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吗
温芷呆呆地眨了眨眼。
从她感受到校园环境的高压起, 她就意识到,学生和老师之间或许会存在这种黑暗的关系,但她没想到, 这个事情会发生在陈安柔身上, 那么一个温柔的、善良的、认识不久就能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姐姐。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温芷抿了抿唇, 喉咙有些发堵。
因为这具身体只有十三岁,憋不住哭, 她的眼角已经有亮光了。
“唉, 我没事的。”陈安柔揉了揉温芷的头发, “我的家境一般, 在学校, 我就像只随时都能被人捏死的蚂蚁一样。付出了身体,增加了我活命的可能, 对我来说, 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我呀, 在这里待了半年多了, 但是还是固执着,没有放弃希望呢。”
“我要咬着牙活下去, 只要我坚持得够久, 说不定有一天,我的父母想通了,会来接我回去, 那时,校长也玩腻了我,觉得我性格温柔绵软,出去了也不敢泄露学校的秘密,肯放我离开。”
“那时候, 我就能获得自由啦。”
陈安柔微笑,嘴角的弧度很温柔。
她的眼睛原本如一潭死水,流露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心如死灰,此刻那双眼睛散发出点点的亮光,眼底那团灰烬也开始燃烧起来。
火红的,炽烈的,灿烂而美好。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出去后我有好多好多想要做的事,我要去四处看风景,看碧蓝的湖,看长满树木的山,看一望无际的草原……等我的病好了,我还要吃好多好吃的东西,香喷喷的炸鸡,油滋滋的烤羊排,甜丝丝的奶油蛋糕……”
“哎,温芷,你怎么哭了?”
当陈安柔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眼角的时候,温芷才意识到,她流眼泪了。她连忙把泪水擦干,声音闷闷的,“没事,我的伤口刚刚突然疼了一下,我没忍住。”
温芷撒谎了。
她哭,是因为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在里世界见过陈安柔。
那时的陈安柔,是非常恐怖的厉鬼形象。她的死法凄惨无比,和程瑶一样,被人折磨致死、分尸、搅碎成肉末,冲进了污浊的下水道里。
变鬼的方式有很多种,陈安柔为什么要给自己设想出那么残忍的死法?
仔细想想,她在里世界见到的鬼,它们的形象和行为都与表世界有直接关联。
里世界真的是由怨念构成的吗?
温芷猜到了一种相当残酷的可能。
或许,里世界是鬼怪所在的世界。
她在里世界中看到的所有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现实中都已经死了。鬼怪以怨念论高低,学生们的怨气比老师更大,变成鬼后比老师要强很多,所以才会出现学生报复老师的情况。
至于为什么,她还能在光明学院中看到活着的人……
有可能,两个世界的时间线不同,里世界的时间要晚于表世界。因此,在表世界中还活着的人,已经成为鬼出现在了里世界。里世界中鬼的形象,预告了表世界中人的死法。
更残酷的一种可能……
其实所有人都死了。
表世界才是虚构出来的世界。
温芷闭了闭眼。
无论是哪一种,都代表陈安柔不久后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这个善良温柔的少女,终究没能活到离开的那一天。
见温芷情绪低落,陈安柔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叹气道,“好了,不说我的事了。其实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你,你长得太好看了,不知道在校长的判定中,你家的背景够不够硬,如果不够……”
温芷也想到了这一出。
她必须完成沈傲的愿望,才能脱离光明学院。
如果在这之前,校长选中了她……
温芷吸了一口气,思索道:“我可不可以想办法给父母打电话,说我已经知道错了,想家了,让他们接我回去;或者等哪天父母真的来看我,我伏低做小,用尽一切努力让他们带我走?”
陈安柔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
“这些方法早就有人试过了。”
“无论你怎么流泪,怎么哀求,怎么声嘶力竭地说你知道错了,你想回去,在你父母那里,都抵不过校长几句搬弄是非的话。”
“这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陈安柔看了温芷一眼,“我们并不是不听话,而是真的生了病,即便如此,我们都没办法让父母理解我们,他们还是把我们送进了这里,你现在期望他们能理解你、带你出去,不觉得可笑?”
温芷陷入了沉默。
她透过窗子,望向外面。
校外是高大的围墙,上方的电网通了电流,学生绝无可能翻/墙出去,整个围墙唯一有空隙的地方,就是坚固的铁栅大门,栅栏间隙很小,钻出去也是不可能的。
学生想离开学校只有两种办法。
第一种,成为被校长选中的人,但只隔一夜,又会被送回来,浑身伤痕累累,如同被玩坏了的娃娃。
第二种,变成一具尸体,被运出去处理。
这样,才能够永远地离开这里。
如果沈傲的愿望真的是获得自由,她该怎么帮他?
温芷终于意识到,《光明学院》比《福兰公寓》的难度高得多。
她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夜色渐浓。
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陈安柔还要晨跑,温芷拉她说了些话,就劝她回去了。医务室重新归于安静,温芷倒回床上,闭目休息。
她的头确实有一点疼。
医务室的床要比宿舍的床舒服得多,枕头也是又大又软。她倒在床上,后脑勺陷进枕头,感觉意识朦朦胧胧的,处于一种温暖又舒服的状态,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喂,起来,校长有话问你!”
