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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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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吧。”

    这是到目前为止,老爸跟他说过的倒数第二句话。

    陈驰兜了个帽子盖在脑门上,掐着开机键的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冻着了,这会儿开不了机,边上站着的那小屁孩还把游戏的音量调得贼响。

    他偏过头看了眼那小孩儿,刚转过头就看见屏幕灰了一下。

    脑子里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老爸说的最后一句话。

    “老子今天就让你自由飞翔1

    当时的心情已经记不太清了。

    就记得老爸的嗓门很大。

    在那句话之后的两个小时里,陈驰跟没想法似的,完成了从收拾行李,删除手机里所有跟家里的联系方式,被打包到车站,再到坐上这辆绿皮火车的全部过程。

    其实是真没什么想法。

    唯一情绪有点儿起伏的时候,还是老爸当着面儿,把他所有镜头跟相机全给砸了的那一下。

    脑子里一片空。

    呼吸猛地停滞了一瞬,手脚都没法动。

    这是僵住了。陈驰现在还没能狠下心回忆那一幕,在绿皮车上坐了快二十四个小时,每次试图回忆的时候,还能重温一下那时候的感受。

    跟沉浸式游戏读档一样。

    边上那小屁孩儿估计是又复活了,手机里的声响又开始跟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陌生方言一块儿撞进耳膜。

    已经将近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而且是绷着神经睡不着。

    陈驰深吸了一口气,嗓门里窜进来了起码三种方便面的气息。

    红烧的。老坛酸菜的……

    剩下的那个不够经典,不知道。

    后头这时候传来了一声扑克牌砸桌的声音,一男的大声喊了句“三个七”。坐在对面的女人一声不吭的把小屁孩儿手里的手机拿了回去,小屁孩大声叫唤了一下,看没人理他,开始边蹦边哭着喊妈。

    到底是横竖一百来的人。

    陈驰甚至能感觉到脚底下都在“咣当”响。

    他这会儿已经累得没能再有什么想法,连烦都没觉着,按照老杨这个大龄文青的说法,这叫做麻木。

    不过陈驰倒是没想到这层。

    他现在快停止运转的脑子就一个想法。

    来个人,杀了我。

    最好就现在。

    在坐满了二十四个小时又十二分钟的绿皮火车之后,广播里的那位播音员终于在一阵“噔噔噔——噔——”的音乐里,报出了终点站。

    陈驰拎了包,跟在那个还在跳的小屁孩儿后面慢慢出了车厢。

    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一下子涌了上来。

    冷风直接往脸上兜。

    不过清新的空气的确很能让人清醒,何况陈驰现在身上就穿了一件t恤和一件薄卫衣。

    不是他倔强,非要跟老爸较着劲儿。

    是老爸在砸完了那些在他看来“让人不学好”的东西之后,直接面对面的用手机给他发了一句。

    ——追梦可以,坚持梦想你多牛逼!你这个人,这个项目我不想再投一分钱了,家里给买的东西你一点儿别拿,手机里剩下的钱我也不问你要了,收拾完了早点走人!

    然后他居然一点儿反抗都没有,就这么收拾了。

    毕竟老爸这么稳重又能装的人,都给他气得喊打砸摔,还当着面儿特小学生的发了两个感叹号。

    感叹号诶!

    还两个!

    陈驰没什么笑意的低头扯了下嘴角。

    这是连他老哥当年高中的时候逃课上网吧都没有的待遇。

    拿了老杨送的几件衣服,拿了之前用学校奖学金和摄影比赛奖金买的一个sonya7riii,包里的笔记本是老哥大三那年淘汰下来不要的,装东西的背包是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同学送的。

    为什么是同学呢?

    因为不记得那人名字了。

    顺手拿走老爸投资的那块备用电池的时候,陈驰的脑子里就想起老爸之前的那句评价。

    你是个没良心的败家玩意儿,从小没担当。

    当时听见这句的时候,陈驰只是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突破了老爸的固有印象,瞒着所有人办完了好几个月之前申请的退学手续,在离毕业还一个多学期的时间,在学期末本应争取不挂科的时候,当着全家人的面推开了家门。

    老爸控制不住脾气之前说了什么,其实陈驰这会儿记得清楚。

    看见你之前寄回来的行李了,不读书了?

