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间
夜里，浓墨色重的天空，压抑着大地。
雨，倾盆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在这片森林里，洗刷着一切。
狂风卷着树叶，从天而降的雨点，疯狂的打在树叶上面，叶子彼此之间的相互碰撞，发出哗哗的声音，成千上万的汇聚起来，振聋发聩。
树枝剧烈的颤抖，大树伴随着风暴发出哀嚎。
这片森林，抵抗着风雨的力量，释放着属于它们的怒吼。
一片树叶，原本在树枝上摇摇欲坠，也终于经受不住风雨的侵袭，从树枝上被撕扯下来，到处乱飞。
突然，一只脚猛地出现，树叶被狠狠踩进地上由雨水冲刷起的污泥里。
无暇顾及，在接受到从大地反馈而来的力量后，身影从树林间疾驰而过。闪电恰好划过，身后，森林的阴影里，无数个被刹那照亮的影子，穷追不舍。
被追的那人，每次发力快速移动的同时，身上就会有伤口炸开，血雾弥散。
而他的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液已经从衣服渗透出来。
最为恐怖的是在胸前，一道狰狞的刀伤，从左肩一直划到身体的右肋，深可见骨。
虽然在灵力的作用下，恢复的很快。眨眼间伤口处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但很快随着剧烈的活动又一次撕裂开。
事实上，从最初的那次偷袭，到现在，叶天已经被这个组织追杀了接近五天，在这期间，他无时无刻不在维持着巨大的体力消耗。
虽然也爆发过几场不同规模的阻击，但相比于从不停息的逃命，体力的剩余还是要比灵力更差一些。
叶天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凭着自己的实力，坚持到现在早已经接近极限了。
尽管已经足够小心，可从他来到这个地方开始，刚找到一个地方暂住，行踪就已经泄露出去，随后迎接而来的，就是这无休止的追杀。
他紧咬着牙，攥紧手上的刀，加速，交错，紧接着一道亮光闪过，一名从侧面已经绕上来，试图阻拦在他前面的黑袍人，一个照面就被解决。
但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他阻拦住了叶天的行动，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哪怕换来的仅仅是个瞬间。
追击者，目前所有领先的优势，都是用一个个生命的死亡堆积出来的。
其实，就连追在他后面的那些黑袍人，实力都极为有限，几乎所有人的修为都落后于他。尽管如此，叶天却丝毫不敢回头去处理他们。
这些人，只是锁定猎物的鬣狗，不顾及损失，死咬着他不放。
而他只要浪费哪怕一点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紧跟在他们身后面，真正为了狩猎而来的狮子——这个组织真正的高手就会赶到，撕碎了他。
在这种层层围剿的追杀之下，他能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说，他的死只是时间问题。
胸前致命的伤口，以及身体上大大小小的创伤，已经消磨掉他大部分的实力。
而如此不计消耗的追杀，为的是什么，他其实也很清楚。
叶天的体内，有一件至宝——灵根。
生命从诞生开始，境界就被划分为三层——凡境，灵境，神境。
每个境界都有九层，每一层境界，其实也都对应着一种生命层次。
在叶天他们的世界里，几乎所有修行的人，都是从凡境开始，一层一层的修炼上去的。
可凡境毕竟只是修行之路的底端，凡人的寿命也并不是无限的，多了的也不过几百年，而对漫长的修行之路而言，这远远不够。
绝大部分的人，穷尽一生也只是凡境，最后回天无力，死在了那百年寿劫之下。
但总有天才人物，能在几百年间，突破这九层的凡境限制，达到灵境的层次。
而从迈入灵境开始，个体生命的层次已经得到了升华，也就没了寿劫的限制，没了寿劫，修行之路于是一路平坦。
可凡事总有例外，总会有能得到命运她眷顾的人，有的人，从他一诞生开始，他的生命就是灵境层次。
虽然修为依旧要从凡境开始修炼，可不但已经没了凡境到灵境之间的那层壁垒，就连寿命，也已经没了时间的限制。
