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旅行篇03
第二天早晨, 一宿没睡的俩人仿佛打了鸡血,一看到天亮了个干净,就一个挺身跑去外面玩了。
成都是个慢节奏的城市, 一大早就有人吱呀吱呀骑着自行车, 满街悠悠地跑。
两个人在平坦的马路上狂奔, 究竟找了个人多的早点铺子排队。
“砰、砰、砰”, 三声响, 仿佛炮弹出膛。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探出头, 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却因为队太长, 看不见那奇特的景象。
佟语声好奇得很, 立马勾搭上前面排着队的中年男子:“叔,这是在做什么啊?”
大叔回头, 乐呵道:“三大炮啊!记得配上老荫茶!”
三大炮是成都一道知名的传统小吃, 因为在制作时, 扔出三个糯米团子会发出“砰砰砰”的声响,就像放炮一样,分别是“铁炮”“火炮”“枪炮”,所以称之为三大炮。
终于排到两个人,他们并排,看着老板伸手, 从手上那大糯米团子上揪出三小坨, “砰”、“砰”、“砰”,用力砸在案板上。
案板两边各锣着三个锣,在震动下发出“锵、锵、锵”的热闹声音,像是春节里远远舞来一只红火火的狮子。
那案板似乎是特殊材质,糯米团子一砸上去, 立刻像蹦蹦床似的向后弹,直直落尽身后那一大筛子黄豆粉里,而那盛着黄豆粉的容器有个陡坡,圆滚滚的团子刚一弹上去,就溜溜滚下来,沾了一身黄豆粉。
老板将那三个糯米糍装进碗里,浇上特调的红糖汁,再撒上一层白芝麻,一碗漂亮诱人的“三大炮”便完成了。
整个动作气势恢宏,伴着巨大干脆的声响,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不约而同惊叹道:“哇——”
气氛直接给这俩人拉满,老板开心得不行,给他们免费送了一壶老荫茶。
两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慢悠悠吃喝起来。
这一片,很多老人在茶馆、早餐厅扎着堆儿打牌下棋,也有穿着袍子、拿小喇叭播着音乐打太极的。
吴桥一凑过去看棋,发现他们是在下象棋,看了一盘,便又学会了。
佟语声本来列了一堆旅游计划,但似乎是真的被成都慢吞吞的节奏感染了,就这样扔掉了日程本子,看着吴桥一下棋,逗着大爷遛来的小鸟儿,晃荡着在成都度过了一整天。
悠然怯意的一整天。
到了晚上,他们坐上前往下一站的火车——直接去北京,那个无数次勾着佟语声幻想、却从来没有好好玩过一次的北京。
佟语声等肺源的那段时间,吴桥一几乎把那里玩了个遍,却也因为这回是跟佟语声一起,而充满了期待。
两个人在卧铺躺好,等洗漱完毕,佟语声便问:“joey,我们第一站去哪里?”
“?”从不插手旅游计划的吴桥一懵逼地扭过头来,“什么?”
“计划呀。”佟语声比划道,“你对北京那么熟,肯定是你带着我玩啊!”
吴桥一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窒息,手忙脚乱起来:“我……我……”
他哪里有什么计划,他的计划就是挂在佟语声身后,一路吃吃喝喝玩玩罢了。
他瞥了一眼佟语声逐渐开始凝固的表情,忽然一阵紧张,脑子立刻转动起来:“我们先去鸟巢。”
总之,报个地名总归没错,吴桥一脑袋飞快转着,竟用了几分钟时间,在脑海里盘出一个还算合理的旅游路线图来。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是个能在渝市把自己遛到上海的超级路痴,现在活生生在脑子里当场刻出一张3d地图来。
“还有英国哦。”佟语声笑着道,“你老家你总得带带路吧?”