    嗯。

    不读了。

    陈驰,这几年折腾到现在,你有没有觉得你对不起家人?

    ……

    行。老爸点点头,那就是没有。

    这会儿火车又开始往回开,连带的冷风直接往脸上刮。现在比起思考“有还是没有”这种扯屁问题,陈驰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找个地方睡一觉比较重要。

    手机估计是彻底开不开了,所以这几年大学生涯里混吃等死的过程中,在这儿认识的那些人也没法联系。

    重新开始转的脑子估摸出另一种可能性。

    手机应该不是冻坏了,是没电了。

    所以要充电。

    而充电器呢,也属于老爸投资的资产一部分,所以也被留在了那个家里。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被叫做家了。

    想到这儿,陈驰又觉得有点儿呼吸不过来,脑门上隐着的青筋一下接一下蹦得欢快。

    就在一天之前,一个万里无云,遍地白雪,平凡无奇的冬天正午,他已经被那个房子里的人给驱逐出境了。

    而且估计……或者说一定,他大概是回不去了。

    毕竟老爸是个特别有“线”的人。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小学时候的每任女同桌一个样,都爱划条三八线,而且还只准他自己越。

    不一样的大概是铅笔划的三八线,越了就越了,最多是小女孩儿玩闹似的打一下,或者一两节课不理人。

    而老爸的那条线,是不能过的。

    况且确实。

    陈驰把拎在手里的包给背上了,把手插进了卫衣自带的兜儿,免得双手冷得没知觉。

    在老爸眼里……哦不是,在所有大人眼里,他为了那点儿拍照的爱好,直接退了老爸一手策划,有着大好前途的康庄大道,是件特别蠢的事儿。

    傻逼。不孝。没未来。

    陈驰在被老爸删了所有亲戚的联系方式之前,大概从他们那儿收到的信息就分成这三类。

    老杨作为一个典型的空想浪漫主义者,知道了他们的态度以后,发来了三个问号。

    现在陈驰大概也被老爸归到这一类了。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句确实。

    不过这些年里,老爸对他的诸多评价不能说全无道理。

    起码有一点很对。

    这人的确是没心没肺。

    陈驰抬头看了眼站台上的标志,看了得有好一会儿,直到眼睛都酸了还没觉出什么所谓“不一样的心境带来不一样的视觉体验”,完了低头笑了笑,空着的手摸了一下兜里的烟。

    还好。

    烟还在。

    再往边上摸了一把,打火机也还在。

    那就行了,能活。

    陈驰顺着人群往车站外边儿走,边走边继续在口袋里探索。

    一张身份证。

    两块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糖。

    还有一把起毛的钞票,有好几张,估计是之前的哪天放了忘记拿出来,然后直接丢在洗衣机里一阵水滚,最后晾干了又塞回衣柜里的珍贵遗产。

    埃

    陈驰自娱自乐地想。

    飞翔飞翔乘着长风飞翔……

    回头要是跟中年大叔似的,走路的时候不小心唱出了声儿,这首歌就用来祭奠他死去的青春。

    出了车站,这就不是冷的问题了,单穿两件薄的在南方的两度冬天是种什么概念,没体验过是真不知道。

    反正陈驰这会儿连一句话也不想说。

    呼吸都觉得压。

    车站边上挺多杂七杂八的店,看着干净的看着吃了就得进医院的,速食的快餐的炒菜的卤饭的,还有那么几家全国连锁的。

    种类是很多,但是陈驰这会儿一家也吃不起。

    兜里的那几张起了毛的钞票他妈的连张紫红的都没有,清一色的一块,还有张这个年头已经挺难看到的五毛。

    剩下的几个零零碎碎的钢镚儿里,居然还有两个一毛。

    这得是买塑料袋的找零吧?从找钱里扣一块,找一个五毛再带俩小的。

    啊?!