为了让温芷休息得更好,陈安柔临走前轻轻带上了医务室的门。此刻,那扇虚掩的门被一脚踢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把沉浸在睡梦中的温芷生生吓醒了。
温芷仰面躺在床上,还处于刚刚醒来的茫然状态,就感觉到身上笼罩了一层阴影,一张很凶恶的男人的脸出现在了她的正上方。
下一秒,她被男人扯着肩膀拽了起来,“妈的,你是撞了头,又不是耳朵聋了,让你起来听不见是吧,以为你受了伤,老子就不敢动你了?”
男人用的力气很大,捏得她肩膀生疼,温芷坐起身,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打量着闯进来的两个人。
一个是刚刚对她动手的男人,穿着迷彩服,满脸横肉,看起来就很凶,是她所在班级的教官,另一个则是又丑又矮又胖的变态老男人,光明学院的校长。
校长眯着眼睛,看着教官把温芷从床上薅了起来,才推一推眼镜,假惺惺地说了一句好话,“哎,她是病号,动手别那么狠嘛。”
“小姑娘,我找你是有几句话要问,你如实回答,就可以继续休息了。”校长说着,侧过他那肥胖的身子坐在了床边,病床顿时承受不住,发出一声吱呀的惨叫。
校长的身上似乎涂了什么不知名的香膏,让他脖子处的皮肤显得油腻腻的。
温芷的鼻子灵,闻得出这香膏是桂花味儿的,本味清甜馥郁,但涂到了老男人身上,与他身体的味道混合,就变成了一种非常难闻的味道。
又甜又酸又臭,令人作呕。
随着校长的靠近,那股味道越来越浓,温芷有些受不住,装作对校长和教官很害怕的样子,借机往后缩了缩,“你想要问什么?”
校长笑眯眯地道:“听说你今天被教官打了,因为什么啊,严重不严重,现在脑袋还疼吗?”
哦,原来是这个啊。
居然来关心她了?
这么蹩脚的套话对她来说已经不管用了。温芷抬手摸了摸脑袋,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今天太莽撞了,顶撞了教官,教官只是训诫了我一下,算不得打,我也没受太大的伤,养两天就好了。”
她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仰头道,“校长是担心我落下学习进度吗,等我把身体养好,我会让室友教我的,欠下的几页学习日志,我也会立刻补上。”
光明学院的学习日志,写的不是学习心得,而是要让学生写,自己今天在学校待得有多么快乐,精神境界又得到了怎样的升华,世界多么多么美好,我好爱这个世界啊,之后感谢父母,感谢老师,歌颂校长。
有一套固定的格式。
但凡你在字里行间中流露出了一点儿不满的情绪、反抗的意识、轻生的念头,都会被发现,之后日志作废重写,人送到禁闭室悔过。
这些都是陈安柔告诉她的。
她怕她不知道规矩乱写,惹上麻烦。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写第一篇日志,就被打进了医务室。
温芷的回答滴水不漏,令校长愣了愣。
老男人想了想,又笑眯眯地开口,“咱们国家有句古话,棍棒底下出孝子,说得很有道理。言语的教诲再多,也比不上人身体的直接记忆。教官这样对你,是希望你能好好记住教训,以后不再犯错。你能体会到他的苦心便好。”
我体会你八辈祖宗。
温芷心中骂完,乖巧地点点头。
校长又继续问道:“你进了医务室之后,就没再出去过吗?”
温芷:“对,我全程都在睡觉。”
校长:“那你在学校待了两天,有没有交到什么好朋友啊?”
