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卓灵阁
随后只见一群小纸人踩着狐火朝着四面八方去了!
暗红色的天空下, 幽绿色的雾中白色的小纸人踩着狐火嘻嘻哈哈的向四处奔去,符篆在空中飞着,惊动了隐匿在蛊中的僵尸鬼怪们。
一时间, 鬼哭狼嚎当真像是身处十八层炼狱一般。
“季珍……”王莽有些担心的看着面前的阮陶。
此时的阮陶心中正憋着一股气!
他掏出包袱中的银丝拂尘, 掐诀念咒, 天空中符咒发出的黄色的光愈发刺眼,四周鬼怪之声愈发惊悚。
妈的!你爷爷和你拼了!
“嘻嘻嘻……”小纸人们的笑声越来越大,伴着鬼怪们的嚎叫声显得格外的阴恻。
片刻后,方才出去的小纸人们一个个脏兮兮的断手断脚的抱着一张张胭脂纸回来了, 不断的朝着他们身后的大槐树上的“穴眼”中扔去。
无数的鬼怪朝着他们扑来, 长毛的僵尸、无头的走尸、飘飘忽忽的厉鬼,伴随着一声声的嘶吼, 令人胆寒!
“季珍!!”杜子美下意识的挡在扶苏身前, 害怕这群暴走的鬼怪伤到身后的扶苏, 他可没有忘记现在的长公子不过是一缕幽魂, 比不得他们三个囫囵进来的人。
要是稍微破点儿皮儿,说话不定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
然而, 就在他试图将扶苏朝自己身后捞时, 扶苏却搂着他的肩朝着自己身后揽去。
“小孩儿往后躲。”扶苏轻声说道。
随后他上前走到了阮陶身边, 但发现自己似乎不能为对方做什么,因此只能略带无措的站在原地, 担忧的看向面前的人。
王莽的目光也停在阮陶身上,从他决定从京中来上郡时就猜到了今后发生的一切会脱离他的掌控。
只是这脱得实在太厉害了些!
他明白阮陶此时的愤怒从何而来, 憋屈!
能不憋屈吗?
阮陶与他不同, 这一点儿他是知道的。
身为方士,对方不想进入卓灵阁,而是单纯的想在上郡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摆一辈子的摊儿,如此都还能遇到这样糟心的事儿。
不过是想混口饭吃,却偏偏有人要来踹饭碗。
是个人都憋屈!
此时阮陶的神色十分不好看,因一次性操纵过多的纸人和符篆,他的面色变得十分苍白、额间不断的有细汗冒出。
若是平常,按照阮陶惜命的程度,他自然是会瞬间停下,但今日他心里憋着一口气。
要玩儿是吧?你爷爷陪你玩儿个痛快!
“吼——!”
鬼怪们移动着自己畸形残缺的身体不断向几人逼近。
这时,天空中飞舞的符咒朝着那些扑过来的僵尸鬼怪们袭去。
一阵厮杀之后,那些鬼怪最终在挣扎撕扯下丧生于幽绿色的狐火之中。
“咳、咳咳!!噗——”
红痕洒向空中,阮陶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季珍——!”
阮陶再次醒来之时,他们已经从蛊障中出来一天一夜了。
扶苏的灵魂由胡嫦送回去的,对于扶苏胡嫦也是心存感激的,毕竟当初就是这人在天道面前为他正名。
王莽与杜子美情况也不错,不过据说王莽是受了些惊吓,回来的当天夜里有点儿发热,好在请太医去熬了一副药喝下去,第二日便好了。
只有他自己心明白,自己并非是受了鬼怪的惊吓,而是受了那首诗的惊吓。
也是发热的这个晚上,王莽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决定赌一把,反正他的运气一直挺不错。
而阮陶则是昏迷了一天一夜,在蛊中他同时操纵那么多的纸人和符篆,用胡嫦的话来说,纯粹是在磕命!
好在他现在年纪还小,当时扶苏又正巧站在他身边,其身上的紫龙之气多多少少在往阮陶身上灌,故而阮陶并未有什么大碍。
他醒来后,询问了扶苏、杜子美、王莽三人的情况,听闻三人都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他开始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折着自己的纸人。
期间子贡、阮籍、嵇康先后进屋来对他嘘寒问暖。
见他情绪实在不好,阮籍还十分好心的从怀中掏出五石散问他要不要来点儿,阮陶自然想都不想的拒绝了。
接着,他纸人也不折了,开始给阮籍科普“毒品”的危害,阮籍不堪其扰,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阮陶将自己在房中关了一日,第三日他将胡嫦请到屋里来,问道:“前辈,如果周幼菱是‘蛊’,那意味着什么?”
胡嫦沉默了片刻,随后严肃的回答道:“意味着炼制他的人是‘神’一般的存在。”
神吗?
是啊,三百年的蛊!怎么可能呢?
凡人怎会造出这般东西来?
只能是“神”了!
不过,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神明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着能与神比肩之人。
看着窗棂透进来的阳光,阮陶觉得或许自己一开始想错了。
王莽或许当真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个不慎穿越的倒霉鬼罢了……
于是乎,当天他也同王莽一样,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当天下午,他便离开了子贡的小院,上街去了。
“你决定进卓灵阁了?”