那一刻起,吴桥一的旅行参与度和使命感飙到了全程巅峰。
从很久以前佟语声就看出来了,吴桥一这个人(除了艺术)做什么都很有天赋,但他就像是一条爱偷懒的毛驴,明明可以跑得很快,却一定要人跟在身后用小皮鞭抽抽,他才愿意懒洋洋往前走。
自从高一那会儿强迫他好好读书之后,佟语声便不再对他手下留情——他和别人不一样,主观能动性差,必须要有人紧紧盯着他。
佟语声想,倒也没事,我现在可以活很久很久,也可以一直一直在你身后,催着你一步一步向前进了。
此时,开往首都北京的火车上,他们随身带着的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正在空调风中高高飘扬,佟语声脑子里响起旋律,忍不住唱起那首《走向复兴》来:
“前进前进向前进,挺起胸膛何惧风浪,前进前进向前,肩负民族的希望。”
吴桥一对自己的音乐素养颇有自知之明,干脆摇起小旗子在一边挥舞,配合得要命。
本来佟语声就是随便哼着玩玩,被他这么一搞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原先字正腔圆的调调突然虚了下去,然后对上吴桥一诚挚的目光,直接笑出声不唱了:“前进吴桥一,向前进!”
吴桥一对这句话有些过敏,上一次听到的时候,眼前这人还是随时都会化成蝴蝶飞走的脆弱游魂。
他记得那天佟语声和他玩完“马”字的飞花令,那人站在台阶边的树荫下,催着他向前进。
他记得那天他站在高处,被催得焦虑,忍不住反问他:“就不能一起吗?”
因为那时他总觉得佟语声随时就会丢下他不管,骗自己不回头向前走,然后在悄悄消失在自己的背后。
所以再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吴桥一第一反应便是心慌,怕自己又一次被骗了,怕他又想不声不响就走了。
他慌忙跑过去,把下巴搭上那人的的颈窝,想抱住他不让走。
佟语声也没想到这人怎么忽然没了安全感,就也伸手搂着他,开玩笑道:“干嘛?耍赖不想做攻略啊?”
埋在那人颈窝里的吴桥一愣了愣,好半天,他听见那人清晰可闻的心跳,听见他顺畅的呼吸,那心中的不安才悄悄退去。
——他现在是个健康的人了,不会一不留神就死去,熬一熬还有可能给自己送终。
所以自己往前走也没关系,那人永远在自己的身后,雀跃地踩着自己的影子,用地上的砖缝跳房子。
吴桥一笑起来,转而又把佟语声的脑袋埋在,一通乱揉。
佟语声被他揉得哇哇乱叫,便转身骑过去打他,两个人又闹了个天翻地覆,然后就一起晃着腿,看着窗外的夕色变成夜景了。
这一夜,伴着轰隆的铁轨声,昨晚通宵的两位少年睡得分外踏实。
吴桥一这回没再从铺子上摔下来,还悄悄起了个早,企图越界够过去亲他的脸,被半醒着的佟语声一掌呼回原位。
两个人去餐车间一人泡了一桶泡面,打算充当早餐。
这段时间的胡吃海塞,把两个人对美食的要求又提高了几个档次,曾经带着些许禁忌色彩而美味无比的泡面,也在各色各样的川渝小吃面前黯然失色。
吴桥一抱着香菇炖鸡面,索然无味,就转头去蹭佟语声正在泡着的香辣牛肉。
看一边有人想白嫖,佟语声立马抄起一边的辣粉刷刷倒完,然后警惕地看着对方,手还不忘握着塑料叉子疯狂搅拌,把辣粉融进面汤里。
吴桥一心碎了一地:“你好坏。”
“你每次自己的点不好吃,就过来蹭我的,蹭完我的我再吃你的。”佟语声完全摸清他的套路,“你才坏!”
