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喜嫁丧哭(37)
在官方的队伍出发前, 没有人想得到一次原本应该是跨级行动的事件,最后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官方负责人的额头上缠着绑带,简单的将额头的撞伤包扎了起来。他大概是运气不太好, 正巧撞上了皮质靠背里的金属骨架,有些轻微脑震荡的症状, 头昏恶心, 听力也被影响。
但是他现在却来不及因为这个而苦恼, 还有更多的工作在等着他。
因为刚刚车队的急刹车, 很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好在宋一道长保护得及时,并没有人被那些突然出现又湮灭的骸骨伤害到。
这大大的让官方负责人松了口气。
要知道普通的伤和那些鬼怪造成的伤,并不可同日而语。现在他们身处郊区, 车上又没有随行带上相关的符咒等治疗物品, 如果真的有人出了事情,很难得到支援。
“没想到, 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官方负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在电脑摔坏之后, 他暂时只能用手机与下属和各个小组联络, 但无法再接收一些大文件。
而原本他们在看的几十年前的案子, 也无法再打开。
官方负责人叹了口气:“偏偏是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哪怕晚几分钟呢?这下我们没办法看到当年江嫣然拐卖事件的详细档案了。”
宋一道长皱着眉, 看向车窗外山坳的眼神严肃而带着探究:“不是你的错, 谁都想不到这里突然会出现这种问题。”
天色很黑, 宋一道长只能大致的看出山坳的风水位置, 但越看, 他的眉头皱得就越紧。
这里乍一看,是一处风水绝佳的位置,但是如果联系上旁边的公路口, 就会发现这里就像是一个漏了气的碗,里面所有的气都在向外输送。于是原本应该以气养地的局面颠倒,变成了由地送气。
这样一来,所有葬在这里的尸体都会被剥离掉原本的生气,血肉也变成大地的养分。
恐怕刚刚那些攻击他们的骸骨,就是本来葬在这里的尸体,却因为风水问题而被养成了这副模样。
“因为这边从来没有报告过一例异常事件,所以我才疏忽了,以为我们只是去解决家子坟村和杨氏宗族这些年排外和闭塞所导致的问题,没有带上相应的人员。”
官方负责人很快就得到了下属的反馈,收到了消息:“不过我记得燕先生晚上的时候,问过我是否知道当年给家子坟村改名,给嘉村建镇魂井的人是谁。也许我们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信息。”
特殊事件处理部门的动作很快,马上就找到了当年帮助村子解决问题的大师,并且拿到了他们的回复。
只是几十年前给旺子村改名成家子坟村的那位大师,已经在半年前意外死亡,接电话的是他的徒弟。
徒弟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几十年前,他师父接到杨氏宗族一个宗老的邀请,前往当时的旺子村,想要处理掉一个严重危害村子安全的女鬼。
按照村民所说,那女鬼在生前就是有罪孽之人,所以他们才将那女鬼的尸体埋在了祠堂下面,想要借此镇住那女鬼。却没想到,那女鬼竟然兴风作浪,将当时所有她生前有印象的村民都杀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几乎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就已经接连死于意外。
村民们说,这是因为那些德高望重的人想要保护村子,所以女鬼才首先杀了他们。
在十年间,村民们也不是没有试着请各位大师前来解决问题,但都无功而返,甚至还有一位大师因此死在了旺子村,这让其他很多大师都不敢再管旺子村的事情。
所以在绝望和恐惧的笼罩之下,村民们最后只好求助向这位名气不小的大师,请他来让村子重归安宁。
大师听完村民们的话之后震怒,觉得这女鬼真是不知好歹,于是,在与那女鬼斗法之后,他将败落的女鬼镇压在祠堂下的尸骨里,并且为了防止那女鬼再作祟,他亲自为旺子村改了名,改为家子坟村。
村民们却还是不放心,请求大师将女鬼彻底杀死。
因为他们说,这女鬼连自己生前的父亲都能狠心杀死,连她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都没有放过。这样危险的女鬼,总有一天也会毫无顾忌的杀死其他村民。
大师深以为然,本来想要按照村民们所说的将那女鬼杀死。
却没想到,在真正实行的时候,却屡屡符咒失效,像是鬼神不予借力,天地斥责一样。
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的大师,只当是因为那女鬼在杀了数人之后功力大增,所以才让他无法成功。
无奈之下,大师只好在女鬼生前的家里建了一口杀鬼井,确保那女鬼如果挣脱出祠堂下的封印,就会当场被杀鬼井上的符咒所杀。