赵府内,扶苏与阮陶对坐在扶苏院内的走廊下,他屏退了左右侍候的小太监们,此时院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对于阮陶突然的决定扶苏有些惊讶,他轻轻蹙眉:“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
他不明白是什么让阮陶突然改变了想法,但是他不愿意让阮陶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这孩子,原该是这般无拘无束、洒脱恣意的存在。
“从前确实不怎么喜欢……”阮陶回答道。
其实他曾经也是去卓灵阁“面试”过的,那是他刚刚穿越来此没多久的时候——
那日他像一缕幽魂似的游荡在大街上,刚穿越啥也没有、啥也不是,又小小的年纪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
那时候,老天唯一馈赠给他的二两银子被人摸了去。
眼见着日头高升,各家各户都烧起了午饭,街边脚店也都坐满了人,可他却连个裹腹的包子都买不起。
听着腹间不断传来的空响,感受着越发沉重的步伐,阮陶深知自己再不想想办法估计会成为有史以来存活时间最短的穿越人士。
于是,在给自己做了充足的思想工作后,他拦住了一位路人,学着方才在街上所见的其他的人的模样,冲着对方行礼道:“郎君,敢问最近可有什么来钱的营生?”
男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阮陶深知自己冒犯,随后尴尬的笑了笑:“某偶然路过此地,谁知还没找到下处便被人偷了包袱。人生地不熟的也无亲朋好友在此,如今连吃口饱饭都成问题,更别提赶路了。所以想问兄台附近可有什么赚钱的营生,好让我先赚点银子方便赶路。”
男子见阮陶生清俊灵秀、端的美质良材,确实不像是图谋不轨之人,又听他的遭遇实在令人唏嘘。
因此,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随后说道:“出城往西北三十里地。那里在修长城,一年四季都在招人,管三餐还不交税。”
“修长城?”
男子点了点头,随后他上下打量了阮陶一番,觉得就对方这细胳膊细腿的模样,肯定是搬不动砖的。
因此,他又说道:“或者,还有一个营生。不过……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揽的。”
“什么营生?”
“城门处有一告示,朝廷出的——‘炼出长生不老丹者,受千金重赏’!”
闻言,阮陶双眸一亮,这不是老天给他的机会吗?
他原就是替人除祟消灾的,不过现代社会信这些的人不多,他一直就处在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状态。
如今这营生不正对他的口吗?
思及此处,阮陶松了一口气,好歹老天对他还算仁慈,没有完全断了他的生路。
拜别了那名好心的路人后,阮陶便朝着对方手指的城门方向去。
当他走到城门口时,已经饿得两眼发绿,再没心思看告示赏上究竟写的是什么,一股脑的将其揭了下来,一时间引得路人侧目。
在阮陶接下告示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衙门里的人来了。
见阮陶年纪不大,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为首的衙役质疑道:“小郎君,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
“你有疾?”衙役蹙眉又问道,“若是身患疾症也不行。万一将病气过到了丹药之中送了上去,可不是你一人掉脑袋的事儿。”
“不曾有。”阮陶有气无力的回答,十分没有说服力。
“那为何一副病容?”
“饿的。”
衙役:“…………”
就这样,阮陶跟着衙役们一起回了衙门,总算是吃了一顿饱饭。
吃饱喝足后,他被衙役带到了一处丹药房内。
房间颇大,内至四个丹炉,丹炉面前各置一张矮几、一个蒲团。
四面墙都有一架与墙同高同宽的红木架,上面摆着各种珍奇古怪的玩意儿,想来都是炼丹用的。
阮陶有些吃惊,他没料到一个县衙内居然会有这么大的一个炼丹房,看样子设备还挺齐全。
室内四个炼丹炉,其中有三个炉子前面都已有人了。
只见三人两瘦一胖,均留着山羊胡、带着莲花冠、手拿拂尘作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见了到被衙役带来的阮陶,三人掀了掀眼皮,嘴角勾起了一丝不屑的弧度。
和他们相比,阮陶怎么看都像是被逮来充数的。
衙役将阮陶带到了空着的丹炉前,随后跟他讲清楚了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呵!长生不老丹。
阮陶讽刺的笑着摇了摇头,世上若真有人能炼出长生不老丹,那人怎么不自己吃了做神仙?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些封建统治者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如此一来,真就不能怪别人坑他!
阮陶看着面前摆着的东西,随意挑拣了几样扔进丹炉里便准备伏在案上睡一觉。
刚刚吃得太饱,此时睡意忍不住涌了上来。
谁料,他刚一爬下,就听他身边的那个胖道士说:“如何不放朱砂?”
阮陶愣了一愣,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说话,随后说道:“朱砂有毒。”
胖道士瞬间露出一副“就知道你是假把式”的表情:“朱砂乃解毒辟邪之物,怎会有毒?况且,丹药里必须加朱砂,这是上头的命令,你若是不加就准备大祸临头吧。”
“他还能杀了我不成?”阮陶有恃无恐道。
“孺子不可教也。”胖道士摇了摇头,随后也不管阮陶,自顾自的炼制自己的丹药,一个劲儿的朝着里头加着朱砂。
见胖道士不说话了,阮陶转念一想,如今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保不准上面的人还真能杀了他?
