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唐毅
出门只见唐毅仍在埋头处理尸体，狄采远远坐在一旁的石板上，乘着树荫挥着蒲扇，正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着。
走近一听，原是说的大理寺仵作比试一事。
“你要去吗？我看你胆子这么大，又似乎对大理寺很感兴趣，何不借此机会试试呢？”狄采对仵作之事避之不及，但劝起人来却很有一套。
“这机会确实难得，”看得出来，唐毅对此明显心动了，不过，面上仍有些担忧的神色，“不过不过我去参赛，这义庄就无人看管了，如今此处只有我一人……”
“这都是小事，我叫我家家丁过来盯着，反正他们天天在家中也无要事可做。”狄采支了个招，远远地盯着唐毅的眼睛。
见唐毅犹豫，鱼离走到了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处理尸体。
只见唐毅做起事来心思细腻，下手轻柔，即便独在这西山脚下，与尸体孤魂为伴，却有慎独之见，处理尸体倍加小心，足以看出他对死者的尊重。
因暑气未消，空气中尚且弥漫着炎热之气，这林深之处虽清凉许多，可耐不过长期暑热熏蒸尸体。
尸体内部日渐发生细微变化，胃内容物及脏器中的酶类侵蚀着胸腹内部，眼耳口鼻等与外界相通之处被细菌和虫卵占据，将这一具死去的人体当做了最好的营养基，不断繁殖扩散，产生自身废物，悄无声息地吞噬着皮肉组织……
西山脚下虫蚁诸多，眼前这具尸体自是不能幸免于难，已经轻微腐败起来。
唐毅在做的，是为死者作最后的仪表处理。
“找到死者家人了？”鱼离轻声问道。
唐毅抬头看向她，面上带些无奈的笑意，“送来这里的，不少身份不明，也有一些宫女太监、狱中监徒是有身份的，但毕竟是被处死，是否通知到家里尚是未知，即便知道，也不一定情愿长途跋涉来此接回尸体，毕竟是家族之耻，加上这些死者身份低微，如今世人最看重廉耻，却不惜将最基本的亲情舍弃……”
“那这具尸体是？”
“奥，这个啊，”唐毅看了看尸体，将一个药瓶模样的瓷瓶塞上盖子，“这尸体已出现微腐之症，七窍之处渗出尸液，面部被老鼠啃咬两处，后又被虫蝇叮咬，生了蛆虫，逐渐溃烂。”
“尸体是人走后留下的躯壳，是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样东西，毕竟活了一世，或长或短，走的时候还是要体面些，”唐毅用素布单子盖上尸体，“没人为他们做这件事，既然到了我这，也算是天意，于是想着先将尸体收拾干净，下午送去乱葬岗入土。”
“这种仁义，世间少有。”江见月看了鱼离一眼，“你们要的不正是这样的人才？”
的确，若说手艺，谁都可以学，但唐毅这种慎独及仁爱实属难得，大理寺虽急着招人协助破解案件，但更需要的是这样内心端正之人。
更何况，眼前这具轻微腐败尸体被处理妥当，面部破损之处滋生的蛆虫已被清理干净，上了青色药膏，大抵是用来抑菌防腐的。
就像唐毅所说，他做到了让尸体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论胆量和心态，唐毅定是合格的。
但毕竟此次前去汴州并非儿戏，他们要寻找的，是比可以跟江见月相提并论，甚至技能更为独到的好仵作。
“不知小兄弟可否遇过高腐尸体？”鱼离试问。
唐毅又笑了，“那是自然，这些日子天气转凉还好些，前段时间酷暑难耐，尸体运来之时大多已经尸变，加上遇到尸体多、处理不及时的时候，需要在屋内停放一到两天，高腐的自是不少。”
鱼离似乎抓住了希望，于是又问，“那如此说来，你已处理过不少高腐尸体，必定是有经验了？”
唐毅憨厚地挠头笑着，“算是吧。”
“那可太好了！不知是否有意前去应试大理寺仵作一职？”
“我可以胜任吗？”唐毅犹豫不决。
“不试试怎么知道，”鱼离给狄采使了个眼色，“狄采，就交给你了。”
狄采接到信号，看了眼地上尸体已被单子盖住，于是挪着碎步壮着胆子凑了过去。
“我就说嘛，这大理寺虽是人才济济，可类别不够齐全，正好缺少我这样的慧眼识才之人，”他顿了顿，看向唐毅，“当然啦，如此技艺能力双全的男子，眼下更为需要。”
唐毅一时间手足无措，他是想去大理寺的，但总觉得那个目标太高了。
人人皆知大理寺乃百川国最高的刑狱案件审理机构，那是无数人梦寐以求之所。他一个小小的义庄负责人，连正式的仵作都算不上，哪敢想这些？
“还犹豫作甚？”狄采绕了个圈转到唐毅跟前，“眼下可是最好的时机，今日才下发告示，明日即可比试，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保不齐就再也遇不到了。”
“你看我可以参加吗？”唐毅的眼神清澈中带有担忧，他是在义庄做的顺手，可若是说去大理寺任仵作，他没有这个信心。
“别顾虑太多，此次应该只招一人，能不能通过还不一定，又何必给自己压力？不妨放手一试，也可以前去见见京师的同仁们，互相切磋，岂不美哉？”
在狄采的再三劝导之下，唐毅的目光波动了，他思考许久，才给了句回复，“说的在理。”
“这就对了嘛，你看我，”狄采挽住唐毅胳膊，指着自己说道，“我还不是什么都不是？可我也想去大理寺，你别看我胆小，可不见得其他能力不行，我还打算过段时间参加大理寺举办的考试呢。”
“万一成功了呢？你说是吧？”狄采笑眯眯地看着唐毅。
大概是被他炽热的心给感染了，唐毅讷讷地点了点头，“那就去试试吧。”
“你放心，我会派家丁过来替你看守，你就跟我们回去好生应试就是。”
“那就多谢了。”唐毅对狄采、鱼离、江见月三人拱手谢道。
“那正好可以同我们一同回去。”
“恐怕不行，”唐毅担忧着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这具不能再等了，不然耽搁下去只会加快腐败，况且乱葬岗下葬有时间规定，不能早于未时，因此还需等上些时间，待我将此具尸体妥善下葬之后再去。”
“你有马儿吗？”狄采四周张望着。
唐毅摇摇头，“这段路也没多远，天气好的话，从这里到城西也不过一个时辰，你们先去罢，莫要因此误了各位大人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