最开始,一切都皆大欢喜。
村民们很高兴自己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大师也因此而名声大噪,身价抬了不少,很多人听说了这件事后都争先恐后的请大师来帮自己解决问题。
而大师自己,也很高兴能够帮到村民,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向南地区。
然后,怪事逐渐开始发生。
大师从那之后,接连无法睡好觉。每当入夜之后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有个血红色的女人身影站在自己卧室的角落里,不发一言的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这让大师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再也没有半分入睡。
大师猜到应该是家子坟村的那个女鬼作祟,因为那女鬼死的时候,穿的就是一身红色的嫁衣。
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那女鬼能够靠近自己摆满了朱砂符咒的住所,但是大师很快就将自己的住所重新布置,如果那女鬼敢再进入他的梦境,他敢确保那女鬼有来无回。
然而,失效了。
那女鬼每晚入梦,什么都不做,只是睁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看着睡在床上的大师,然后在他惊醒时,又悄无声息的消失。
夜复一夜,大师每晚如此,精神几乎崩溃。
那感觉就如同有人在自己安眠时持刀靠近,却只是留下记号就又翩然离去,没有一次真正的下杀手,却令人更加忐忑,不知道死亡和伤害什么时候到来。
大师不得以,开始向修道有成的同行求助,但所有人都在仔细询问过大师的情况后,无奈的摇头,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其中,大师当年遇到的一位常年云游四方的居士,倒是给出了一个答案。
“因为你与那女鬼有因果纠缠,所以天地大道认为,那女鬼来找你不过是正常的因果循环。正因为此,所以才没人能够帮你。”
“不过,那女鬼也不能伤害你,一旦她伤害你,因果就会果大于因,她会背上罪孽,而天地大道再不容她。所以你看,她只是跟着你而已,并未出手。就当自己有一个形影不离的朋友吧,听听她想要对你说什么——其实又或许,你在行动之前就问清那个女鬼,会更好些。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只是亡羊补牢,却不知道晚没晚。”
“按照我家徒弟的说法,这是你和那女鬼的因果,旁人不便插手。”
当年,那居士向大师说完后,便闲云野鹤般离开,让大师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无奈之下,大师只得暂时这样处理,但他仍旧没有放弃希望,依旧在努力寻找能够杀死那女鬼的方法。
可是,女鬼的行动却越发得寸进尺。
最开始女鬼只是在梦里出现,当大师惊醒后,那女鬼就会消失。
过了几年,大师被整夜整夜的受惊熬得心力憔悴,却发现那女鬼开始不再消失,而是在自己惊醒又入睡之后,依旧站在房间的角落里,静静的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然后,那女鬼不再只局限于在夜晚出现。只要大师入睡,她就会出现在大师的梦里,不言不语,只是看着。
大师想起当年那位云游居士给自己的建议,于是逼不得已,向女鬼询问,她到底想要向自己说什么。
女鬼却没有言语。
大师被女鬼的举动搞得日夜精神紧绷,神经衰弱,疲惫不堪。
再然后,女鬼开始入侵大师的现实生活。
她不再满足于出现在大师的梦里。
每一面镜子,每一个眼角的余光,每一个倒影,每一个从眼前突然滑过的画面……女鬼在大师所有不经意的角落里出现。
甚至大师洗澡的时候,浴室的镜子里都会倒映出女鬼阴冷的模样。低下头闭眼洗脸再抬头,都会在镜子里瞥过一角红色从自己的身后倏忽消失。
走在街头,橱窗的玻璃会倒映出一片血红,但当大师重新看去时,又一切消失不见。他只是无意间瞥向旁边,都会恍惚觉得女鬼就跟在自己身后,但他定神细看,却又一切如常……
种种事件,大师几乎被自己心中的恐惧,和对不知道何时会落下的刀的揣测忐忑,而逼疯。
终于在半年前,大师如愿以偿的结束了他长达几十年的折磨。
——那女鬼在白日忽然出现在了大师面前,红色的嫁衣化为了满地的鲜血,将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其中。
满怀怨恨的跟着大师几十年的女鬼,终于动了杀意。
据徒弟所说,他师父在半年前被那厉鬼所杀,甚至他们这些徒弟和师父的朋友想要帮师父,都差点斗法失败被杀。还是连夜逃离原本的城市和方位,又跑到了国内最负盛名的寺庙躲避,才捡回一条命。
“厉鬼?”宋一道长皱眉追问道:“你亲眼看到了那厉鬼了吗?”
