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步与妹妹
“有着‘千里眼’之称的搜查一课著名刑警江户川繁男在本次跨地区连环杀人案件中表现出彩，再立大功，据悉，这是刑警江户川本年度第三次立功。”
“史上最年轻警部！31岁江户川繁男1
“受害者家属身携鲜花锦旗现身警察署向江户川警部表达感谢1
……
“妈妈，妈妈，是爸爸的名字1
晚饭时间，餐桌上，黑色齐耳娃娃头的女孩放下拿得颤颤巍巍的勺子，伸出圆润洁白的小指头，发现新大陆一般，新奇地指着电视。
“没错哦，泉，是爸爸的名字，”江户川爱理回答着，和缓温柔，“高兴没问题，该吃的蔬菜可是不能借机逃避。”
小女孩一下被母亲揭穿自己想趁机掩藏的小小心思，露出来耳朵哗的一下红了。不自觉地嘟起嘴，她假装没听到母亲的提醒，继续认真看电视。
地区新闻里，漂亮年轻的主持人小姐一反以往中立的播报腔调，平静口吻中夹杂着一丝过于兴奋所致的颤音，往日崩得紧紧的脸蛋也控制不住地浮现一丝笑意。
即便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也能敏锐地感受到她的快意，更别说，她还提到了女孩熟悉的名字。
“爸爸，爸爸，主持人姐姐说的是您吗？”
哪怕母亲回答了，女孩还是迫不及待地向父亲求证，软软糯糯的声音中，期待太过明显。
“是爸爸，泉。”平和、磁性的声音响起。
一家之主，江户川繁男温柔地看着软乎乎的幺女因肯定回答而睁大的小鹿般眼睛，心都要化了。
“哇，真的是爸爸，哥哥，爸爸好厉害啊1
得到了最可靠的父亲的肯定，女孩瞪圆了圆溜溜的大眼睛，嘴巴咧开，肉乎乎的双手快乐拍起欢呼。
发现哥哥没有响应，女孩化身为一只雀跃的小喜鹊，扭头看向埋头吃饭的哥哥，积极地传达自己的喜悦。
“哥哥，爸爸超级厉害1
看着比小女孩大了不少的男孩夹起一块天妇罗，口腔发出均匀的咀嚼声，寻声看向脸上就差写着“对吧对吧，哥哥”、寻求认同的妹妹，江户川乱步不紧不慢将食物咽下，态度随意：“是啊，爸爸很厉害。”
这算什么厉害的事，笨蛋都能解出，别提父亲了。
啊，母亲说过，世上的其他人跟我们不一样，要理解包容。很遗憾，妹妹也属于笨笨的普通人行列，不过既然是乱步的妹妹，稍微笨一点也没关系。
看着之前欢天喜地，接着被母亲“强迫”吃最讨厌小青菜的妹妹正撇着眉毛，噘着嘴，不情不愿的样子，乱步懒洋洋地想。
夜幕降临，三两星子点缀星空，夜色幕布一般，繁星是最美的图案。
可惜，女孩与此无缘，无法欣赏。
毕竟，小孩子的睡觉时间到了。
“打败了邪恶的巫婆，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不急不缓地吐出烂熟于心的故事结尾，江户川爱理轻轻拍着已经陷入香甜梦乡的女儿，轻柔地下床，为她掖好被子，缓步离开。
“妈妈，给妹妹讲这些理想化、不切合实际的傻故事，妹妹会更笨的吧。”
从女儿门口往主卧走时，江户川爱理碰到了刚从卫生间洗漱完毕的长子。
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是恰到好处的计算。显然，长子很是不满自己对女儿的教养策略。
“我年幼时，您为我选择的启蒙是黑岩泪香的侦探故事，各类推理和解谜游戏，到了妹妹，却专注于各类童话故事集，这十分不利于妹妹的学前教育埃”
挠挠头发，江户川乱步睁开向来懒洋洋眯着的绿眸，不解中带着好奇与无奈：“毕竟，妹妹已经这么笨了。”
听到儿子发自内心的质疑，和外人听来十分猖狂的言论，江户川爱理不紧不慢地招招手，示意儿子到客厅与自己小谈。
“乱步，妹妹出生后，爸爸和我不是与你说过一些事情吗？”爱理坐在儿子身旁，靠着柔软的沙发，仍然保持着挺直的优雅坐姿，这是常年的严于律己所造就的文雅习惯与气质，“关于你本人的那些事。”
与斯文的母亲不同，江户川乱步没骨头一般瘫坐在沙发上，揉揉眼睛，慢吞吞又绵长的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极了。
即使是10岁的孩子，他的作息与小自己6岁的妹妹相比，也没什么差别，现在是他休息的时候。
儿子一副困倦疲惫、深夜拒绝交谈的模样，爱理仍旧不慌不忙。深知儿子的秉性，假如是他完全不在意的事情，任谁也不能打乱乱步的做事进度。
当然，此刻，这个进度是指睡觉了。
爱理安静地等待着，耐心十足。果然，不到两分钟，乱步的嘟嘟囔囔声响起了。