强权统治最忌讳的就是底下有人拉帮结派,温芷垂下眼眸,“没有,我不太擅长和人相处,我还没正式上课,没被老师介绍给班级同学,现在除了我室友,我还谁都不认识。”
问完了这个问题,校长站起身,对教官使了个眼色。
“好了,我们没什么事了,你好好休息吧。”
落下这一句话,两人就离开了医务室。
一走出门,校长就拉下了脸,表情十分冷漠。他瞥了一眼身侧的教官,语气冷冰冰的,“我真是有够愚蠢,居然听了你的鬼话,相信孙教官的死与一个小丫头片子有关。”
三班教官有些心虚,“可是,老孙的尸体旁边有一行血字,你敢动她,还是女字旁的她。”
“我和老孙关系最好,我敢保证,他在学校里没有和女性有过纠纷,非要说有,就是今天早上,他把这小姑娘打得半死。”
“而且,老孙上午打完了这个小姑娘,下午就被人发现死在了澡堂里,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小姑娘逃脱不了关系。”
校长抬起眼皮,“孙教官是拽着这小姑娘的头,不停地往栏杆上撞,如果他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杀死的,他的死法应该是头被撞裂了才对。”
提到老孙的死,三班教官擦了擦汗。
下午一点是军训的时间,他来到操场,发现老孙不在,想起他午休的时候拎着塑料筐出去就没回来过,就去澡堂找他。
他走进澡堂,里面的空气很冷,冷得有些不自然。澡堂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隔间前挡着白色的拉帘,那拉帘无风自动,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拨弄一样。
帘子后传来淋浴洒水的声音。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一点别的声响都没有。
“老孙?”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水声依旧继续着。
他舔了舔嘴唇,感觉有些不妙,但也没往特别恐怖的方向去想。他走近那片白色拉帘,又叫了一声,见没人应答,抬手一下子把拉帘拉到了底。
入目一片血腥。
支离破碎的男人躺在地上。
像是被人玩腻了的、粗暴拆分的芭比娃娃,男人的头和四肢都被人从躯干上扭了下来,连带着筋和肉,泼洒着血,堆叠着挤在狭窄的隔间地面上。
两条胳膊和两条腿搭成不规则的井字,上面平放着躯干,组成一张人体小桌。
男人血淋淋的头摆在桌面的正中央,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淋浴开着,无数道细水流落下,冲得地面全是血水,已经有些时候了,那些水没有那么红,掺着丝丝的血,不断流进下水口。
在这张人体小桌后面的墙壁上,淋浴冲不到的地方,用浓郁的血写了四个刺目的大字。
你、敢、动、她。
“啊啊啊啊——”
他被吓得瘫坐到了地上。
除了像个土拨鼠一样失控地咆哮,他什么话都喊不出来。
他与男人死不瞑目的头颅对视了好久,四肢才恢复知觉,他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澡堂,像个神经病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学校内疯跑,过了好半天才恢复了神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校长。
那个人体桌子的场景太过可怕,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由得浑身发抖。
校长开口,打断了三班教官的恐怖回忆,“不借助任何锋利刀具,只凭蛮力就将人的头颅和四肢从躯体上扭下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凶手不可能是那个小姑娘,她刚来学校,也不可能认识这么有本事的人。”
“事实上,我觉得那根本不是人做的。”
三班教官咽了口唾沫,“您的意思是……”
校长摊开肥厚的手掌,五根又粗又短的手指晃了晃,“这几个月来,学校里死的人不止有这个数了吧,死人多了,地方就会阴气重,浴室又是极容易出现脏东西的地方,在那发生血光之灾,也不是不可能。”
三班教官:“那我们……”
校长收回了手,漫不经心道,“放心,我信佛,平时总是吃素念经,还给寺庙捐过不少香火钱,身上有功德,镇得住这些玩意儿。过两天,我再去请一座佛像供在办公室里,这些腌臜东西就不敢再出来惹事了。”
校长的镇定感染了教官。
两人一边走,一边继续谈起了别的话题。
此时,医务室里。
温芷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仿佛有顺风耳般,在自言自语中得出了正确结论,“校长突然来找我,先是旁敲侧击,看我恨不恨那个教官,又问我有没有离开过医务室,还打听我的人际关系……”
“该不会那个王八蛋教官死了吧?”
温芷挑眉,“可是,谁有这个本事让他出事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自己有个本命厉鬼,那个鬼据说是她的前世爱人,现在就住在她的心里。
温芷伸出指尖,隔着轻薄的衣服布料,按上她的心口,她的心脏依旧温热,在她的胸膛里一鼓一鼓,沉稳地跳动着。
“孟青山。”
温芷抿抿唇,“是你吗?”
话音未落,温芷披散在身后的黑色长发忽然自己动了起来,有一缕散落在她的脸颊旁边,轻轻蹭了两下她的肌肤,又滑落到了被子上,白的被,黑的发,显眼得不能再显眼了。
温芷垂眸看着那缕长发。
“是你啊,程瑶。”
她眨眨眼睛,脸色变红。
“对不起,我以为这只是一缕头发。”
温芷伸出指尖,将那缕黑发绕到手指上,像抚摸一只小动物般温柔地顺毛。就在这时,她注意到黑发的末端染了一点红色,平时看的时候不太明显,在灯光下才能看到一丝红光。
是因为程瑶杀了人吗?
温芷轻声道:“我没想到你会跟着我来到别的世界,也没想到,你居然肯为了我杀掉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真的很谢谢你。”
温芷回想了一下,在福兰公寓里,她除了没冷漠旁观、半夜给程瑶开门,狠狠气了变态老头、以帮程瑶达到杀人诛心的效果,为程瑶找到了她丢失的手指,承诺带她离开黑暗阴冷的井底并真的做到了以外……
她好像没做什么特别刷她好感度的事情。
程瑶对她如此青睐,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温芷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角,“我知道杀人已经很麻烦你了,不过,我待会儿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她还没说完,手里的长发就溜了出去,像一只黑色的松鼠般敏捷地爬到了窗台上,等待她开窗户。
温芷愣了愣。
几秒钟后,她露出一个笑来。
“谢谢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程瑶: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这是言情文,但我总会莫名其妙写出橘子味,男主下个世界就会出场的。
看宫斗剧,总会出现妃嫔一边吃斋念佛、一边面不改色“计划生育”的片段,特写个小片段嘲讽一波这种假信佛的人,并非对佛教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