徒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实不相瞒,因为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所以我常年都会跟在师父身边,那个女鬼之前我也见过,就像是原来的新娘一样,身上穿着红色的嫁衣。只要我师父神经放松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不易被留意的地方。我跟着师父,也撞见了好几次在玻璃里看到那女鬼倒影的事情。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那女鬼跟了我师父几十年,一直都没有真正伤害到我师父。直到半年前,那女鬼就和疯了一样,突然间实力大增,我师父加上我们所有人都不是对手。当时另一位同行师叔说,那女鬼恐怕是埋尸地出了什么意外,得到了更多的阴气,或是女鬼本身因为什么而阴气加倍,阴气彻底吞噬了女鬼曾经作为人的理智和记忆,只留下了怨恨和执念,所以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
“在那女鬼眼里,我师父做什么恐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认为我师父该死。”
徒弟的声音悲伤:“那时候我离我师父站得很近,所以听到了那女鬼在杀死我师父前,对我师父说的话。”
“她问我师父,为什么不帮她,却帮凶手。”
宋一道长皱着眉听完电话那边的话,但却觉得有哪里的描述听得耳熟:“这不就是你师父当年找到的那位云游居士,对你师父说过的建议吗?听女鬼自己想要说什么。”
“那位云游居士……”宋一道长顿了顿,虽然觉得自己这个猜想有些离谱,但还是问了出来:“名讳是李乘云吗?”
徒弟摇了摇头,对电话那头的宋一道长诚实的道:“我不清楚那位居士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法号乘云居士。”
那就没错了。
唯一一位向那位已经被厉鬼所杀的同行给出解决建议的,正是老道长的师弟,海云观有记载以来天赋最高的弟子,乘云居士。
在确定了那位云游居士的身份后,宋一道长心中的疑问也得到了回答。
李乘云师叔的天赋极高,在修道一途上,天赋远比勤奋更重要,那代表着与天地大道的共鸣。如果李乘云师叔说那是一人一鬼间的因果,那就意味着肯定是那位同行先做了什么事情,欠了女鬼的因,所以女鬼才来讨这份恶果。
而那位同行做过的事……
“也就是说,你师父当年帮旺子村改名为家子坟村,又设法镇压女鬼,帮村民对付女鬼,等于帮了凶手。”
宋一道长的语气肯定:“恐怕当年你师父从旺子村村民那里得到的信息是错的,不是女鬼性情险恶,扰乱村子的安稳生活,危及村民们的性命。而是村民们杀了那女孩,她化为厉鬼,回来复仇。”
“你刚才说,那女鬼身上穿着红色嫁衣……”
宋一道长下意识转头,与旁边的官方负责人对视。
他们刚刚才看过家子坟村和杨氏宗族这几十年来被积压的案件档案,知道这个村子连同宗族,恐怕都手里不干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果一个村子对待女性的态度从来都是蔑视,那又能期待他们对女性如何善待呢?
凶手,嫁衣,因果,复仇……
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官方负责人所能想到的所有可能,都是糟糕的局面。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回望宋一道长:“该不会,那个女孩当年是被村民送去冥婚了吧!”