如此区别的命运差距，自然不缺少有心胸瑕疵的人对此不公，会对那些幸运的人产生莫名的仇恨，这是少数。
而真正让所有人对此眼热的，还是另一件事情。从凡境到灵境的生命层次的跃迁，需要的不仅是灵力的充盈，还必须要有着外力的帮助。
作用，就像是一把打开门的钥匙。
这种外力，一般都是那些珍稀的天材地宝——已经踏入灵境层次的植物。
可这些东西终究有限，植物的寿命或许要远远超过人类，但突破灵境，那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积累。
人的一生只有数百年，修为达到凡境九层，却因为没有破境物品而死的，也大有人在。
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自然有人把主意打到另一件东西上--也就是灵根。
那些天生灵境的天才们，在修为没有达到灵境之前，体内便会产生灵根。
在凡境时，他的一切都和普通的凡人一般，但体内的灵根早已经是灵境层次。
或许灵根的存在，只是为了和其他凡境的人区分开来，而当修为达到凡境九层，凡境的终点时，灵根就会发挥出作用，帮助突破那层壁垒。
…………
叶天就是因此被盯上，自从在那一次的交流大会上暴露以后，他就再没有一刻的清闲。
大大小小的组织，数以千计的人，无时无刻不在追杀他，觊觎他的灵根，这就是灵根所拥有的巨大吸引力。
哪怕是那些已经有灵境层次的强者存在的，高高在上的组织，在这把火已经烧起来的时候，也一样会不择手段的想得到它。
…………
又是一名包抄过来的黑袍人拦住了他的路，试图偷袭，叶天手里的利刃再一次毫不留情的砍了过去。
然而这柄昔日里花费重金保养的好刀，此时也终于承受不住过于频繁的战斗，刀刃断开。
这名包围过来的黑袍人抓住破绽，调动起灵力全力一击。
叶天怒吼一声，体内残余的灵力猛的爆发出来，这名黑袍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刹那间被碾成血雾。
后面追赶的黑袍人，都抓住了这个机会，都不再有所保留，纷纷爆发出灵力，冲了过来。本来为消磨猎物耐性而胁迫式的追击，刹那间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搏杀。
…………
叶天一个踉跄，原本有些基本愈合的伤口随着刚才灵力的爆发再度被撕裂开来。
周围较近的黑袍人已经涌了上来，叶天不得已，继续以透支的状态拼杀。
平地间，一声古怪的嚎叫突然尖锐的响起，透过雨雾。
数以百计的黑袍人瞬间同时停止了攻击，开始迅速向外退去，面对叶天的攻击甚至不予抵抗，眨眼之间，以叶天为中心，出现了一片不大的圆形空白区域。
叶天粗喘着气，溢出的鲜血掺杂着雨水把他整个人都染成红色，他趁着黑袍人的古怪行为频频出手，又击杀了十数名敌人。
尽管如此，周围的黑袍人依旧只是站在原地艰难的抵抗，不再继续进攻，损伤惨重，但包围的圈子却一点都没有缩小。
从这些人奇怪的举动不难得知，已经有这个组织的强者到来，叶天下意识的加强了警惕，释放感知，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四周。
“轰——”
天上的闪电一闪而过，雷声接踵而至，叶天极度警惕的心神下意识一滞。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叶天的胸口爆出一朵璀璨的血花，一根看不出材质的纤细长矛，以极快的速度突然袭击，贯穿了他的身体，长矛所夹带的巨大惯量拖着他后退。
终于，那位到来后始终躲在暗处，实力难以想象的存在出手了。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走神，致命的攻击已然降临，这根破空而来的长矛，最终狠狠的把他钉在了地上，然后，剧烈的疼痛才从胸口处传来。
叶天极度痛苦，他明显能感觉出来，体内的生机在以极快的速度流逝，但却阻止不了什么。
神秘材质的长矛，被鬼神一般的实力操纵着，极为精确的洞穿了他的心脏。
阴惨的笑声，从雨雾里穿透出来。
周围的黑袍人群，似乎是见到什么恐怖的存在，这些明明连死都不畏惧的人，此刻却明显的躁动起来。
一个戴着古怪白色面具的人，仿佛突然间就出现在这片区域里一样。
洁白的长袍，就连天上砸下的雨水，都被他周身无形的灵力波动震开，一尘不染。
周围的黑袍人，自觉的让出了道路，白袍人缓缓走到了叶天的面前，俯下身子，轻笑了两声。