    不是。

    真就他妈的……

    陈驰把接下来要说的话收了回去,免得误伤了自己。

    坐在长椅上抽完了一整根烟,本来以为会思考或者忧愁难过不堪怅惘什么的通通都没有。

    没有手机没有牵挂,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陈驰反而真的静了下来。

    他把手上的那根烟给熄了,走到垃圾桶旁边往里一丢。

    车站周围的这块儿还算熟悉,以前自己一人开着车到处乱逛的时候也没少经过这里。

    陈驰把帽子往下又压了一点儿,随便挑了家看着稍微顺眼点的小店走了进去。

    一掀帘子,就是两大排货柜。

    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海报——是前两天新出的手机。

    陈驰盯着那张毫无设计感的海报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没明白小卖部里为什么要挂手机的海报,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书都不读了,下意识还会想弄明白这中间的逻辑。

    大学所在的城市这边,物价没有家……以前住的地方那么膨胀,一根经典款火腿肠还是卖两块五。

    陈驰拿了一根火腿肠和一瓶矿泉水,走到柜台边的时候直接往上一放。

    咣当——

    水瓶没站稳,往下倒了一下。

    “四块。”一直看着电脑,连人进来都没抬头的老板匀了两秒出来,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又转了回去,“左边儿台子上可以扫码,最近活动,一箱泡面带一箱矿泉水,打七折。”

    “哦。”陈驰应了句,从兜里摸出了三张纸的和两个硬的,“多一块,能充个电吗?”

    老板没说话,接了四块钱随手丢进了抽屉。

    陈驰压着性子又补了句:“充完了,打七折。”

    “行啊,小事儿,刚没听清。”老板把刚到了一半的视频给停了,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什么头啊,方便面习惯吃哪种?”

    陈驰随口报了个型号,给手机插上电了之后往门口小马扎上一坐。

    太阳很好,配着太阳吃火腿肠更好。

    就是冷。

    但冷习惯了又还好。

    所以说习惯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儿……你前一秒还觉得要死了,后一秒就是这么活着了。

    这会儿的人行横道外边儿,隔了老远传来了一阵机车的轰鸣。

    听着声音,应该是那种小年轻耍酷玩儿的摩托。

    发动机的声浪轰隆轰隆响,恨不得隔了七八个街区昭告天下——“你无业游民爷爷我来啦1

    陈驰把火腿肠的最后一口给吃了,就这么在手里拎着,也不急着扔。

    他靠着墙欣赏了一下急驰而过的一众年少轻狂,特别注意了一下他们身上根本没穿几件的衣服,路过人多的地方得减个速,还得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给人展示撸了袖子都得往外露的纹身。

    这就是真年轻。

    活着跟死了一样,都能拿来飙来飙去,都没什么劲儿。

    等这群小疯子彻底消失看不见了,陈驰抬头看了眼天,冲着太阳没什么着落的笑了笑。

    跟他半年前的生活状态一模一样。

    只不过他没有往身上扎字儿的爱好,单纯觉得那玩意儿扎字的时候吵得很,滋啦滋啦的。

    听着心里闹。

    右手这会儿感觉有点儿沉,还是一下一下的那种。

    陈驰的第一反应是太困了,弄得小脑都产生了错觉,搞不好马上就能感觉到心律不齐。

    还没等他把各种猝死案例都给回顾一遍,下意识偏过头看见的东西就已经重新把他拽回了现实。

    是一条狗。

    什么品种的暂时看不出来。

    反正浑身的毛都挺黄的,但是也不算脏,嘴里咬着红红的包装纸,后尾巴那儿绕了挺大一片枯叶子,跟着尾巴在冲他摇来摇去。

    就一双大眼睛特澄澈,抬头的时候水汪汪的一片。

    “好吃吗?”陈驰反正没事儿做,倒了一瓶盖水放在了地上,“别光顾着吃,小心噎着。来,喝点儿。”

    那狗估计是没遇着过这种待遇,直愣愣的看着陈驰的动作。

    它先是很快的往后退了几步,等人重新靠着没理它的时候又往前凑。

    看着还挺文静的。

    陈驰观察了一下,然后又在半分钟之内推翻了这个结论。

    ……就是舔瓶盖的动作还挺狂野。

    喝两滴。

    敞开膀子甩一口。

    舔瓶盖舔出了干牛栏山的架势。

    陈驰看了眼它脖子上的那条链子,估计是谁家走丢或者故意丢掉的狗,不然不太会出现在车站附近,而且这么一会儿了,还没人来找。

    等狗哥喝得差不多了,半瓶水其实也就没了。

    毕竟瓶盖太小,真喝进去的没多少。

    陈驰看了眼吃饱喝足有劲儿了,就往外跑不回头的黄毛狗,生平第一次跟老爸有了点儿共感。

    小没良心的。

    养大了就不服管。

    他低头笑了笑,估摸着手机充的电应该够他撑到暂时找个地方住,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了才站起来,捏扁了瓶子扔进了垃圾篓里,迈了一步就准备跨回店里。