“就是我跟别人不同，别人太笨了，我很聪明的事情吗？”
说到最后，江户川乱步声音里似有懊恼，显然，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在母亲面前又一次落了下风。
不过，少年虽然有点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倒也没有太多其他的懊恼。毕竟，打败自己的是母亲。
是在记忆、解谜和推理游戏上从来都远胜于被称为“千里眼”的父亲，在家庭活动中毫无败绩的母亲。
“是啊，乱步。”
夜色中，只有微亮的小灯打开，江户川乱步无法观察母亲的面色表情，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她的动作。仍旧克己严谨的坐姿，又不失大方优雅，从记忆里，母亲一直是这样诸事尽在掌握中的平和与从容。
“你完美的继承了我们夫妻双方的天赋，在你很小的时候，你爸爸和我就发觉了你出色的能力，观察力、记忆力、推理能力等等，是普通人终身难以企及的程度，甚至具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潜力，终将有一日，你会超过我们。”
爱理客观地再一次说出事实，言语中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和自豪。
“我们担心，过早地了解自己的才能，会使你过于傲慢、失去平常心，以至不能自如地与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交流。因而，我们决定，在培养、开发你才能的同时，也告诉你，你是普通的，平常的。简言之，让你以普通人的身份成长。”
“想必你也猜到，这是在意外怀上妹妹前，我们的想法。”
说到最后，想到可爱呆萌的女儿，爱理的声音变得更加柔软。
“用观察你的方式观察妹妹，轻易就能发现，她是个普通的孩子。”
“家中都是普通人尚可，如果家中有人像乱步这样本人聪慧而不自知，不是我杞人忧天，妹妹一定会遭到打击，怀疑自我的。”
“所以，之前您才会突然跟我讲出事实，比如，‘乱步，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有他人望尘莫及的才能，与他人是不一样的’，在怀上妹妹后？”
尚是清瘦少年，没有父亲见之令人信服的气势，江户川乱步模仿着父亲思考时的一贯动作，摸着下巴，迅速地理出时间线。
“没错，乱步，”爱理有些歉疚，“为了更小的孩子，让你过早接触这样的真相，对你来说，难免残忍。一直没有明说，但是，真的十分抱歉。”
独立于众人、异常于旁人的天资太高，并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傲慢难驯、孤芳自赏，或是格格不入、愤世嫉俗。
才能者已是可贵，拥有平和心的天才更是难得。
本人算得上禀赋上佳，江户川爱理再了解这一点不过。
然而，人总是有些私心，偏向于更年幼的、更普通的孩子，这一点，便是才能者也无法避免。
早已超出江户川乱步九点半休息的时间。
夜色渐晚，小灯的光芒似乎也越来越弱，少年的表情很好的隐藏在了黑暗里。
片刻后。
爱理听到轻哼的声音。
身边，儿子似乎在揉鼻子，语调经过鼻腔的加工，变得嗡嗡的、含糊不清。
少年声音有些不满、有些傲气，更有藏都藏不住的可爱别扭。
“妹妹的话，有点笨，但不算讨厌，”回忆起软乎乎的妹妹红扑着脸蛋、害羞又黏糊朝自己撒娇的样子，和讨好又积极、自告奋勇帮自己买甜点的模样，乱步不情不愿补充一句，“是妹妹的话，再笨也只能接受了，我不会嫌弃的，放心吧，妈妈。”
听到儿子一番口是心非，江户川爱理起身，揉了揉兄妹两人如出一撤的柔软头发，愉快开口：“到睡觉的时间了，乱步。没有充足的睡眠保障，思维难免缓慢僵硬，明天早餐时间的猜谜游戏，要输给爸爸喽。”
听到沉稳聪颖的母亲恶作剧般的提醒，前一刻的倨傲少年做起向来最讨厌的运动，小跑回到房间。
爱理不必思考就能推测出，少年志向于在几分钟内入睡，好在明天清晨的猜谜游戏中，再一次挑战父亲。
儿子傲慢的同时也别扭可爱，从前对他心态的预判，竟是自己与丈夫判断错误，低估了他。
爱理轻笑一声，拢了拢居家服，走回主卧。
夏天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