“什么?”电话那头的徒弟隐约听到官方负责人的话,立刻否认道:“不可能!我师父说过,那女鬼的埋骨地是在祠堂下面。如果是冥婚的话,应该与对方合葬才对。”
宋一道长又详细问了很多当年的事情,然后才挂断了电话。
虽然最终没有确定那女鬼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车内的几人还是心情沉重。
“不管是不是冥婚,这女鬼都不可小觑。”官方负责人有些焦急:“既然女鬼的埋骨地在家子坟村的祠堂下面,那节目组和燕先生他们突然失去联系的事情,该不会与这件事有关吧?”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半年前?”
官方负责人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随手写下的几行字,无论是杨云不再出山、停止运营农家乐,还是月亮山和农家乐里发现的尸体,抑或是嘉村一怒之下与家子坟村断绝来往,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半年前左右。
半年前,家子坟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看在家子坟村附近发生了多少诡异的事情,先是节目组接二连三的遇到危险和尸体,后是他们遭遇了白骨的袭击,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危险频出的地方,几十年来,特殊部门却都没有接到一次情况说明。
“杨氏宗族闭塞排外,家子坟村又没有出山的公路,所以我们不了解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也说得通。只是……”
宋一道长眉头紧皱:“希望燕师弟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在家子坟村成功保护下节目组众人。”
但同时,宋一道长心中也隐隐佩服燕时洵敏锐的观察力。
在下午的时候,燕时洵就已经因为家子坟村里的异常而察觉到了可能到来的危机。虽然他那个时候还没有真正推断出那到底会是什么,但他已经联系了官方负责人和海云观,想要立刻将节目组众人送出村子,并且将他们的安全交给宋一道长等人。
“直播信号断开,发过去的消息也都没有人阅读,所有的联络手段失效。”
官方负责人语气沉重的道:“希望燕先生能够顺利解决,要不然的话,我们……”
官方负责人没能继续说下去,宋一道长却已经很清楚他想要说什么。
——那女鬼已经有过杀人的先例,在她的埋骨地,必然凶性更盛。在这种危险下,如果燕时洵没能顺利解决,那恐怕他们在进入家子坟村后,看到的就会是一地尸体……
甚至在得知了女鬼的事情之后,官方负责人已经开始怀疑,燕时洵和节目组众人在月亮山上看到的那具死尸,到底是凶杀,还是鬼杀?
官方负责人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刚刚那已死大师的徒弟发来的短信。
[我刚刚查阅了一下我师父留下的笔记,发现了一点东西,希望能帮到你们。
我师父当年为了建杀鬼井,翻过那女鬼的生辰八字。她叫杨朵,死的时候十六岁,算一算日期,她的死亡日期恰好是六天前。]
六天?
宋一道长心中一惊:“头七回魂,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是冤魂力量最强盛的时候。12点已过,今天,就是那女鬼的头七!”
……
张无病缩着肩膀,整个人瑟瑟发抖,觉得自己想哭的心都有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身边的世界都变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睡在农家乐的房间里,睡觉前才和燕哥说过话,燕哥告诉他,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走出房门,所以他睡觉前检查了门窗,全都小心谨慎的上了锁,这才敢长舒一口气躺在了床上。
因为白天爬了山,这些运动量对张无病来说已经超过日常的惯例了,所以累极的他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以为自己会迎来一夜好眠。
然而,事与愿违。
张无病又做了噩梦。
这一次,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确实是在做梦,因为他站在一个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院子里,而四周都是破破烂烂的,很有些年头了。
张无病有些茫然的举目四望,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但是屋子里的谈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三儿,你就放心吧,这次给你找的还是个读过书的女人呢,一看就和我们不一样。你想想,你买了个认识字的媳妇,说出去是不是也有面子?”
张无病看了圈院子,发现周围并没有人在看着自己之后,蹑手蹑脚的轻轻走到屋子外面,贴着墙根屏息听着里面的谈话。
屋子里似乎是两个男人在喝酒聊天,三句话不离女人和孩子。
一个年长些的男人嘿嘿笑着劝道:“你家那个是个不下蛋的鸡,这么多年都没生出儿子来,你还留着她干嘛?你听叔的话,叔是过来人,你只有两个闺女,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逢年过节谁给你烧纸祭拜?你死之后两个香火都没留下,不怕你那死了的老子骂你不孝吗”
“你相信叔的,这次的姑娘还是城里的呢,是个好货,一看就好生养。你买回来,保准你生儿子!”
