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生死别·泽昱
安隆四年六月初六,泽昚昭告天下立正宫许氏之子恒清为太子,当日泽昚设宴庆贺,京中宗亲、京中三品以上官吏皆相来贺。泽昚一直想立嫡子为继的心愿也算达成,故而当日很是高兴,与辰珩、泽昪等人一处开怀畅饮,酒过三巡饭过五味早已是酩酊大醉,泽昚也是迷迷糊糊的留了二人在宫中,太后见天色晚了便也留了我在宫中,小合一腻着我不愿同哥哥回府,太后也极是疼爱她,便叫她在我身旁。
当晚的夜空仿佛镌刻的经文,那般神秘,让人无法窥透那深邃颜色之下的秘密。空气中未曾褪去的潮湿味道,一缕一缕和着远来的笙箫传来,时而波澜的池水,漂浮在水草旁的浮萍,都成了黯然的颜色。略微泛红的天色,闷闷的空气,恐怕又要有一场大雨将至。闲在屋中也是无趣,我便带着合一在后宫中走走。
我并不喜欢黑夜,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心头,合一却从不怕黑,手里拿着绑着装满萤火虫的小树枝,笑着对我道:“娘亲不要怕哦,有我保护你!”然而话音未落,她“啊”的叫了一声,丢掉树枝躲到我身后,紧紧地抓住我的裙子,我循声望去,不远处的石阶下蜷缩着一个黑影,不禁心中惴惴不安起来,急忙命人打了灯笼去,才听闻随从的声音:“小郡王爷?……爷,您怎么在这儿呢”
泽昱?这么晚了他怎的在这儿?我定下心来,才瞧着已经走到寿和宫前,便握着合一的手往门前去。
他见我过来,连忙起身擦了擦眼泪行了礼,却还是一直抽泣着,就着昏昏暗暗的灯火,他脸上还挂着泪珠。泽昱抬头望着我拉着合一的小手,愈发压制不住啜泣扑上来便抱着我的腿哭起来,身旁的随从一时也没了法子,只得呆立在一旁,我吩咐道:“你们远儿远儿地等着。”言罢便轻轻握住他凉凉的手坐到寿和宫前的石阶上。浛绛连忙道:“王妃……”。我摇摇头,她便不再说,只拿披风叠好让合一坐着,这丫头也还算懂事,并不似平时吵吵闹闹的,很安静的坐在一旁。
泽昱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伏在我怀中一直哭,声音越来越大,我也只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一面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许久他才抬头擦擦泪水,抱住我的胳膊。也不知为何,我倒有些江郎才尽的意思,一时间所有的言语都亘在喉咙,不知道怎么劝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任凭他哭,从小声啜泣有些强忍着到嚎啕大哭,这孩子是真正把我当成了亲人一样。
许久,轰隆一声震天的声响令天地为之一颤,泽昱顿时捂住耳朵,万分惊恐的想要蜷缩到我怀里,我急忙让人取了伞,派侍卫把合一送回府。
我以为是小孩子胆小才这般害怕雷声,泽昱却哭着直喊着:“娘亲……”我心中顿时酸楚难禁,伸手捂住他的耳朵,却忽感他似有发热的症候,待雷声渐弱便抱起他,用尽力气抱着他往寿康宫的宏文殿去,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也累得我气喘吁吁。浛绛与我一同将他抱到床上,泽昱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愿松开,我这才看着这小小孩童的眼神中的恐慌与惧怕,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便急忙叫人请太医来。
这个时辰太后必然歇下,也不好声张打扰她休息,这地方离正殿又近,便只得让人悄悄,忙碌了许久喂他喝了药我才算安心。
只是间歇不断的雷鸣每每令他惧怕,我不知为何他会如此害怕雷声,正心下思忖,又一声雷鸣令他猛的扎到我怀中哭喊着:“娘亲,不要走,昱儿怕……”
我这才忽然想起,三月十二,那日也是雷雨交加。
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仿佛勾起我都有些模糊的往事,幼时每个黑夜都有哥哥看着我入睡,好像有哥哥就有了光明,一切的黑暗都不足为惧,可是……我有哥哥,泽昱有什么呢?
我捂着他的耳朵:“娘亲的昱儿最是坚强的男儿。”半带着贵太妃的口吻,半出于自己的心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只是像一只小猫一样的蜷缩在我怀中,瑟瑟发抖,我不禁抚摸他的脸颊,心底不由得长长叹息。
然而许是刚才在石地上坐久了,凉气透入身子,又加之月事,腹间难以抑制的疼痛一丝一丝刺入身体,我打发浛绛倒了杯热水又置了汤婆子来,却也是无济于事,可是泽昱这般,我如何也放心不下。直到雨渐渐停了,慢慢哄着他入睡。各处打点好我才在浛绛的搀扶下出宫回了府,却已近卯时。辰珩已准备妥帖要去上朝,见我这般“狼狈”的回来也来不及多问,急忙把我抱回去,又好一番嘱咐才往宫里去。
只说从前寒冬腊月在雪地里打滚都不要紧如今春天只是在石阶上多坐了会儿便成了这般模样,这身子当真伤到了,不由的为自己叹息一番,我才二十出头便落下一身的病,日后可怎么好呢?
叹息之间,泽昱的话却萦绕在我耳边,迟迟不去。恐怕我是生了一颗悲悯之心罢。
清晨的空气似乎夹杂着太多的死亡之音,压抑得我无法呼吸,窗棂的茜纱中透过微熹的光。这百天来,或是说半年多来几乎没有一日过得是无忧无虑的。
“娘亲”只两个字,却沉沉的压在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