    “汪1

    底下传来挺响亮的一声。

    不出意外的话,冲着这个口音,说话应该是条狗。

    而且按照推算,应该还是刚刚那只狗。

    陈驰往下看了眼,跟大眼四目相对的时候,顺带还看见小没良心的嘴里叼了一张什么小纸板,上面应该是写了字儿的,就是被口水糊了一大片,不知道字迹有没有散。

    “哟,回来了。”陈驰笑了一下,蹲下来从它嘴里拿了那张纸板,先看了眼后边儿,发现除了被撕开的乳酸菌广告之外,就没别的内容。

    另一面棕色的瓦楞纸上写了一串号码,还有一个名儿。

    号码倒是能全认齐,名字就不一定。

    宋……宋什么玩意儿?

    陈驰盯着这糟心字儿看了挺久,觉得就算这狗没口水还成精了,也不一定能认出养它的那人,名字在新华词典上到底怎么写。

    宋……尘?还是宋尖?

    ……操。

    宋尖这名儿一出来,陈驰就跟戳到了什么点儿似的开始狂笑。

    具体笑什么。

    不知道。

    不过就是莫名其妙,才能真的让人想笑。

    拿了手机播了号码,等了两三个电话都没见有人接。

    陈驰也不急,反正已经买了一箱快过期的方便面和一箱过不过期无所谓的矿泉水,老板这会儿看他顺眼得可以,只要是没猝死,暂时倒也出不了事儿。

    等播了第四个电话的时候,那边终于接了。

    开口就一句。

    “有事?”

    哟呵,声音还挺好听的。

    磁性!

    说的话也贼拉炫酷。

    “宋尖是吧?”陈驰说,“我……”

    “不送。”那边很快地把话给说完,就挂了电话,“看见了,你,还有狗,站着别动。”

    陈驰盯着被挂断的页面看了两秒,一下子没适应这种待遇和节奏,然后又看了眼那条狗。

    “什么玩意儿。”他没忍住乐了一下,“好拽。”

    那狗甩了下毛毛的尾巴,又冲他“汪”了一下。

    “别撒娇了,没用。”陈驰笑了笑,“我再在这儿等五分钟,他不打回来我就走。太困,熬不动。”

    那狗本来看着还要跟他互个动,然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还是闻到了什么,突然就兴奋了。

    陈驰顺着它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视角是狗的原因,首先往视线里边儿来的,是一双很普通的二夹拖,市场上十七块钱三双的那种。

    顺着视线往上走,是一条很普通的运动裤,而且松紧带子还没系,就那么随意的挂着。跟它配套的还有件很普通的t恤,很普通的运动外套,很普通的棉服以及很普……很普通的一个帅哥。

    那个帅哥的手里还拿了个手机,看起来还在打电话。

    这就很好解释了。

    陈驰顺着往下,给他想好了怎么解释他刚刚那一串的行为动机。

    为什么打了四个电话才打通。

    为什么打通了电话以后是那态度。

    为什么帅哥穿了一身很普通的衣服还是帅哥……

    ……

    当然,最后这个解释不清楚。

    等人走近了之后,陈驰朝他笑了下。

    用的是他特熟练的礼节性微笑。

    这笑意还没来得及酝酿得没那么假,就听见身边的狗挺活泼的叫了一声“汪”。

    这声儿还叫的是真挺真情实感的,转音转成九曲十八弯。

    跟亲姥姥唤乖孙儿似的。

    “你脑子里装哨子是吧?成长快乐当药|磕还吃上瘾了是吧?”那帅哥面无表情的冲着电话挺冷静地骂了一串,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薅了一把狗毛,“别人鸡|巴点大的屁事儿管这么多,粪车过路也得尝一下咸淡是吧?”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帅哥低了嗓音:“行了,先挂了。”

    陈驰听着他这一串是吧,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是说你好,我叫陈驰,我捡了你家狗。

    还是说,你好,虽然我捡了你家狗,但我其实不太喜欢管别人带套儿的地方的事儿。

    “没说你。”那人说。

    “……哦。”陈驰点了点头,干巴巴地说了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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