那个年轻些的男人有些犹豫:“但是我哪里有钱买?你可是要价十块啊,太贵了!不行不行。”
那年长些的连忙劝道:“你别急,叔有办法。”
“你知道族长最近想要找个祭品给土地神吗?没有合适的人选,族长很发愁啊。但我记得,你家那大姑娘不刚刚好到年龄可以嫁人了吗?你去和族长说,族长一定愿意。”
年长些的怂恿道:“你帮族长解决了这么麻烦的事,到时候你再和族长说要钱买新媳妇生儿子,他一定愿意!”
那年轻些的被说动了,犹豫着道:“但我不知道新媳妇生不生儿子啊,杨免叔你之前卖给堂哥家的那姑娘,花了他们十二块钱,就生了一个蛋!堂哥他家都后悔死了,他家现在就那个叫杨云的一个小子,看着还不怎么壮实,我觉得那孩子都活不到成年。要是我买的……”
“三儿你放心,叔这人,仗义!做生意就得诚信,你要是买回去不下蛋,叔把钱退给你,你看怎么样?”
年轻些的顿时高兴了:“叔你人真好。那我新媳妇叫什么名儿啊?等我和族长说完这事,我就拿钱给你。”
张无病心头一跳,终于意识到他刚刚听到这番对话的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根本不是熟人间正常的谈话,他们是在商量着买卖人口啊!
都什么年代了,还敢这么嚣张?不举报你不是人好吧!
张无病愤愤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想要给官方发消息举报。但是他看着发送出去之后鲜红的感叹号,迷茫的眨了眨眼,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信号。
12点整。
张无病发泄般使劲按了按手机屏幕,虽然愤怒但暂时也无能为力。
就在他琢磨着赶紧找到燕时洵,把这件事告诉他燕哥,他燕哥一定有办法解决的时候,院子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蹑手蹑脚的从门缝里溜进来。
张无病赶紧闪身躲避到旁边的大水缸后面,生怕自己被发现,心脏狂跳。
“姐姐,你要和杨光哥说亲了吗?”
年纪小点的那个女孩脸颊粉扑扑的,看起来很是兴奋:“我听杨函哥说,杨光哥现在都在准备钱盖房子呢,他对你可真好!等到时候你嫁过去,就可以在嘉村生活了,不用再继续在旺子村了。”
看上去已经成年了的那个姑娘听了,立刻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推了女孩一下:“别瞎说。”
“我才没有瞎说呢,再说了,这不是挺好的吗?”女孩笑着,干净稚气的眼睛里全是对新生活的期待和向往:“嘉村不比我们这好多了?你看那边生了女孩都不害怕,还能有肉吃,有学上,有新衣服穿,你在嘉村怎么不比我们这好?”
年长的姑娘红着脸低下了头:“这倒是……不过你什么时候和杨函说啊?你不是喜欢他很多年了吗?”
女孩不高兴的撅了噘嘴唇,俏皮又可可爱的跺了下脚:“他就是个木头!和他说什么他都只会笑,压根不接茬,哼,反正我还小,等姐姐和杨光哥结婚之后我再慢慢来吧,反正时间还多得是,我就不信杨函哥不动心!”
姐姐笑着,亲昵的刮了刮女孩的鼻子:“亏你还是个姑娘家,说这话真不害臊。”
杨函?村支书家的老二杨函?
张无病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因为运转过载而被烧糊涂了,他明明记得杨函没结婚啊,一直单身到现在,怎么这姑娘说的话,听上去那么笃定杨函会娶她呢?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着的房门被从里面推开。
躲在水缸后面的张无病看到,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视线直直的看向两个女孩中的姐姐。
“杨花杨朵回来了?”那男人乐呵呵的看着姐姐,视线从头扫视她到脚,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看一件商品:“已经长这么大了?今年刚好能嫁人了吧?”