被他识破了的吴桥一直接开始耍赖,捞过他的面直接嗦了一大口,很快,这位自作孽不可活的同志就满脸的泪花。
——吴桥一的泪腺似乎和味蕾是一条通路,总经常吃着什么就开始哗哗流起眼泪来,为此佟语声嘲笑过他无数回,毕竟川渝一片儿的小孩儿,还在襁褓里都能吃辣了。
两个人胡打胡闹终于把早饭吃了完,就开始聊天下棋看风景。
这一次北京的路上不再是上一次那般忐忑不安,而是一条坦荡荡通向光明的通路。
两个人搭着二号线到奥林匹克公园的时候,天刚刚好近晚,身后是浪漫的紫色,延伸到天尽头是一抹暖色的橘。
鸟巢坐落在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区的南部,不远处的马路对面,就是进行水上运动的水立方。
北京奥运会结束之后,水立方就变成了对外开放的游泳馆,但佟语声还是不太敢游泳,两个人就打算看看外景灯光,感受一□□育场的氛围。
步行到两个建筑中央的时候,天刚刚好暗下去,水立方灵动的外壁亮起了蔚蓝色的灯光。
那蔚蓝的光充盈着圆润墙壁的每一小块,像是无数个深海里的泡泡,在黑夜里游动着。
佟语声牵着吴桥一的手,那水立方的颜色似乎和身边人的蓝眸子交融起来,只是被这样的光盈盈照亮,佟语声便觉得自己化成了一条可以在水中呼吸的鱼,从一壁之遥的泳池这头,游到了海洋与天的交界。
紧接着,在吴桥一的惊呼声中,蔚蓝色的一整片色彩开始波动,最上方的一层蔚蓝逐渐变浅成鲜明的鹅黄,接着那暖色调逐渐下沉,底部变成了沉稳而热烈的正红,方才还想片海洋的水立方,顷刻间变成了一片热烈的火。
那一瞬间,佟语声觉得自己握着的那双手也变得炙热起来——吴桥一之于他似乎也是这样的存在,神秘如深海,又热烈似火光。
他们看着那火焰变成森林,森林变成黄土,明明只是灯光绚烂,却似乎带他们游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他们惊叹之时,身后的鸟巢也亮起灯来——金属质感的线条后,冷白色的光镀出一层干净利落,却又因为下方的内部满溢出的红光,整个鸟巢并不会因此显得冰冷。
看着那鸟巢形状的巨大建筑,佟语声忽然回想起08年自己在病床上听着奥运新闻的日子。
那时家里穷得买不起电视,只知道北京有个体育场馆被建成了鸟巢的形状。
其实大街小巷都有关于北京奥运的宣传,但那时候的佟语声会可以回避掉有关于此的一切消息,他当时心想,这世上所有人的运动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像他这般不幸,明明四肢健在,却被剥夺了奔跑的权力。
他想起上一次来北京,爸爸就提议想来看看鸟巢,但强烈的心理不平衡再一次让他选择了逃避。
这一回,他总算以一个健康人的身份站在了鸟巢前,站在这个象征着运动与健康的建筑面前。
他可以平等地拥抱田径场内吹来的晚风,去聆听竞技场上的哨声和欢呼,去感受体育场独有的温度和心跳。
他可以像正常人那般奔跑、跳跃,去感受脉搏、挥洒汗水。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本就已经是个健康的人了。
正当他蠢蠢欲动之际,吴桥一直接牵起他的手腕,沿着鸟巢的外围奔跑起来。
迈开步子,盈盈的夜风在他们耳边刮过,佟语声想到了那时被吴桥一拉在滑板上吹风的日子,那时是吴桥一带着他在全世界晃荡,此刻是他们一起手拉着手,在满世界奔跑。
渐渐的,吴桥一松开他的手,佟语声依靠着惯性继续向前跑着。
吴桥一推到一边,两手招成喇叭状,对他喊道:“摆臂!重心提高!自信一点跑起来!!”
佟语声忽然觉得自己跑在了百米的赛道上,贯耳的欢呼声为他响起。
“加油!佟语声!!”吴桥一为他欢呼着,像个盼着成绩的教练员,“加油!”
佟语声便真感觉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肆意地、飞快地奔跑着。
有那么短暂的几秒,他的耳朵里只有风声和吴桥一的呼声,似乎整个夜空都为他一个人亮起,身后变幻的灯光都在为他助兴。
终于,高强度爆发的冲劲儿过了去,他感觉呼吸有一些急促,速度也慢了下来,此时吴桥一遍像一只大型猎犬,不知从何处本来,迎面将已经减速的佟语声搂紧怀里。
这时,佟语声才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燎起了火,全身跑得滚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勉强。
对于缺氧,他已经熟悉到有些害怕的地步,但这一回,吴桥一正牵着他,呼吸也是滚烫而灼热,心跳也是剧烈而清晰。
佟语声便安心了——这是属于健康的人的喘息,是运动后的喘息,是他曾经奢望而不能的喘息。
等他这口气缓过来,吴桥一举起他的手,像奥运会上颁发一个宝贵的金牌。
“champion!”吴桥一欢呼起来,“佟语声是冠军!”
