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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官冗从·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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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顺十四年夏末的惊雷劈落了东宫大殿的飞檐。

    太子泽易在嘉陵西郊围猎,其间闯入嘉陵大宫门,为猎走兽,以强弩攻碎了辰顼为故皇后,即太子生母所立的昭贤惠德碑。皇帝勃然大怒,三日后即召百官御门听旨并昭告天下。

    诏曰:

    朕承太祖、世祖弘业三十七年,于兹兢兢业业,体恤臣工,体惠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太子泽易,地惟长嫡,位居明两,训以《诗》、《书》,教以《礼》、《乐》。庶宏日新之德,以永无疆之祚。而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淫乱,难出诸口。泽易同伊属下人等种种恶端不可枚举。朕尚冀其悔过自新,故隐忍优容至于今日。朕自泽易幼时,谆谆教训,凡所用物皆系庶民脂膏应从节俭。乃不遵朕言,穷奢极欲,逞其凶恶另更滋甚,酒色极於沈荒,土木备於奢侈,倡优之技,昼夜不息;狗马之娱,盘游无度。金帛散於奸慝,捶楚遍於仆妾,前后愆过,日月滋甚。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意,因朕加责,让伊反忿然发怒。泽易所用一切远过于朕,伊犹以为不足,恣取国帑,干预政事,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 太祖,世祖之缔造勤劳与朕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矣。昭告于天地、宗庙,将泽易废为庶人。

    殿外的阳光明亮的刺眼,每一束都绽放着灼人的炙热,一切看似那样平静,波澜不惊的湖面上唯有风过才荡漾起微微的涟漪,御门的琉璃金瓦很是明亮,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的鸟兽朝着天空。笔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支撑起整个宫殿的辉煌。泽昚站在石阶上,望着缓缓飘过的云,阳光灼眼,一点微亮。

    他回府,匆匆落笔,传书辰珩。

    叔王道鉴:

    叔王至下,敬启者。别亦良久,甚以为怀。知尊恙,已大愈否?贵体新全,望珍摄自重,衣餐增适,动定咸宜。今太子失势,被逐东宫,储君悬位。昚感荷高情,非只言片语所能拜谢。奈何时局不稳,昚亦切切念与叔王重聚,唯待时机,必竭尽全力。诸唯珍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亟望珍重,匆此草就,不成文进,原宥是幸。

    昚 拜上

    不出半晌我便得知东宫被废之事,而心中所想,如此他应当不久便能解了幽禁吧。我心中是高兴的,却又不免焦急起来。

    薄如蝉翼的阳光透过筛网般的密集的树叶照射在地上。空气中传来阵阵树木的清香。阳光映照纱窗,金鸭香炉里烟雾缭绕,小屏风上的山景一片青碧。春风吹到横塘,荡起浅浅的波浪。

    自那日后,但凡我闲下,夜里便至那林子里,隔着疏疏落落的竹子,为他奏一曲又一曲的歌,亦或是埙,亦或是箫。我想用它奏出我们能够共鸣的心意,尽管我知道,也许所有的揣测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但仍旧这样做了。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时常悄悄地听父亲与哥哥的谈话,想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他的近况。我只知道兴王泽昚每每提起他,皇上既不恼怒,也不言语,只是甚有心思的样子,随后便不再提及,而兴王自太子被废之后才华愈显却总是表现的很是谦恭,尤其在辰顼面前更是如此,朝中之人更是开始揣测圣意,朝廷就是这样,这些事情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我亦因此为辰珩感到庆幸,远离政治,未尝不可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秀女大选我也在最后遴选时“落第”,出乎所料却也实在令我高兴。我心中多少是存了些希望的。日子过得很是平静,直到永顺十四年的夏末,边关告急,从前外虏便时常骚扰边境,事情却未根本解决,如今想必一场恶战即将来临,可谓是生灵涂炭,想必为此朝廷已经筹划了许久,可是我朝重文轻武,能出战的将军并不多。哥哥被封为骠骑将军出兵前线,正逢此时,辰顼身体却越来越差,便命兴王同理政事。

    自哥哥出兵两个月来,全家人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哥哥出事,姨娘们也都整日拜佛祈福。然而,坏消息还是传来,哥哥与外虏作战,三战两胜,虽说如此但整个军队仍旧损失惨重,哥哥也身受重伤,父亲与我接连几日难以安眠,我自也劝说父亲放宽心。