被叫做杨花的姑娘有些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伸出手将妹妹挡在身后,面色不太好的喊了一声“杨免叔”。
被喊做杨免的男人应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往房门后面看了一眼:“长大了好啊,这样你就能替你爹分忧了,是个好姑娘啊。”
杨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搪塞过去,就牵着妹妹的手匆匆离开。
杨免则站在院子里,高兴的咧着嘴角看着杨花,也不因为她的态度而生气。
没过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另一个中年男人兴高采烈的走了出来:“杨免叔,你说的对,男人还是得有个儿子。走!咱们这就去族长那里说这事。不过我家以前那个可怎么办?杨免叔要不你帮我卖了?”
“也行,到时候看族长怎么安排。”
……
两人说说笑笑的从院子里离去,张无病这才缓缓从藏身的水缸后面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被他们发现,就是可惜身上没带摄像机,不然非把这段录下来当做证据举报不可。
张无病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觉得自己的心脏因为刚刚的紧张,还在剧烈的狂跳着。
他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转身。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一角红色。
一只精致的红色绣花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张无病浑身一僵,迟缓的顺着那绣花鞋,一点点的向上抬头看去。
红色的嫁衣裙摆红得刺眼,枯骨的手腕从袖里露出来,高度腐烂的血肉还一丝丝的缠绕在骨头上,连着一点皮肉在空气中晃荡。
而张无病,也终于看清了那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具穿着嫁衣的女尸。
她露在嫁衣外面的皮肉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但是更加骇人的,是她的脸。
没有耳朵,没有嘴,没有眼睛。
出现在张无病面前的女尸被人割下了耳朵,眼窝里也只剩下空荡荡的黑洞,没有了嘴巴,白惨惨的牙颌露了出来。
那女尸用空洞的眼窝直视着张无病,然后缓缓抬起手,想要用腐烂的手拽住张无病的衣服。
张无病被吓得一激灵,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卧槽!”就转身狂奔,拼命想要拉开与那女尸的距离。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是做梦吗?怎么还有鬼出现啊啊啊啊!!
张无病风一般的从院子里跑出去,慌不择路的顺着路就跑,肺部跑得疼到炸裂也不敢停下来,甚至不敢回头去确认那女尸有没有跟上来。
这事他有经验!只要不回头,那女尸就不存在!他就不会害怕!
张无病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面前,跑到发黑的视野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一头撞向了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却只摸到了满手黏腻,像是手伸进了一团烂肉里面,冰冷僵硬,带着森森阴寒之气。
被迫停下脚步的张无病,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朝他吹了一口气一样,腐烂的臭味顺着那股冷风打在自己脸上,脖颈上,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无病强忍着想要伸手去狂挠手臂上密密麻麻鸡皮疙瘩的冲动,下意识的缓缓抬起头,本能一样想要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什么东西。
然后他就看到,刚刚他以为自己狂奔甩在身后的那具穿着嫁衣的女尸,此时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他的手指,正好放在了女尸那已经腐烂成了一团的手掌上。
在这个距离近到几乎脸对脸贴上的距离,张无病甚至能够看清那女尸从嫁衣里露出的脖颈和肩膀上,已经腐烂到流出尸水,模糊的肉块吊在嫁衣领口,还有细长的白色蛆虫从创口里露出头来,不断扭动摇摆,似乎是想要往他的方向使劲。
而女尸的耳朵像是死后才被人割掉一样,并没有流出血液,只有已经腐烂的断面,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下面的肌肉和惨白骨骼。
至于他刚刚感受到的腥臭的风,就是从女尸已经没有了嘴唇的嘴巴里呼出来的。
张无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从女尸身上传来的阴冷触感,他此时也快要僵硬成一块石头,欲哭无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他想要拔腿向后狂奔,拉开与女尸的距离,然后最好能够找到燕哥在哪,或是找到醒过来的办法。但是问题是,在极度的紧张和害怕之下,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别说拔腿跑路了,就是让他现在动一动都成问题。
“那,那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啊,你来找我干什么?”