佟语声的手臂被他举在空中,正指着那璀璨的夜。他们的身前是绚烂的鸟巢,身后是缱绻的水立方。
“喔!!”佟语声也开心地举起另一只手,“我是冠军!!”
哪怕赛场上只有他一人,只要迈开腿跑了,他便是打破了不能运动的魔咒,便是获得了胜利,便就是冠军。
这一晚,他们在奥林匹克公园的广场上玩了跑步、跳远、还有足球,像一对热爱运动的年轻学生,在周五放学后来到操场,在晚风中肆意挥洒着青春。
充足的运动量保证了他们这一夜睡眠的踏实,以至于两个人醒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他们还保持着昨晚入睡前的睡姿,一动不动。
起了个大早,按照吴桥一的计划,他们去了天坛,在附近吃早餐。
佟语声想吃糖火烧和贴饼子的队,吴桥一看了隔壁一条长龙,忽然脑瓜子一转,说:“你在这里等我,隔壁有家豆浆特别好喝,我给你买。”
佟语声正好口渴,就点头说好。
五分钟后,吴桥一带着一个纸杯走到他面前,把他从慢慢长队中解脱出来。
“来。”吴桥一说,“到旁边坐着喝。”
佟语声彼时还么有发现这人说话有些秉着气息,只坐到一边的树荫底下,想都没想,直接闷了一大口——
“噗!!”
那“豆浆”入口的下一秒,佟语声就惊慌失措地把那满口浇了树,他不知道为什么着豆浆居然喝出了一股鲜榨酸菜汁的咸酸味,因为和想象中的甜醇口差异太大,毫无防备的佟语声几乎整个人都要裂开来。
就像自己当年骗他那样,吴桥一兜兜转转一大圈,终于骗他喝下了那黯然销魂的老北京豆汁儿。
“吴桥一!!!”在佟语声的怒吼中,吴桥一鹅鹅鹅笑着给他递上提前准备好的水。
佟语声咕嘟嘟喝了半瓶儿,才勉勉强强把那怪味儿给压了下去。
他飞去一记眼刀,吴桥一立刻认怂,举双手投降:“冤冤相报何时了。”
毕竟自己骗人吃苦在先,佟语声也不好意思再追究什么,只不停感慨“你这家伙居然这么记仇”,就把这时长两年的拉锯战画上了句号。
在北京的这几天,他跟着吴桥一在他逛过的大街小巷穿梭。
他们去了故宫,资深《还珠格格》剧粉吴桥一给他介绍皇阿玛住过的乾清宫,一路上佟语声被迫温故了一遍后宫人物关系,一遍遍听着吴桥一感慨,实在是太好看了。
他们去了王府井的新华书店,特意来一趟,吴桥一只是为了带他去看那本治愈了他无数个夜晚的《你今天真好看》。
他们又回了北京友好医院,给曾经照顾他们的医护送来了从成都和渝市带来的纪念品。
他们爬了长城,在后海划船,去南锣鼓巷吃小吃,在大大小小的胡同留下足迹。
最后一天早晨,他们2点就起床动身,早早赶去天|安|门广场看一次升旗仪式。
安检处刚一放行,他们便挥舞着小红旗冲在前面,以运动员的速度在一众早起的鸟儿中拔得头筹,早早抢占了最佳观看席位。
彼时天还未亮,穿着制服的国旗班就已经早早就位。
他们抢在第一排,紧张兮兮地拿着小旗子,等着升旗。
慢慢的,天空微亮,一声口号声划破天际,接着整齐的脚步声从□□城楼内传来。
气势恢宏的号角声后,整齐划一的正步声从天际传来,仪仗队带着五星红旗,踏着天|安|门广场的天光而来。
国歌奏起,五星红旗在军人手中扬起的一瞬间,佟语声的脑海里又响起那首《走向复兴》——
“我们迎着初升的太阳,走在崭新的道路上。”
国歌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正是红旗登顶的瞬间。
佟语声牵着吴桥一的手,看着初升的太阳挂在头顶上。
作者有话要说: 豆汁儿:我觉得你们不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