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漾孤篷·辰珩
那日我入宫拜礼,从内西门进内,从西廊行往后殿时恰好能远远得看见勤政殿的高台。目光所及,高台玉阶之下,身服一品至三品各色官服的大臣黑压压跪了一地,最近殿门的几位应是各位王爷。但见这许多京内大员在此,不消多想也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我也不及停留多想,便匆匆离去。心中却不得不为父亲和哥哥捏把汗。
勤政殿前寂静无声,良久骇人的沉寂被传旨太监一声尖细的声音打破:“圣谕,诸王大臣入殿议事。”
众人连忙起身打理衣冠屏气敛息入殿内,为首的是太子泽易,兴王泽昚,文安王辰珩。众人叩礼,胆战心惊得跪在地上。 辰顼神情极尽严肃,审视着众人。他拿起手边的奏折,左右翻看着,霎时间将折子砸向兴王,兴王当即俯首,只听辰顼喝道:“这就是你办的好差事!”泽昚捡起面前的奏折,展开来看,所述种种皆关太子贪赃枉法之实,甚至以往太子之劣迹。再看去,正是那提督王导德上呈。 辰顼道:&34;朕命你与文安王往甘肃处置灾情,可你却趁机私交外官,里通京内。若非意图谋夺东宫之位,还能是因何故!&34;
泽昚俯首回道:&34;儿臣并未做此等不忠不孝之事!&34;
说话间侍卫已经押着王导德至御前,只见他跪伏在兴王身后:&34;罪臣万死。因臣失职,致使陇中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罪臣难辞其咎,但罪臣之指控皆无虚言,太子授意下属外吏,侵吞赈灾银粮,兴王爱民如子,罪臣亦与百姓感同身受,不愿兴王担受督查不力之罪名,望皇上明察。”泽昚与辰珩听闻这话,心中自然明白,失职之罪与失察之罪根本不是大罪,王导德左右降级留用,但最大的祸头便落在兴王身上。
正此时,庄王辰琭在一旁道:“兴王向来办事妥帖,此次虽损失惨重,但若无兴王内外安排,只怕情况尚不如今。兴王爱民如子实乃情理,百姓爱戴自有道理。不过王导德所言太子授意下属外吏侵吞银钱,臣以为恐应细究。”
辰顼骤然怒道:&34;爱民如子!兴王果真是惯于妄自托大啊!&34;怒指着泽昚道:&34;近日京城流言四起,王导德上奏太子过往诸多罪状,条条皆为大罪。他一个陇中外官,如何得知?难道是太子指使他构陷自己?你说!&34;
泽昚并不置喙王导德诬陷之言,顿首道:&34;儿臣只在奉旨往甘肃赈灾之时与他有所交集,但皆因公事,绝无私交。儿臣也未曾指使王导德行事,恳请父皇勿要听信他一面之词。&34;
辰珩跪在一旁始终未言,他心中已知太子一党借此作梗。心中笃定,俯身道:&34;王导德区区一个五品外员,自不会得知这些,乃是经臣授意,罗奏太子枉法之事,并假称是兴王之意,事后许他好处。至于京中流言,并非有谁刻意宣扬,天地有鉴,人行有知。若太子当真慎独自律,又何来诸多恶名&34;大殿安静异常,太子一路如何也未料到辰珩会将此事尽数揽下。
只听辰珩怒向王导德道:&34;不立于危墙之下。太子为良木,兴王是危墙,你这阳奉阴违倒是好本事!&34;
庄王在一旁道:&34;文安王这话倒叫人琢磨,你与兴王自幼养在贞惠昭仪身边,情同手足人人皆知!若说此事兴王不知情,恐怕难以堵住悠悠之口吧。&34;
辰珩面色沉静:&34;臣奉旨与兴王同往甘肃赈灾,灾情最重之处,不过陇中与陇西,臣与王导德管领陇中,皆有案可查,兴王与谭戊主陇西事宜,臣当时已禀奏过。灾情之重,兴王与王导德仅识数面,又何来机会授意。臣所言真假,皇上自有圣断。&34;
辰须问道:&34;可如文安王所言?&34;王导德未料如此,心中踌躇不知如何回答。承荣公许平起身前行几步,跪奏:&34;以臣看来,皇上曾赞赏兴王爷为人谨慎克己,兴王也从未与太子有不敬言行,更未在皇上面前论及半字太子的不是,兴王绝不会授意王导德如此行事。&34;
大理寺卿冯可久附言:“文安王所言也未必便是流言,望皇上明察。”
柳森亦跪奏道:“臣以为,或有……”
话音未落,便听闻辰珩道:“东宫勾结党羽,贪赃枉法,强占强收,永顺六年三月私盐一案,永顺六年七月抢占农田一案,永顺七年元月,长和殿修缮贪赃一案,永顺七年五月,私挪国库一案,永顺七年八月,恩科作弊一案,时至今日甘肃贪污一案,太子所为罄竹难书,王导德所知,是否因臣授意,皇兄圣断。也请诸位大人莫再替本王寻托词了。”
辰顼目光顿收:“你倒是记得清楚!可见早对太子心怀怨愤!你所说之事,朕早已知晓,乃是太子下属肆意妄为,非他授意,也惩戒过太子,今日重提,是指朕处置不公吗?”继而冷冷望向王导德,只见他连连叩首:&34;罪臣万死!正是文安王授意!&34;。
转而又冷言问泽昚:&34;是文安王所为吗?&34;
泽昚重重叩首:“儿臣不知。”
勤政殿外一声惊雷匝地而落,仿佛震荡着整个大殿瞬间倾塌。
辰顼望了他一眼,长长一叹:“拟旨,朕之幼弟,文安王辰珩,曾加号康王,仅岁余,复加文安,纵于国之劳苦为朕所见,然大有居功自傲之嫌,愧先皇之教诲,朕之期许。辰珩传言污蔑太子,忤逆朕意,企图动摇国本,除兵权,除领政殿之职,除辅政权,禁京郊御林,无诏不得出。兴王督察不力,确有失职之嫌,罚俸半年,钦此。” 辰珩重重叩首:“臣弟,叩谢圣恩。”又行两拜,继而起身向着乌云当顶的殿外走去,雨幕中渐渐隐没他颀长的身影。他无言,甚至无人能感觉到他任何微恙的情绪。
辰顼自龙椅起身,在封元服侍下从后殿离去。
阴沉的天空笼罩着骇人的岑寂,每一丝风吹过都夹带着如刀剑的雨。兴王在大殿里跪了良久,直到殿内烛火灿然,照亮着高高在上的龙椅,金色耀眼,却无不坠入他的心。他转身出殿,平地而起的夜风,燃起他的心。
……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出自清代纳兰性德的《沁园春·丁巳重阳前》]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一副狂草俨然纸上,收笔,一执,大笑。悼亡词,然非悼亡人,乃悼世,悼人,悼己。
清寒的夜里,远处隐隐的传来银字笙吹出悠扬绵长的曲调,水纹竹帘渐渐寒冷,画屏生凉,小院里寒气浓重,一盏孤灯映出斜斜的影子更显凄切,钟鼓寒重,楼阁晦暗,月光照着金井边的枯木,满天星斗疏疏落落,终于暗淡了烛光
那时的我还不知,只因这些未曾经历的事才会有那次倾心的邂逅,一切都隐隐地引出那段缠绵的梦。似乎是一坛陈酿,让我此生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