    那日听父亲说前线需要善战的将领代替哥哥,兴王与皇上提起让文安王领兵出战,辰顼却依旧未答允。不知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意。

    这日,中秋之夜,夜色深沉,只听见蟋蟀在屋檐落花的地方发出一阵阵鸣叫声。夜已经很深了,靠近帘幕便感到一股秋的凉气透出。屋内香炉里散发出来的缕缕青烟,袅袅直上,萦绕在屏风的上端。月明如水的夜里,白色的荼蘼花凋谢了,篆香已经燃尽,早起的乌鸦已经开始啼叫,丝丝地寒冷透过微薄的锦衣,庭院内梧桐树的叶子在秋风的吹拂下簌簌坠落。

    我用红纸,做了一个孔明灯,上面用小楷,写下那晚所做的九张机,在林中放起,承载着我的心愿。望着它被月色披上一抹淡淡得惆怅,又不由得叹息一声,向那边的竹屋眺望,多么希望他知道那孔明灯是我为他燃起,上面有我缱绻的心意,或许它只能在深邃的广寒中,熄灭了吧

    然而我却不知道,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同一片月光之下,他,也望着

    “爷,您看,孔明灯,不知道是谁的呢。”清夜忽然望见那边不高的地方有一点亮光,细细看去,与辰珩说道。

    辰珩望了一眼,一笑,怎的挂在树上了?幸亏没有烧着,你想法儿把它弄下来,万万别弄坏了!”

    清夜赶忙叫了几个侍卫帮忙,爬上树去,小心翼翼地将那孔明灯取下来带回去。

    将灯中的火熄灭,辰珩见灯上的小字,细细念来,直到看见角上那一簇白海棠,脑海中缓缓记起,从怀中取出那支白玉海棠簪子心中暗暗思量:是她吗?

    望着那绛色的纸上书写的蝇头小字,灯上还留着隐隐的檀香气味

    这场战争一打便是一年四个月却迟迟未能结束,兴王便又一次提起让辰珩领兵出征之事,一来他曾领兵镇压过边境叛乱,二来辰珩治军有术,虽然年轻,但将士们很是心服。况且都是曾经跟着辰珩出生入死的。辰顼考虑许久依旧未同意。永顺十五年十一月末,多赫纳部派使臣与宣国谈判,帝不允,扣押使臣,定要将其一举歼灭。

    永顺十六年二月,多赫部反攻宁军,宁军死三千人,主帅抚远大将军褚志战死。宁军无首,一时大乱。

    辰顼急召众臣推举主帅人选,泽昚领文渊阁大学士魏世鹏等人举辰珩领兵出战,辰顼思虑许久,并未有旨意。

    这日亥时,辰顼御驾出宫至京郊御林。

    辰珩正在屋里望着那首抄下来的《九张机》出神,忽闻门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他顿时一惊,连忙取了一叠纸覆在其上,便急忙迎出门去,见辰顼已经站在门口,赶忙行了大礼:“臣弟叩见皇兄,接驾来迟,请皇兄恕罪。”

    辰顼只望了他一眼并不言语,径直往屋内去,将众人屏退在屋外。辰珩便也随着进去。

    进到屋里,辰珩又默默地下了礼,一语不发。

    十三连枝灯的烛光照得整个屋里很是明亮,青花海水纹香炉中檀香缕缕生烟,辰珩身着一身深绿色暗纹苏绣镂边袍,头发束以一岫玉束发冠,很是清雅。辰顼坐在桌前,望着他许久:“你清瘦了许多。性情似也收敛了许多。”

    “劳皇兄记挂,是臣弟的不是。”他只简单地回答了,并不敢多言,亦不知辰顼此来何意。

    辰顼对这个比自己小三十多岁的弟弟更多的倒是父子之情,见辰珩一身简肃,屋内陈设又是这般,也不由得多了些慈父的心情。“听闻你大病了一场,可痊愈了?”