张无病哭丧着脸,颤抖着声音试图和女尸讲道理:“冤有头债有主,谁害得你,你就去找谁不行吗?我这辈子行善积德,还都不认识你是谁。”
“你,你要是有冤屈的话,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可以帮你!真的,只要你放我走,别杀我,我真的能帮你。”
张无病哽咽了一声,吸了吸自己的鼻涕,但他觉得自己说了这么多,眼前的女尸似乎没什么触动。
完了。
张无病心里一凉,觉得自己的算盘怕是落空了。
不应该啊!他见过燕哥和那些鬼怪说话,也是轻描淡写几句话,那些鬼怪就同意了,怎么到他这里就不好使了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但是已经来不及让张无病细想,见计划落空,那女尸已经在缓缓伸出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张无病赶紧抬手将女尸的手臂扔到一边,强行克制住自己的颤抖,转身撒腿就跑。
“燕哥啊!!你在哪啊啊啊啊啊!!”
张无病的惨叫回荡在寂静的村子里,没有人能够回应他。
他惊恐的睁大眼睛,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坏掉了的屏幕,变得到处都是抽象的马赛克,一块块血色的阴影逐渐从视野边缘覆盖上来,最后将所有的视野全部占领。
张无病终于脚下一软,“噗通!”摔在了地面上。
失去了意识。
……
张无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一骨碌爬起来,双手挡在身前戒备的看向四周。
但是刚刚那女尸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夜幕下静悄悄的村子。
他迷茫的往前走了几步,刚一探头,就看到站在旁边转角后围墙旁边的年轻人。
那人的脸和张无病印象中的杨函很像,只是看上去要更加稚嫩而有活力,端正的长相上看不出一丝恶意和阴霾。
杨函好像在等什么人,双手揣兜在原地来回走动着,时不时就抬头往旁边的村路上看,似乎有些焦急。
一道身影趁着夜色从远处跑来,杨函瞥见后,赶紧快走几步迎上去:“杨光,你怎么才过来?你也不看看我们约的几点?”
“抱歉抱歉,我还在为了我和花儿的新房子干活赚钱,没能及时赶回来。”那叫杨光的青年似乎是一路上跑回来的,还有些喘:“你说有要紧事,什么啊?”
“就是和杨花杨朵她们有关系!”
杨函戒备的向两边看了看。
张无病也立刻缩回到围墙后面,屏息静静的听着。
确认了没有人之后,杨函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杨花她爹想要把她们姐妹两个卖给族长吗?”
杨光吃惊:“什么?”
杨函赶紧示意杨光小声点:“我也是从我爹那里偷听来的,他今天从旺子村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是隔壁村他们想要把杨花杨朵她们嫁给土地神啊!你不是不知道嫁给土地神是什么意思,这,这是要她们的命啊!”
“不行不行,我得去阻止他们。”杨光一听,立刻转身就走。
却被杨函一把拉了回来:“你怎么阻止?谁帮你?杨光,你听我说,杨花杨朵她们很危险,我们得想个办法救她们。”
“要不就这样,我和我爹说一声,然后我们带着杨花杨朵她们进城里躲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杨函道:“我爹肯定能理解的,他也觉得这事干得不叫人事,要不是我娘拦着,他还想去那些宗老面前闹呢。”
杨光定定的看着杨函,好半天,他才恍惚着神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会,带着花儿走。”
杨函立刻高兴的松了口气,向杨光连着说了自己的计划,但杨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连连“嗯嗯”的敷衍着。
但是紧张加上高兴,让杨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向好兄弟交待完之后,就拍了拍杨光的肩膀,告了别之后转身往家里走。
而杨光,则低垂着头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阴影落在杨光的脸上,看不清他的眼睛和神情。
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张无病纳闷的看着那个叫杨光的青年,不知道他站在这是要干什么。消息太突然,一时消化不了吗?
许久,杨光却哑着嗓子,轻轻道:“杨函,对不起。”
“但,我不能冒险等你去计划那些事情了,我在村子里长大,太知道大家都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一旦被抓到,我们就完了。”
“最重要的是,花儿也活不成了。”
“我会带走花儿,今夜就走,但是杨朵……”
杨光抬眼看了看杨函离开的方向,还是咬着牙下了决定:“对不住了兄弟,但是花儿绝对不能出事!”
张无病看着杨光转身跑向月亮山的背影,心中一悚,忽然意识到——
杨光要独自带走杨花,不管杨朵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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