可是……看着室内三人不断的朝着丹炉里加着各种能够生成重金属的矿物,阮陶就觉得牙疼。
这样的东西吃进去不死都难啊!
一时间阮陶陷入了两难的进地。
他来是为了坑一笔钱,可是非要用这些东西炼丹可真是为难他了。
若是加这些东西,这重金属吃会死人,古人愚昧不懂,他是懂的。
若是不加,说不准送上去的丹药别人不满意,还要死的就是他了。
阮陶纠结了片刻,随后起身朝着丹房外走去——他不炼了。
坑人可以,害命实在做不来。大不了这个钱不要了,去长城搬砖!
原以为不炼了就放他回去,谁料他刚说开口,就进来了几个穿着杂役服饰的壮汉,拿着绳子将他绑了。
阮陶只当是他们觉得自己在官府骗吃骗喝,就这么放他走实在是太轻松了些,所以准备五花大绑的将他扔出去。
对此,他表示理解,本来还以为至少要挨两板子才能够脱身的。
因此,阮陶全程配合丝毫没有挣扎的迹象。
绑他的杂役有些佩服的看着他,面对生死居然这般淡薄,看不出来这小郎君年纪小、身板小,胆子却比世人都大——是条真汉子!
就这样阮陶被人五花大绑的架着出了县衙。
谁知,这几人还没有放开他的意思,而是架着他一路朝着县衙后去。
阮陶这时才觉出不对劲来,颤巍巍的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要带我去哪儿?”
见此,领头的那个一脸冷漠道:“当日你来,我便知道你不行。路是自己选的,今日便是你命该折在这里。实话跟你说了吧,今年你已经是第十个了,县衙后面那个坑我昨儿个就已经给你挖好了。 ”
领头的这话听得阮陶冷汗直冒:“什、什么意思?!什么坑?什么给我挖好了?!”
领头的冷笑一声:“按大秦律,以方术骗人毁药者,坑之。告示上写得清楚明白,难不成你没看就揭了?”
坑之?!
阮陶只觉得脑子顿时翁得一声,他当时饿得两眼发绿,哪有功夫看上头的字啊?!
这是什么鬼律法,不炼丹就得死?
一听自己即将被活埋,阮陶竟也顾不得什么了,开始不要命的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嚎:“救命啊!!救命!!冤枉!杀人了——”
奈何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如何能挣得过四个壮汉?任他使劲浑身解数,人家也没有动摇分毫。
他闹得动静大,惹得路人纷纷驻足。
只是衙门里的人办事谁也不敢多插一句嘴,只是私下里摇头叹气:
“年纪轻轻作什么不好?哪怕是去修长城,也好过在官府名下坑蒙拐骗啊!”
“可惜了,这么俊的一个哥儿。”
“啧啧!真是俊!难得见到这么俊的小郎君,可惜命不长。”
路人感叹着阮陶生得俊俏、死得太早,却也只能感叹一番。
去年年底,有方士进长生不老丹,结果丹药无用不说,还害的陛下病了一场,陛下一怒之下坑杀了四百余人。
自今年年初,举国上下便对方士管控极严。
大秦向来严明律法,秦律之下,就算是公子皇孙也得伏法,因此这位小郎君的性命定然是保不住的。
“你们不知朱砂有毒吗?!那群瞎炼丹的才是骗人害命!我已经回头是岸了,你们应该去抓他们啊!抓我做什么?!”阮陶挣扎着。
有清明之士闻言,暗暗点了点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想到这小郎君还有点儿见解!
陛下如今追求长生是好事,只是一味依赖炼丹寻药这种玄学之事可不是办法,毕竟……玄学这种事儿,谁又说得清呢?
寻常人又不懂修仙问道,谁又知道那群看似仙气飘飘的能人异士非鸡鸣狗盗之徒?
也不是没人劝过,君不见长公子扶苏不就是因劝陛下不要沉迷丹药顶撞了陛下,而被贬至这边陲小城监修长城来了吗?
正在路人为阮陶惋惜,皆以为他即将殒命之时,一人挡在了阮陶一行人的面前:“放下他吧。”
阮陶、杂役与看热闹的路人具是一愣!
何人这般大胆?敢拦官府办事?
阮陶一抬头只见那人一袭墨色长袍、银冠束发、长身玉立像天外之人——是子贡。
那时候,他便与子贡相识了。
后来,他去西域逛了逛,恰巧遇上了遇险的子贡,施以援手。
如此这般,两人才算是彻底交了心。
子贡一直对人说是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其实最开始是他救了自己一命,自己不过是还了他一命罢了。
阮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道:“我不怎么喜欢卓灵阁,是因为那些丹药从来不能让人长生,只能害人的性命。”
“咱们这一行,本来就要经常做一些昧良心的事儿,如今要害人性命,如何使得?故而我当时执意不进去。”阮陶道。
闻言,扶苏伸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良善还是过于狡猾。”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以吗?!我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