    “劳皇兄记挂,臣弟已大好了。”他依旧低着头,只回答。

    “两年多了,你与朕倒是生疏了。”辰顼声音平静,倒是听不出什么。

    “臣弟不敢。”

    屋内淡淡的檀香味很是沁人。

    “你如今倒是逍遥自在。”辰顼打量了一番他的桌案,对他道:“自前年秋天,多赫部扰我边境,朕已准备多时,势必将之一举歼灭,孰料战事至末,多赫部偷袭,我大军应接不暇,主帅褚志战死沙场,如今军心大乱,必要一有将帅之才,治军之术之人,朕思虑再三,朝臣们也接连上奏,推举你担主帅之位。”

    “臣弟恐怕辜负皇兄期望。”辰珩俯身叩首。

    “朕莫不是思虑周全,如何会亲临于此?只是,有四个字,朕不解,你来帮朕解一解!”

    辰珩微微抬头:“臣弟恭听。”

    “靖难之役。”顿了顿又听闻:“朕亦给你四个字来解,想好了再答。”

    他一惊,顿时明白辰顼的意思,心中忖度着:这靖难之役原是明成祖夺了侄子建文帝皇位一事。他让我解这四字必定是要探明我是否忠心,既是典故我必定也要以典故来解。只是这些个忠臣良将,必定不可随意拿来比干倒是忠臣,只是不可说否则便是暗指皇兄为商纣王了。诸葛孔明也是忠臣,可是刘备之子难登大雅之堂,若说孔明则不是暗指皇子们都是碌碌之辈吗?岳飞也是忠臣,只是赵构不辨忠奸,亦不可。寇准宋太宗本就是太祖的弟弟,断然不可用这种兄终弟及的例子。

    一时间辰珩竟不知该如何解,望着辰顼虽显得自己神态自然,但已是心乱如麻,忽然之间想到一人,思虑周全,方语气沉静地答道:“希直之心”。

    方孝孺,字希直。当时靖难之役后他拒绝为明成祖写即位诏书,亦是史上唯一被株十族之人。辰珩如此回答,一来以忠臣为典,二来也暗表自己誓死不存逆谋之心。

    辰顼也万万未想到他会如此回答,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让朕与天下百姓失望。”他沉顿片刻,又言:“更莫要让九张机,失望。”言罢转身出屋,吩咐道:“宣旨。”便乘辇回了宫。

    便见宣旨太监呈了金册至前,宣道:

    永顺十六年春三月癸丑,皇帝诏曰:

    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尔文安王辰珩,攘外有术,朕之肱骨,今多赫贼族扰我边陲,兹特授尔为定国大元帅,卿整饬戎行,镇安西境,勿负朕望,钦哉!

    辰珩领旨叩谢后,见身上也无银两,便取了腰间一环佩赐予宣旨太监。那人方笑盈盈得谢恩道贺。清夜连忙转回屋内,打理各处细软。辰珩至桌案旁,方见覆在纸下的九张机,原显了第九首在外,他也自明白了辰顼刚才所言从何而知。

    他边收了词,边叮嘱清夜:“等下回府便打发人去荣恩公府知会一声,嗯……”

    清夜笑嘻嘻得道:“奴才知道王爷的意思,无需咱们打发人去,皇上圣旨一下,只怕咱们还没到府里头,荣恩公老大人,柳大人与柳小姐便已经知晓了。”

    “是我糊涂了。”

    ……

    寅时,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得,便听着外头敲门的声音,浛绛已掌了灯,打了帘子,取了衣裳。传话的小丫鬟进来回禀:“大爷命奴婢来告知,宫中传出旨意,敕命文安王领兵出征,请大小姐卯时四刻前依大爷出征时所备行军细软安排,辰时大爷命人来取,送往文安王府。”

    “知道了,夜里当值辛苦,浛绛取一吊钱给她吃茶。”

    小丫鬟谢过便离开了。

    我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永顺十六年三月,辰珩领兵与多赫部交战,五战五捷,大挫敌军。

    永顺十六年六月,多赫部奋力反攻,宁军大破之,辰珩生擒多赫部首领可尔罗济,多部降。辰顼闻报,大悦。

    永顺十六年八月,宁军班师回朝。辰顼封赏众将帅。追谥战死的褚志将军“愍怀”,赏百金安抚其家眷。欲封哥哥为大将军,哥哥却以“难当大任”之言推辞了,辰顼便封了他一等忠勇公。封刘孺为一等武穆公,柳枃为二等安平侯。

    辰珩本就是亲王,便无加封,而是复了他领政殿的职务和辅政,一时间他又成了从前那个年轻有为,一身荣耀的文安王,但我知道,两年的幽禁光景,他的心已经不是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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