叶天背后握紧了那把短刀，体内的灵力还有一搏之力，只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白袍人的背后猛然闪出了几道银光，就像锁定了猎物的毒蛇，瞬间突袭过去，毫不留情的划开叶天的身体。
还没等叶天反应过来，他的胸膛就已经被整个剖开。
疼痛这才后知后觉赶到，叶天已经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
原本蓄势待发的一次偷袭，还没来得及打出就已经被迫停止。
这才能看到，白袍人的身后是四条树枝一样的触手，而闪烁着银白色光泽的，是这些触手们锋利的尖端。
这些长相奇怪的“手”，顺着叶天胸膛上的伤口狠狠插了进去，在他的胸腔里翻找，直到最后取出了一个形似树根的物品。
明明还是狂风骤雨，却连天上的乌云都无法阻挡这一抹耀眼的金光，白袍人藏在面具下的脸上，此时也不禁表现出了满意的表情。
“仅仅凡境七层的实力，在三十四名凡境五层之上，和两百七十名凡境五层以下的追杀者手底下，逃了将近两天。”
“千古难遇的宝物，却出现在了你这只上窜下跳的猴子身上，是该说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说完，白袍人又笑了两声，不再说话，看着叶天他的瞳孔里一点点的失去生机。
“有如此至宝，两百多年修为才是凡境七层，天赋真的差的可以。”
在转身离去前，白袍人流露出来一种遗憾，对着叶天的尸体说道。
“上面连招揽的意思都没有，针对你这种角色发追杀令，可惜，浪费时间。”
…………
这片森林里，在这个晚上，不过几个时辰里，就多出了近百具尸体。
死的都是凡境上，在这片世界可以被称作高手的存在。
而灵根引起的惨案，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月，最终还是以一具尸体草草收尾。
没有人敢说话，就似乎无事发生。
雨水冲刷着森林里战斗的痕迹和满地的血液尸体，等到雨停天晴之后，没有人会知道在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黑暗。
毕竟那时，彩虹正映照在天穹之上。
…………
雨后的大地，湿润的泥土也散发着生命的清香，嫩绿的小草舒展着娇躯，巍峨的大树抖擞着身体。
残留的雨水，积聚在低洼的水坑里，暴雨没有打落的叶子，有的也会轻轻落下来，落在水坑里，泛起一阵荡漾。
雨停了，森林平静了下来，与昨夜的疯狂相比，或许比以往更加宁静。
“咔哒——”
“啪——”
“咔哒——”
一提一顿的声音从轻到重，在这片森林里有节奏的交替响着，拐杖轻轻的敲击在湿润的泥土之上，发出的啪嗒声，和着老人缓慢挪动身体的脚步声，在宁静的雨后清晨是格外的清晰。
树枝上，停着早起的鸟儿，仿佛没有听到这自然界之间不存在的声音一般，依旧懒洋洋的踩在一根枝丫上，嘴角和着露水，慵懒的梳理着羽毛。
这个有悖自然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悠闲散步的老人停下了，拦住他的，是一截长矛，长矛的前尖端深深的插在泥土里，只留下一根尾巴，缀着雨露，闪闪发光。
老人杵着拐杖，在这里矗立了好久之后，突然微微地叹了口气，他俯下了身子，松动着泥土，小心翼翼的把长矛拔了出来。
而长矛一离开地面，就仿佛一个光团炸开，消失不见，这一刻，空气里的灵力突然活过来，流动。
一小股灵力簇拥在老人的手边，柔和却绵绵不绝，而随着灌输着接近海量的灵力，老人的手里逐渐凝聚出一个小小的人形。
老人双手轻轻的护着这个小人，拐杖就插在他所站位置的不远处，老人却没有拿。
之后，随着老人每走出一步，留在原地的拐杖就长大一分。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此时这根普通的拐杖，就好像一棵树，生根，发芽，抽枝，最后长出漫天树叶。
…………
传闻一个仙人从森林里拿走了一样东西，这本是不属于他的东西，这种行为本来不被允许，但是他把最心爱的东西留在了那里，以作交换。
如此一来，森林没有损失，规则还在维系，世界的大道，也许默许了这位老人的任性。
…………
老人最终带走了这个可怜的灵魂，留下的拐杖，则化成新的生命还给了森林，一切似乎都还是恢复成了老样子。
