止止痛,过会儿就好了,叔应该会帮我吧?”
厨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帮?”
唐泽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瑞/士/军/刀,他自从喜欢上了野外求生后,每次去外面都会随身带这种多功能的折/叠/刀,没事拆个东西、撬个罐头,都非常的方便。
他把小刀的部分旋了出来,面带微笑,“没有冰块也没关系的,这种冰箱的下层通常都会结冰的,我把冰箱的东西挪一挪,从下面的冰箱内壁上刮点碎冰就行,谢谢啦。”
说完,唐泽便开始动手了。
厨师看着他敏捷的动作,愣了愣,眼看着唐泽已经把第一层的东西挪开了,把魔爪伸向了第二层的塑料袋,他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抱住他劲瘦的腰,拔萝卜似地把他薅了出来。
一番操作猛如虎。
不光是当事人唐泽,就连其他人都惊了。
厨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温芷唐泽,越过卫衣少年,越过熊孩子的爸妈,与站在门口的男主人对视。
男主人微微蹙眉,对他摇了摇头。
厨师擦了擦额上的汗,故作严厉地开口:“现在的小孩到底咋回事,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敢往嘴里放呢。”
“我这冰箱里什么肉啊、蛋啊都放,都没洗过,脏死了,这里面的冰能吃吗,待会儿我给你冻一碗凉水,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唐泽沉默了片刻。
就在厨师的心高高悬了起来、同时脑子疯狂转动思索该如何应对、却一时半会儿没想出什么法子来的时候,唐泽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非常好说话:“那谢谢叔了。”
厨师表示我想谢你八辈儿祖宗。
他在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刻的笑多了几分真心,“没事,现在天热,上点火很正常,一会儿我再给你送碗冰糖绿豆汤。”
其他人看没什么事,就离开了厨房。
温芷经过料理台的时候,看了一眼排骨和蔬菜,随口问了一句,“叔,今天中午是不是要做玉米萝卜排骨汤啊?”
厨师点点头:“怎么,你爱喝?”
温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是这几天没什么胃口,昨天坐车的恶心劲到现在都没缓回来,我现在一碰荤腥就想吐,我看这玉米挺多的,想问叔能不能单独给我煮几个玉米,或者土豆、红薯也可以。”
厨师:“行,没问题。”
送走了两尊大佛,厨师瘫坐在椅子上。
在安静的厨房里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拾好了心情,来到冰箱前,拨开第一层的猪肉,第二层的面食,透过第二层的镂空架子的缝隙,看到了冰箱最底层放着的人类肢体。
那是几个残缺不全的躯干,来自于前不久的游客们,这些游客在无知无觉地情况下吃了别人的肉,夸赞肉质鲜美、口感特殊。
如今,他们的躯体也在供养着新的游客。
厨师喜欢用人类四肢的肉做菜,昨天四肢吃完了,今天只能用排骨做菜,至于其他的部分,他习惯绞成肉馅留起来,包饺子,煮馄饨,做肉饼,蒸大包子。
这种面食比起大鱼大肉有点朴素了。
不过没关系。
厨师看着冰箱里那几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重新放置好了每一层东西,将最下层遮挡得严严实实,随后关上了冰箱的拉门。
“再过两三天,我就有新的肉了。”
这边,温芷和唐泽走出厨房。
温芷拉了拉唐泽的手,有点担心,“你刚刚太莽撞了,简直就是踩着厨师的底限,我都害怕如果你不管不顾非要看冰箱,厨师会直接发疯,拿刀追着你砍。”
唐泽:“噗。”
温芷的在意让唐泽莫名地愉悦,他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放心,我做什么都有分寸,我并不想真的看冰箱,我想看的,是厨师对这件事的态度,从他的态度,我已经知道里面有什么了,就够了,何必闹得难看。”
“现在,真庆幸我昨天没有吃肉。”
“我一向觉得,逃生片不会拿这种手段恶心人,要搞我会来更大的。要不是你会做预知梦,以我的性格,我真的会大吃特吃,毕竟那个厨师手艺不错,做的菜都很诱人。”
唐泽忽然毫无预兆地摸了摸温芷的头。
“有你在可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唐泽:今天也是刀尖起舞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