然而……
“我能问个问题吗？”
一个声音的突然出现，让这位老人原本轻松的步伐一顿，慈祥的脸上，也不觉泛出一丝苦涩。
来的是一位年轻人，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这里，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待了多久，只在说话时候，声音暴露了他的存在。
一身纯黑色的制式长袍，除了左肩上有几缕金丝勾勒出的简洁图案外，基本毫无装饰。
男人不算短的头发被整齐的梳理好，由一个发圈箍着，简单的散在身后，黑色的眼瞳里，有着专注一切的认真，清晰的倒映着他看到的一切东西，瞳色却很轻。
嘴角始终带有一线温和的笑容，只是温柔中却看不到一丝的情绪流露。
腰间的长袍处，挂着一块朴素的木头牌子，巴掌大的牌子，形状并不规则，上面刻着一个粗糙的六角形和竖着排列的两个整齐小字。
小字刻着的是他的名字——时间。
那位老人似乎知道有人要来，他也知道眼前人的来意，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手上依旧灌输着灵力，小心翼翼维持着眼前的人形。
或许这对老人来说并不困难，但这也许是他做过最细心的一件事，一个生命，流转于他的手上。
时间静静看着老人做着一切，默默无言。
“结束了？”
“对，结束了。”
老人有些感慨，低下头，用手擦拭了一下眼眶。
“我很疑惑，为什么明明你已经跑出来了，还会选择动用灵力去救一个不该救的人……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死吗？”
时间顿了一下，说出的话明明像个反问句，可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的确带有几分迷茫，这种情绪的表现似乎跟他的性格不相融洽，于是很快消失。
老人听了这话后，也只是笑了笑。
“总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情，更何况，我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原来是这样的吗。”
听了老人的话，时间思考了一瞬后，又继续说道。
“可我的工作还是要继续进行。”
“连带着这位也是一样？”
老人说话的时候，目光注视着时间，余光却扫过手中那缕微弱的灵魂。
这一次，时间在说话之前，迟疑了一下，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他也许并不想这样，哪怕是为了活着……”
“我知道了。”
老人尽管已经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忍不住流出一丝苦涩，他打断了时间的话。
“你应该在来的时候就阻止这件事的发生，现在再这么做，显得我很傻。”
时间摇了摇头，没有认同老人的话。
“起码比起另一些人，你的确更值得高看一些。”
柔和的灵力往老人身上簇拥，这位慈祥的老人，就连操纵起灵力都是温声细语的。
时间见了，并没有阻止的念头，因为从老人的行为来看，他并没有夹杂着激烈的抵抗。
…………
老人的身影已经开始逐渐消失，可他临走之前，却对时间说了这么一句。
“执法的人也会对规则产生疑惑吗？”“你看出来了？”
时间并不意外，反而神情一松，表现出一种紧绷之下的解脱。
老人笑了笑，说道。
“我这算做了一件错事吗？”
时间沉默，被老人揭穿心思之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兴许我真的不该选择走这条路，又或许我真的避不开这条路，能活着的吸引力总是要更大一些。”
“不过很高兴，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做错些什么。”
最后，老人走得很安详，也许一直到最后，他都觉得自己是迷途知返，没有违背本心。
不过，他真的做错了吗？哪怕他真的选择了逃避死亡，他真的有做错了什么吗？
可是，倘若他没错，那错的又是谁？
不遵守规则的代价，就是死亡吗？这会不会过于严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